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的名字叫洛牙,虽然他准我这样叫他,我却真的不敢。
他在我的面前从来都衣冠楚楚,实在不觉得亲切。此时,他脸上泛着潮气,就连头发也是湿的,眼睫毛上似乎也挂上了
泪珠,我看着难免一愣,如果这双眼睛能睁开,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倾城倾国,如果能睁开,是不是他不会这样寂寞,
把我这个玩具从另一个世界唤来?
因为这些湿润,真的让人觉得他惹人怜爱,我心里也没平时那样害怕。
“将我的头发编成九根辫子。”他淡淡地对我说,递了把梳子给我。
我想听了句咒语一样乖乖跪在他的身后,替他梳起头发来,他的头发和我那个世界我所熟悉的人一样,又黑又直,勾起
我很多感叹。瑞安的却是灰色的,巴家呢?巴家头发也是灰色的,我的心里好象模糊闪过了什么被洛牙打断了。
“过了今天,回到了王城,就没这么方便说话了。”
我的手停了下来,略有些惊奇,终于当成是一种鼓励,开口急切地问,“神官大人,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本来以为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头发,一定会让我更有勇气,哪知他手一抬居然举起了一把镜子,而镜中的他正
在望着我笑,我只怕他的眼睛会睁开,往后跌倒。
“你若是回去了,就只能死了,你若愿意也可以。”他轻轻松松就把这个难题抛回给我,我手里捏着梳子,梳齿剌入手
心的肉里,可我根本不觉得疼,那个世界我的身体怎么了?已经装不下我的灵魂了吗?
我定定神,他也安静地坐着,我终于能振作起来,目不斜视,替他把头发梳好。
“你梳得真不错。”他感叹着,我这灵魂本来就是个女子,这些对我有何难的?手下头发润滑,但我有象摸着蛇皮一样
的恶心感。
“你看我们真可怜,除了我们自己再也不会有人会爱我们的。”他举起镜子,那镜子里我和他重叠在一起好象靠得很近
一样。
他的样子仍然平静,我心里却一痛,他空具法力,只是却无法操纵爱,原来,他也知道他是无人爱的。
“我小时候听过的神话,说是有一种药水,喝了以后就会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如果真的那样的,这事情可就简单了
,我想起看过的故事,想到了就脱口而出。
“我看不见。”他喃喃地说。
我一下子慌了,因为自己说错了话,“你别介意,我……”
“梳好了,影印大人还等着我们呢。”他打断我,放掉镜子站起身来,伸开双手,我才发现他居然比我高。拿了放在一
边的精致外袍,给他披上。一瞬间这屋里仿佛真来了只凤凰。
“达力,我们是一样的人,除了彼此,再不会有谁来爱我们了。”他仍然背对着我,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我突然恨起他来,他夺走了我的世界,也夺走了我爱的权利,我这女人的灵魂装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就好象也是一只
畸形的恶魔,我爱的人注定不会爱上我的吗?
“你也觉得寂寞吧,会不会觉得其实在你心里隐藏着什么恶魔,会受很多人的吸引吧,不管是他们的精神还是灵魂,不
过有人会喜欢你吗?会回应你吗,看看他们对你的态度吧,他们是充满了嘲笑和躲避,不是吗?”
我的眼前闪过瑞安的脸,这个世界真的好冷,我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想我可以想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东西,我飞
快地贴到他身上,鬼迷心窍一样,不知道是为了阻止他,还是只是因为我的胆怯,因为我冷得随便抓住什么都可以。
只有这个男人知道我的灵魂,并且还能接受我的灵魂。但是他的身上也好冷,我在贴在他的背的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黑
暗,那是他的世界吗?是因为这样一个黑暗的灵魂,所以不断告诉这个世界悲惨的消息吗?
他抓住我的手,我分不清我们俩的手,到底哪一个人的手更凉一些,我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紧紧的,其实我并没有想去挣
脱,但他还是放开了我,“你和我一起进官。你是因为我来的,只能为我而来。”我沉默着,我突然憎恶我自己,我从
来不知道我要什么,读书的时候不知道要什么专业,毕业的时候不知道要什么工作,到了这个世界,我没有办法硬气地
说一句,“让我走。”我拒怕死亡也拒怕沙漠,似乎我只能选择沉默,我多么憎恶我这一点呀。
他放开了我的手,先走了出去,虽然他只是个瞎子,但他走路时却比我更坚定。
屋外的阳光有几分剌眼了,影印他们也换了衣服,一身的盔甲,显得很陌生,端坐在马上向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牵
着洛牙的马的人跪了下去,我扶着洛牙让他踩在那个人的背上,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的手相牵在一起,只是他们未必明白
我们的心情。那个抱着小羊羔的小女孩又进入我的眼睛中她仍然充满好奇的可爱地笑着,只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而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洛牙的嘴角一定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第十六节
皇城比我想象的美丽。
神官的到来并没有象我想的那样,受到什么百官的迎接,我们的进入似乎静悄悄的,不留什么痕迹。皇城里的人看着神
官的样子与曼底拉城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隐隐都有一些恐怖。轻松的只有在我身前的影印等几个士兵,他们将神官
平安送到了,也算是长长松了口气,有几个士兵已经耐不住饥渴在讨论哪里的酒更好喝,哪里的美人更美,我终于因为
他们的争论笑了起来,这些无忧无虑的人们多么让人羡慕呀。
弯过了几条街,看到的人就慢慢少了起来,偶尔会有士兵巡逻走过,但无人向神官致敬,洛牙始终带着种安祥的笑,象
一只骄傲的孔雀。墙边会经常出现一个太阳形状,我猜测他们一定非常信奉太阳神,这里的王被称为太阳神的子孙吗?
这种对自然物的崇拜好象各个种族都出现过,我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目光随意地落在周围的建筑上。
我们在一个小门前停下,影印举手行了个军礼,似乎就已完成交接,然后就掉转马头走了。我来不及叫住他,连想问一
下巴家的下落都来不及。
迎接我们的人应该是宫里的人,帽子很高,贴身剪裁,裙子曳地,更衬得身材修长。我正疑心他们个子怎么这么高,胸
也很平,一开口,原来是两个男人。他们皮肤较黑,又板着个脸,似乎是宫里权势极高的官,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概
就是传说中的阉人,这样近距离地看到,确实让我不太舒服。
其中一个挑着眉打量着我,“你就是那个达力是吗?”
我不敢作声,转脸看着洛牙,只是洛牙此时就好象是不光是瞎了,也哑了一样。另一个人将我扭着,他力气一点也不小
,
“我是在问你,就只有你能说话,如果问得不是你,你就一个声也不能出。”他们一点也不友善,他扭着我很有些痛,
我忙点点头,装哑巴的心情也有了。
“听说你一点规矩也不懂,但是上头却有人答应了影印大人要你进宫,要我们好好教导你,看来要费些力了。”两个人
严肃地看着我,我勉强讨好地露出了一点点笑容。影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心,让我跟着神官,大概急于摆脱我这个无
用的山芋。
我还没想完,两个人拖着我就要我跟着他们走,我吓了一跳,忙叫“神官大人”,哪里知道洛牙真的好象是聋了又或者
不认识我,转身走了。我忍不住高声叫他的名字,每叫一声,那黑婆婆之一就用力扭着我的手,我叫了两声就再也不敢
叫了,乖乖跟着那两黑炭走。
洛牙没再回头看我,也是,他根本看不见。
我跟着两个黑炭走了一会,他们轮流轰炸我,其中一个我就没见他停口。
“宫里分三层,王住内宫,这中宫是妃嫔居住之处,你可千万别踏错一步,若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就挖掉你的眼睛,
砍掉你双足。”我听他声音中传出的暗暗的喜悦之色,心里发寒,这两人只怕是以此为乐。
另一人又紧跟着前面的人开口,“你可得明白,你这样的身份只能在最外层,没有主人的召唤,不可踏入中宫和内宫半
步。”我心里直翻白眼,没想到我学了这么多年,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盗贼,第二份工作是侍从,第三份工作已经进入
这么高级的地方来实习。天又热,走了半天也没给我口水喝,就觉得头昏,也不明白他说的中宫外宫内宫的界限在哪儿
。
“你要知道能进入中宫和内宫的男子除了皇上,都是被净了身的。”他说得凶狠和得意,那眼神看着我奇怪,看得我的
心难免一寒,我真怕我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些身处深宫的男人,割除欲望后在他们孤独寂寞时,心理扭曲的人一
定不少。如果和他们在一起,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真的都不敢想了。
我存了心眼,大气也不敢喘了。“你虽然得了影印大人的引荐,不过不许你放肆,我们可得想想,让你做些什么活才好
。”我闷着头听,心里想到神官既然说了要我进宫,和他在一起,总强于和别人吧。那两人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人推开
了一扇门,“你进去洗澡换套干净衣服。”
我一听洗澡,什么都忘了,也不觉得这两人可恶,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们俩头一偏不再理我。我推开门迈了进去。
没有去过沙漠的人不会明白我这样的感觉,这屋内满满都是湿气,我真是恨不得象小狗一样,把舌头都吐出来感受这些
湿气。
屋内有一个木头雕的鹰一样的东西大概是衣架,上面挂着的是干净的衣服,我摸摸料子还很舒服。再瞟眼一看,有一个
大池子,就象是游泳池那么大,我欢呼一声,惊动了里面一个人,听到我激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笑了,我
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巴家。
我这心里的激动再翻了一倍,一溜烟跑了过去,趴在池边对着他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是他先开的口,“怎么是你?”他摸着我的头,突然又说,“谢谢你救我。”
我先一愣,后来才想起帮他挡了一箭,摇摇头说,“那箭力量不够,肯定伤不了你。”
他笑笑,我立即明白他说的并不是那一箭,是我没让他跟着瑞安跑下去,但他没往下说明,我倒不好意思别人老记着这
些,更主要的是,我先用石头打他的马其实是担心瑞安更多。
我转了话头,问他,“你不是受伤了吗?你已经好了?”他笑了,我和他同时又问对方,“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语
气比我的平稳,更类似闲聊,我说完了,他的语音还未落下。
第十七节
我想了一下,先回答他,“跟着神官进了宫,其实是自己也没地方去,没想到会碰到你。”
他笑了一下,说,“你还是嘴巴快。话没少过,我伤已好了,只是觉得王城好玩,所以想来玩玩,我完成好了任务,才
能来当见习侍卫。也只比你早一会到。”我奇怪,心想这王城怎么可以随便让一个有身手的人进来当侍卫,脸带困惑,
抬头看着他。可他自然地招呼我,“你也是被他们叫来洗澡的,怎么还不下来?”
我这才想起我来到这个房间的缘由,嘿嘿笑了一下,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想到要在一个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背过身去,
将衣服脱了,再飞快滑入池中,不过泡在水里的感觉真爽。
“你说,我。”再转头一看,他似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了半天,说了句,“你真瘦。”抓了块毛巾向自己身上呼水。
但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让我心里害怕,这样的害怕,让我把刚要说的那半句话给忘了,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也没往
下问。
我想起学校里有时听来的男生间的笑谈,比如会比较谁的“鸡鸡”更大,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场合下要去恭维对方几句
才合适,眼睛已不由自主瞟了过去,就见了是黑黑的阴影,看不真切。自己却扯过条毛巾,说是洗澡,还不如说是遮掩
。他已望着天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好玩的时候,我只有跟着在一边讪笑,心里暗骂自己胆小,平
白有个帅哥给我YY,也没珍惜机会。
他伸手却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好多砂,这里也要好好洗洗。”递了个类似肥皂的东西给我,语气很是温柔,我壮壮
胆,毕竟我不是女人,但我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缓缓地说,“你话虽然多,但有一点好,问题倒不多。”我不太明白,侧着头看着他肯不肯继续说,“我倒是第一次
碰上,有人居然只知道那个被救的人的名字,就肯救人了。”
我抓着肥皂往身上抹,“这有什么稀奇,我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
“你是说那个盗贼?”我听了心里一紧,没想到他这样称呼瑞安,也没想到他在此时谈起瑞安,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
闪过,但却仍然是平静的样子。
“嗯,对。”我心里一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我曾经是认识瑞安的,胡乱在身上涂着肥皂了。那肥皂很滑,扑一下掉
进水里。我忙伸手去捞,手也不知道撞上什么,心里一惊后明白,啊地一下站了起来,望着他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眼神里的东西更重,末了咳了一声,沙沙的声音却将我的心压得沉沉的,但并没有生气,只是说,“你转过身去,我
帮你洗好了。”
我瞪大眼睛,脑子里莫明其妙冒出来一句,最难消瘦美人恩,其实这美人,也不光指女人的。
他并不象是侍候过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帮我洗,心不在焉象是逗我好玩一样。就是觉得水花在身上左一下右一
下,让我不知道是哪里被撩拨了,想开口拒绝,只是喉间就是象梗了什么说不出口,只能两手死死抓住那池沿。心里又
偷偷松了口气,还好是没有再提起瑞安。
“没想到这里也不是全是沙漠,不过要弄这么一池子水也不容易吧。”
“那当然,这水倒入这里会放上一个月,所有的人都在此处洗澡。”
我只是为了消除某种紧张的气氛而随便说说,等听到他的回答可就信以为真,不由得大惊,原来看到三毛写撒哈拉沙漠
里面的描写是真的,那些人会了节约水,都将石头刮下身上的黑泥,还有些民族,一生只洗两次澡,我突然觉得有点恶
心,巴家已经哈哈大笑,“你倒是真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他拍打着我的背,“你看你这里僵硬得象石头。”
我被他戏弄,气死了,再不想和他谈什么节约水资源,反正不是我这个世界的水,我也不用替他们后代积德,反手就将
水往他身上呼去。水花溅起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僵住,脸上变得锐利起来,似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放肆过。
我水花已经呼出,手却僵在半空,心里又害怕起来。哪里知道,他的脸一瞬间变化起来,似乎觉得这游戏有趣,将水也
挥了过来,他手臂毕竟比我有力,不一会我就被他呼过来的水花打得没有招架之力。将头一抱,只是把背对着他,做个
缩头乌龟。
背后的一切静悄悄的,他在看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