竹箸,拿出一根银针来。韩重仗着自己和小江的武艺没带随从,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行事总没有错。挨道菜试
了一下,酒壶、酒杯、箸头也都一一试了,银针如常,这才放心让小江享用。
看到小江吃得津津有味,韩重也开心,自己斟酒浅饮、挟着菜轻尝,临窗闲看窗下人来人往。
虽是严冬,正午日光倒也耀眼,韩重微微有些头晕,闭上眼睛摇摇头,只觉眼前发花,一口气上来顿时胸口郁结,感到
唇舌也麻酥了起来。看小江依然在大吃大嚼,韩重伸手欲拦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声
音却如蚊子响:「小江别吃,有毒!」
小江见他倒地,伸臂把他扶在怀里,还没弄明白何事,雅间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冲进来几个持刀拿剑之人。看到嘴
里含着鸡爪、大眼睛正在忽闪的小江,这几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相信他吃了菜居然安然无恙。
一个相貌英武的男人咬牙仗剑说:「是他,就是他杀了李将军,咱们跟他们拼了!左右也是一死,不如给秦大人和李将
军报仇。」
小江看到怀里的韩重脸色青灰,一口把嘴里的鸡爪吐出来正中为首那人前胸,趁他跌倒之际伸手一拍方桌、推向众人,
抱着韩重跃起在空中。几个人呐喊着手持利刃冲过来,只见他豆青色袍角飘动已经到了近前。小江出手如电点住他们的
穴道,行刺者一个个姿势各异,僵硬犹如泥塑。
小江抢过钢刀架在那人颈上,刀锋轻推。这为首之人倒也倔强,昂头怒视,颈间一缕鲜血顺着刃处滴落。
看看血迹再看看怀里闭目昏迷的韩重,小江紧紧抿住嘴唇,抬手把钢刀扔了:「阿重不喜欢我杀人,我不会杀你们的。
」说完抱着韩重一掌劈开窗棂,纵身跃下。
临街店铺的伙计和过往的路人都看着他,这如画的少年竟横抱着身形高大的男子愣愣地站在街上。小江惶惶不知该怎么
办好,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师傅,转念就是陈查和李棠,当下施展轻功奋力冲着几员大将的住处而去。
院子里慌作一团,所有军医及城里能找到的大夫都来了,黑压压挤满寝室。小江在人群外跺脚,一跳一跳地看着被安放
在贵妃榻上的韩重,不知道他为何不醒,脸色还那么难看。
这毒药无色无臭,银针也试探不出来。「一笑楼」里的人连同掌柜已经被李棠抓了回来。下毒的是李穆的亲信,自韩重
入城便盯着他宅上的往来,眼见韩重要了「一笑楼」的酒席还派校尉打赏说:做得好,明日再叫。几人略一商量便相约
到了「一笑楼」。「一笑楼」掌柜也是热血之人,眼见即将丧国,也抛却了生死一口答应。几人守候在「一笑楼」里,
没想到韩重自己送上门来。毒药是秦祚和李穆早就备好的,原本打算抗敌无力城破之日,两人若未能战死不幸被俘,便
相约而亡。
毒药是东扈宫中之物,秦祚和李穆不抱生还之意,当然也没有解药。所有大夫束手无措,「解毒散」、「止毒丹」统统
喂上了,韩重却脉息渐弱,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众将看着单麓城的大夫一个个懒洋洋只做样子不怎么尽心尽力,不禁眼
睛蹦红,个个怒吼着要把单麓城的人全都杀光。
李棠束手无策之际,忽然看到了在后面焦急张望的小江,一句话脱口而出:「小江,你怎么没中毒?」
众人一愣纷纷看小江,一员大将怒声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若不是为了你,元帅也不会……你把元帅害死了!
」小江呆呆看着生气的那人,半晌把头垂下,紧紧攥着腰间丝绦的穗子。
「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李棠喝斥道,走过去拉住小江的手说:「那些酒菜你也吃了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没事
?」
「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江脑子里一团混乱。阿重快要死了吗?想起他问过的「这些人死了,你心里可会难过?」小
江不知道什么是难过,可是胸口那个地方连呼吸都疼;想让他醒过来,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笑。
军医纷纷涌上前,按住小江让他坐下,切脉的切脉、问话的问话。你吃了什么?元帅吃了什么?你练的是什么武功?以
前可曾吃过灵丹妙药?
小江被问得晕头转向,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眼睛只盯着一旁的韩重看。伸手摸了摸昨夜那温暖火热的唇,那个人却不
会咬自己的手指了。
一个军医问不出所以然来,最后说:「小江武功高强脉息特别,想是不怕毒药,所以只伤了元帅,他却没事。」
「这孩子只知道吃!算了,别难为他,眼下解药要紧,诸位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就是,总不能束手等死,元帅一向福大命大。」
小江迷迷糊糊的听着其他人说话,俯身看着韩重、摇晃他肩头:「阿重,起来跟我说话,阿重。」
「小江,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李棠冲过来拦住他手臂,「你到外面歇一歇,来人,带江校尉出去。」
几个军医站在一旁低语:「……我看解药散配上艾灸……」
「……或者实在不行,放血一试……」
被校尉推着走的小江猛地站住,一个转身抽出一员大将腰间宝剑冲到榻前。众人惊呼:「小江你要做什么?」
只见小江持剑一挥划破腕间,鲜血唰的流了出来。众人全都惊呆了,看他坐在榻边捏着韩重牙关,将滴血的腕间对准,
鲜血滴滴串串落入韩重嘴间。
几个军医醒过神来,伸手拦住要上前的李棠,冲他点点头默许,认为或可一试。
「小江。」李棠轻叫一声,看着他的眼泪和腕间的鲜血一起落下。
韩重无法吞咽,殷红的血呛出,顺着唇角流下丝丝缕缕,小江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几个军医上前说:「小江,够了,再
流你会死的。」
小江不语,擎着手臂将血喂给韩重。
「不行,得赶紧止血。」李棠和几员大将冲上来想要拉开他。
「走开。」小江拧身闪开,身形一转,穿花拂柳般将室内众人一个不漏地点住穴道,又坐回到榻上,身体摇晃了一下看
着韩重展颜轻笑。
眼前的韩重渐渐模糊,手腕摇晃不稳,腕间的鲜血滴滴落在韩重脸颊上。
「小江你快停下,快停下!」室内众人不能动只能焦急地喊着。「来人,外面还有人吗?快来人!」留守的校尉也在房
中,到哪里去找人!
小江感觉眼皮很重,很想睡觉,晃晃脑袋自言自语说:「不能睡,要等……阿重醒过来。」
「爷,小江!」门口一声大喊。房中众人默默念佛,进来的是满头大汗的陈查。
陈查在巡城途中得了消息,像疯了一样骑马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房中许多人姿势诡异,呆立不动。榻上躺着韩重,榻边
坐着小江;小江苍白失色,身体摇摇欲坠,手腕间流出的血模糊了韩重的脸。
陈查冲上前拿出药箱里的布条和止血散,抱住小江将他的手腕包扎起来。靠在温暖的怀里,小江浅浅地恍惚一笑:「你
醒了?我肚子好饿。」
被点住的穴道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解开,军医赶紧上前查看韩重,惊奇地发现脉息居然平和了许多,众人大喜过望。
「这么说,小江的血真的有用?」陈查看着躺在床上的小江低声问李棠。
「嗯。」李棠点点头,小江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蔫蔫的。「这孩子不定吃了什么古怪东西,就他那个肚子能做得出来
。」
两个人闲叙着,床上的小江轻轻嗯了一声醒过来,眼睛望着两个人笑笑:「查查,棠棠。」
韩重的脉息虽然平和了却没有醒来的迹象,军中岂能无主帅?人人仍是忧心忡忡。小江知道自己的血真的有用很高兴,
第二日自己在床上划开另一个手腕流了满满一茶杯,正好被进来的陈查撞了给正着,看他的脸色比昏迷的韩重还要难看
。可是血已经流出来了,不能浪费,陈查喂给韩重喝了。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眼前亮得刺眼,赶紧闭上再慢慢的一点一点睁开,眼前是几张欣喜若狂的憔悴脸容。几个贴身校
尉欢呼一声跑出去大喊:「元帅醒了,好了好了,元帅醒了。」众将和军医闻声纷纷赶来,看到韩重清醒如释重负,莫
不欢欣鼓舞。
「爷,您整整昏迷了半月,可把咱们急坏了。」陈查上前道。
看了一圈熟悉的面孔,韩重一张嘴声音嘶哑的问着:「小江呢?」
陈查面色迟疑、眼神闪烁,身后几个人都低头不语。韩重挺起身,头晕目眩焦急道:「快说,他人呢?」
陈查和李棠一边一个架着韩重到了西厢房。韩重甩开两人快步走到床前,床上的小江脸色苍白宛如刚刷的粉墙,瘦得连
颧骨都突了出来。
「小江也中毒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他不醒?」韩重厉声质问,并不记得晕倒后的事情。
「爷!」李棠低头说:「小江没中毒,他……」
「没中毒?那他怎么会这样?」韩重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小江,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握住他的手也是冰冷无比。
「爷。」李棠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江他……用自己的血喂给你……每天……谁都拦不住他。直到三日前,怎么也叫不
醒他了。」
把单薄软绵的身体抱在怀里,韩重撩起他两只衣袖,细瘦的双腕上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韩重默默数着,一道又一道刻
在自己的心上。
听着李棠诉说一切,吻落在小江的额头上,韩重喃喃低语:「小江,笨小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怀抱着他,没有憨笨天真的回应,没有如花灿烂的笑靥,韩重竟是欲哭无泪。跟过来的众将都垂
首不语,几日前眼见小江躺在床上脸色如雪,仍弱声问着阿重醒了吗?见众人不回话,他浑浑噩噩中勉力伸出手臂来,
闭目浅笑说:帮我……割开。
「元帅,都是我这张鸟嘴,我、我不该说小江的,我……该打。」先前训过小江的那员大将跪在韩重脚旁扇自己的嘴,
后悔迭声。
「起来吧,他不会记在心上的。等他醒了,你给他些好吃的就行。」韩重勉强玩笑说。要怨只能怨自己,若不是自己诱
导他识了情爱,这少年只怕会嚼着肉干、没心没肺地蹲在榻前看自己昏迷不醒,哪里会割腕沥血如此伤心。
叫军医过来仔细询问,小江现在汤米不进,脉息微弱,每日只能以参汤吊着。可是韩重昏迷中他们寻遍单麓城各大药材
铺子,什么珍贵药材也没见到,百年老参?便是烂断参须也是勉强寻到,拿银子出来人家也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一个字,无。
众将心里明白,单麓城百姓心里恨极了他们,哪里还会把名贵药材摆在堂面上,虽心里愤怒,可是韩重严令不得扰民,
无人敢违抗。
「爷,只要您点个头,别说人参,就是人参娃娃我也给他抢过来。」陈查咬牙说道。众将心里对单麓城痛恨无比,只盼
韩重苏醒后能下令严惩,却没想到韩重只是下令将下毒的几人连同「一笑楼」掌柜斩首以儆效尤。
严冬冷夜,冬梅绽放,暗香隐隐,韩重在宅内设宴,遍请单麓城名门富户。厅内燃着熊熊炭盆,温暖如春,几员大将盔
甲鲜明左右作陪。厅外呵气如云,滴水成冰。士兵刀明枪亮,肃穆以对。厅外院中梅花形摆着五桌席面,酒席仍是「一
笑楼」的菜肴。
五桌内的空地放着一张条几,几上摆着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个血迹已干的首级。单麓城中养尊处优的老爷们,个个围裘
裹貂坐在院内椅上冻得哆嗦成一团。桌上酒菜早已冰冷,油花凝固。
韩重慢条斯理把烫热的酒杯端在手里说:「本帅敬重秦太守和李将军侠肝义胆,允诺秦大人善待他的百姓。所以此次只
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本帅铁骑入城后,寸草未取、片锦未拿,在座俱是单麓城名门望族,不知可有受惊扰?」
「没有没有,韩元帅一诺千金,治军有方……」底下迭声回应,声音颤抖。
「好,本帅敬诸位一杯,不必拘谨,请。」韩重朗声而笑,举杯一饮见底。
「请。」几员大将齐声响亮地说,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在座之人皆伸出手来举起酒杯,酒杯冰手,酒冷彻骨却无人敢不饮。一杯酒下肚,从头凉到脚,寒气更盛,只听到院中
牙齿打颤的声音。
「本帅今日有个不情之请。」韩重轻笑道,「我的家眷病重急需人参续命,可惜单麓城内药材铺罄空,不知诸位家中可
有存余?无需珍品,百年老参即可。」说着便招招手,校尉捧着托盘上来,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锭银锞堆叠。「我可不是
巧取豪夺,自当真金白银作价奉上。」
「哪里哪里,元帅客气,既然元帅急需,我等自然回家速速寻出来。」众富户齐声回应,有人拉着架式就要走。
韩重点头说:「多谢。可惜……本帅向来没什么耐性。我知道诸位都是带着随从前来赴宴的,既然如此,烦请随从回家
去取,本帅和诸位在此畅饮等候,如何?」
厅外一干人一听全急了,坐在这里冻也冻死了,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哪里还敢怠慢,连声答应。陈查命人把守候在外的
随从放进来。只见各人寻找自家主人,一众人连忙低声叮嘱随从速去速回。
小蓝站在一旁斟酒,韩重慢条斯理的吃菜饮酒,瞥了眼底下首座首位之人说:「这位便是林老爷吧,你身上这件紫貂裘
倒是上品。」
富富态态裹着紫貂裘冻得嘴唇发紫的林老爷也不是愚钝之人,忙哆嗦着站起来说:「难得入了元帅的法眼,小的家里还
有新做的雪貂一件,比这件还要强些。元帅宝眷既是有恙在身,天寒地冻还是貂裘轻暖,小的这就让随从一并取来。」
随从匆匆忙忙退下,各自打马飞奔。韩重悠然地频频举杯相邀,众人暗暗叫苦,只得一杯一杯跟着陪饮。冷酒入腹更加
坐不住,又不敢失了礼仪,一个个轻轻踮着脚,牙关打颤勉强做笑。
韩重捏准这些人愈是富有愈是胆小,不敢欺蒙。果然,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陆续有随从回来,各方锦盒呈到韩重眼前。韩
重是识货之人,看着送来的人参须尾齐全,支支俱是上品。这些富户都是玲珑心窍的人,哪个不想活命,送来的东西除
了各色貂裘暖帐外,还有无数珍玩与许多女子用的物事。
韩重轻笑,哪里会将其他东西看在眼里。命人把人参尽数取走,此外又选了一件紫貂裘和一件雪貂裘留给小江。
「本帅只取所需之物,这些珍玩请诸位各自取回。看诸位今夜酒兴不浓,本帅也不强求,就此散了吧。」韩重说着便扬
长而去,众将紧跟其后。
厅外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逃命不迭,可是天冷竟冻得站不起来,央求将随从找来,一个个左搀右扶踉踉跄跄的出
去了。
韩重亲自守着炉灶,细火慢炖将参汤熬出来,急急忙忙捧着到了小江床前。
更深夜寒,冷风呼啸。韩重将火盆续上炭,拨旺笼上罩子。抬眼而望,之前有他笑语欢颜陪伴身旁,竟从未发现这寝室
如此简陋——家具陈旧,桌上一盏寒灯如豆。
韩重俯身额头相抵,轻语道:「乖小江,闻闻,有好吃的哦!」等着他睁开乌溜溜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欢呼一声夺过碗
去。
风打窗棂,夜鸹沉叫,室内一片寂寥。锦帐低垂,紫貂裘搭在被上,乌发垂散;被窝中一张消瘦苍白的小脸,双眸紧闭
,眉眼若笑。韩重心如刀割,轻轻的吻落在他唇上。
裹着貂裘让他靠在臂弯中,倒出参汤用勺轻轻搅动,韩重饮了一口参汤,捏开小江牙关哺在他口中。一碗参汤哺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