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陆华轩酒量不错,最后呶呶喝到脸红得比过外面高挂的灯笼,趴在疏影身边让季硕彦给答案。
“这个不是幽隐难识的。”陆华轩抱怨着,季硕彦笑着递给陆华轩一只装满酒的好汉碗,端端的邪笑着说,“牛犊子。
”
陆华轩一阵晕厥,借着酒胆大喝季硕彦阴险,季硕彦也不恼,只和陆华轩斗着嘴皮子。陆华轩自然是斗不过,和季硕彦
你一句我一句,一旁的呶呶听得脑子发胀。
疏影从椅子里坐起来走了出去,将那一屋子的闹腾关在门里。在廊上被那冷风一吹,酒立刻醒了大半。
转了回廊,突然听得廊子中有人叩着阑干,因为是深夜里,声音顺着阑干传了过来,所以尤为清晰。疏影心中好奇,又
借着三分酒气,便顺着那声音方向走了过去。
步到那池荷边,廊子红色灯笼下光线里远远便见着罗衣。目光是落在那枯萎的莲蓬上,手中是一只看起来简单陈旧的玉
钗,在阑干上轻轻叩击着,那深夜里落寞的声音的源头,原来就是罗衣手中这小小的破旧玉钗。
“师父。”
罗衣听见声音,转过头去,见是疏影,便将方才那静谧收起来,淡淡一笑招手让他过来。
“师父原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去大堂里?大家都在那处。”
方才罗衣回来,听得屋中热闹着,本是要进去。将门隙开,却见了季硕彦在屋中。
与其相处一起,触景生情,罗衣自然选了关门,独自来这廊上。
“……回来太累了,想静静站站,所以没有过去。”
疏影点点头,看了看罗衣手中的玉钗,问,“这也是从前的东西么?看师父这么珍惜着。”
罗衣将玉钗拿到手中,细细抚摸了着,对疏影点头说,“这玉钗,并不值钱。这是殊焰第一次到山南来,见我十分喜欢
那小摊贩上的东西,便买了下来送给我。玉钗一直戴在头顶,舍不得摘下来。不想如此多年过去,什么都丢了,保留下
来的,也只有这玉钗了。”
罗衣突然皱皱眉,“喝了多少酒?”
疏影摇摇头,“记不清了,猜灯谜总是猜不中。”
罗衣笑了笑,“哦?灯谜不是要等正月十五在猜么,谁出的?”
“是那边杜少卿送过来的,我十三走,定是赶不上那元宵灯会。灯会是杜家作大头,所以便先送了几只过来,皇上和陆
华轩也在这边,也没有其他人。”
“……皇上?”罗衣嘴里叨念着,却不知是在念什么,突然问疏影,“皇上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特别的地方多呢,不喜女子,却风流无比……但总来说,也是个好皇帝。”疏影解释说,“不知师父是如何突然问起
这个来了?”
“没什么……昔宿宴前,想来你也会回月转廊作些安排罢?”罗衣转了话题。
“嗯,昔宿要月转廊的两只讨好新王后的曲目,在之前好歹也得看一看才好拿到昔宿去。”
“昔宿的宴,一定不要去,”罗衣说,“毅伯这个人……从来不做无目的的事,难得大宴,我想定是有什么阴谋。既然
来请你去,便是也觉得你身上也有有利可图之处。”
“那日回绝了昔宿使节,与销紫冕尘也说过了。便是听了师父的话,自然不会去。 ”
“昔宿宴是哪日?”罗衣突然问。
疏影也将手伸出来,细弱的食指也叩击起那阑干。今夜无月,红色灯笼光芒一行行映入湖中。
“十五日。”
——
新年一到,一日杜家伙同着赵家七八人来陆府中,说到陆华轩当年棒子打退了二十四个上门求亲的人家,这英勇事迹成
为了祈知的美谈。本来是调侃陆华轩的一说,被陆华轩听到,幽幽的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那时那些人家为何都像
苍蝇一样黏我。”
呶呶看了一眼陆华轩,没有顾及一桌子人都吃着东西,十分天真的说,“大概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大便吧。”
关茗隔两日便会有信来告诉疏影月转廊事宜安排,嘱咐他在昔宿宴前定要回去月转廊一趟,好看看他特特安排的山南戏
曲是如何了。
对于秦络红的人选,疏影是无论怎么都不担心的。月转廊里不论男女,你要姿色倾城的,便自有无数天姿国色从你眼前
走过等你一一来挑。月转廊中舞女歌女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若要将那戏演到极致,却也是个无比容易的事。
陆府里最为恼火的还是呶呶。在呶呶和罗衣离开月转廊准备回山南来的路上,岑儿被靳大叔叫回家中,为此呶呶很是松
了口气。
岑儿不知在什么地方见了月转廊来的驿使,用写了一封长信给驿使,顺便便可带给呶呶。
那封长信呶呶在罗衣逼迫之下看了一遍,当天的年夜饭是一口都没有吃下。
疏影拿来量了量,“三十三尺长,还是牛皮的。”
而陆华轩十分有幸的抓住这个机会说,“衣服料子可以不用买呶呶的了。”
疏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岑儿却是很有心。”
日子一天天便这么过去,一直到了疏影临走那日,几辆月转廊车马过来接了疏影。虽说去月转廊只有几日,罗衣言辞神
色里担忧之情却掩饰不住。
而月转廊的车走之后,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外。
六十.错饰
疏影原本以为在月转廊会有做不完的事,不想来了之后,关茗告诉他从今日到昔宿那日,只需再看看疏影在山南其间安
排过来的戏曲便好。
疏影十分纳闷,后来才知道原来扶苏来过月转廊,将他案几上大小事务包揽下来,直到昨日才走。
“……你得好好谢谢大人,你不知道你走那几日月转廊有多少事情。”关茗对于疏影的行为似乎十分不满。
关茗将疏影带过到戏台便,此时台上几个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疏影看了一眼台上的柳眉生和秦络红,只觉得秦络红的
声音稍稍嫌粗了一些。
觉察出疏影的疑惑,关茗便说,“扶苏大人过来看过这戏,原先那演秦络红那女子换来换去,扶苏大人都觉得不满意,
所以后来换了个男的来,声音稍稍粗了些倒也没什么大碍,总之比原先那女的演起来顺眼多了。”
疏影点点头,再往台上看了过去,那柳眉生却往他那处看了一眼来。疏影只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徕倾。柳
眉生容貌,在潘三戏曲上所说是,“神若沈约,貌胜潘安”,徕倾身型偏瘦,却也不是为男子的气阅。扶苏所选,却是
选个个最恰的人。
“……山南戏曲,确实意思。哪日我也想去山南看一番。”关茗在一旁羡慕的说,“一遍遍看了也不觉得腻,胡笳也动
听。”
疏影在一旁笑了笑,说,“比山南那处唱得好,关茗很厉害。”
关茗也笑,说,“是扶苏大人倾了心思,若是毁了这戏,与毁了月转廊并无区别。”
关茗又说,“这几日昔宿又差人来过几次,说是已经将上次那办事不力的使者处了刑,让你在明日宿一趟。”
疏影看着“秦络红”鄂下突出的喉结,并不作声。
“你得好好想想,昔宿难得有这样的事,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难得对你如此诚心……你今天定下来,今天报过
昔宿去,也还是来得及的。”关茗劝他说。
“……我那几日确确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办法过去。”疏影说。
关茗张了几次口,才缓缓说道,“我听扶苏大人说,难得玄廷殿下也在昔宿……
说完立马抬头看了一眼疏影的眼神,意外的是他只是看着台上,没有其它神情的流露。
“我知道。”疏影说。这件事情,自从在苜蓿那里看见玄廷,心中便早已有了安排。
关茗也觉得这事十分出列,玄廷几十年都难得回昔宿,在昔宿呆着时间最多也不过几日而已。如今在昔宿宴之前,在昔
宿一呆便是一月。
昔宿如今之事,蹊跷得古怪。几次想要问过扶苏大人,却又因是与玄廷殿下有关,便等到扶苏走后都没有说出口。
明日一晚,便是昔宿大宴。此刻扶苏大人,想来已经到了昔宿了罢。
眼前执拗的疏影,拿了碟小点心看着台上排着戏,一瞬间关茗觉得疏影是个长不大的五岁小孩子,吵吵闹闹的要爹娘带
着去看一场戏。关茗想不出来,疏影到底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而且关茗也无法想象,疏影在十五日夜里抱着自己为他准备的男子血液,一点点喝下去,最后抬头来看着她,擦拭嘴角
淌下一股殷红的模样。
这样的疏影,将她拉扯得几乎要精神分裂了。
随后关茗才想起,明日正是疏影最怕的十五日。
十五日夜里的疏影,是断断不能被看到的。
关茗不由得心里抱怨自己为何如此粗心,竟然将那日子都给忘记了。如此不小心,若是先擅自作了主张,将昔宿来使的
想请给应了的话,后果是却是不堪设想的。
而此刻的疏影,却并未想到了这许多。只是看着台上秦络红一遍遍唱着,眉头皱得却没有消过。
怕徕倾和演秦络红的倌妖唱坏嗓子,明日唱着就不好听了,所以当夜疏影便早早让他们回去。因为听了数十遍,便是在
台上人走了之后,心里却始终回响着胡笳咿呀之声和那婉转的唱词。
关茗已经出去一一让人查过夜,作好明日月转廊里事务准备和明日去昔宿车队安排。
疏影起身来,确认没有人在了,便顺着阶梯,一级级往上走了上去。
走过一百二十层,依旧点着烛。疏影看了一眼,便继续往上走了上去。
在一百三十三层一角,有个小小阶梯,是木椅脚手架。在一百二十一层以上便被设下结界,所有来月转廊的不论人或是
妖,都不能从这里通过。
列外只有少数几个,除开月转廊廊主,便只有扶苏,销紫冕尘与心字玄廷而已。
得了这个特例,疏影自还有自己另外一番方式。
踏上脚手架,头顶刚刚冒出廊外,便觉察到了廊上大风,吹得他的黑色发四下翻飞。
一双黑色带金属光泽的黑色云靴,出现在他眼前。
疏影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那幽幽的蓝色瞳仁,在背后深蓝色天帷里仿佛是融为了一体的星辰。
夙颜俯下身来,对疏影伸出一只手,将他从天台下拉上来。
“如夙颜数月前所说,夙颜一直在此,只等殿下答复之日。”
——
车马已经等候在月转廊下,一位管事点过人,关茗又再点过一次,却迟迟不见疏影身影。
在廊下嘱咐了一声,关茗便上了寒石阶,往大殿上去。
果然不出关茗所料,疏影此刻正缩在椅子里,左手里抓了一只笔,笔没有动。而那偏生用来写字的右手一侧放了一碟点
心。疏影抓来吃着,脸上带着美美的笑。
“……疏影,人马备齐,就要出发去昔宿。就算你不去昔宿,好歹也该下来看一眼。”
疏影舔舔嘴巴,对关茗咧嘴一笑说,“有关茗在呀。”
关茗看了眼他桌上的碗碟,说,“你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做,就是这个么?”
疏影极为郑重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往天上指了指。
关茗看了看四下里,确定这附近没有人,便将手中一只缸子抬到疏影桌上来,低声说,“那五十三人血液,我已经帮你
备好……这是照着药医的方子缩过的,记得晚上要喝下去。”
疏影看了一眼那着染花的缸子,别过头。就是对事情显得有些许大而化之的关茗,也觉察出了他眼中的恐惧。
原来对十五日夜里的疏影,惧怕的不仅仅是她关茗。其实疏影自己对那夜的自己,也是十分害怕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药医大人也正在为你想方子,也许不过几月就好。”关茗安慰疏影说。
疏影低头呢喃了一句,“其实不必了”,关茗没有听清,靠近疏影,想让他再说一遍,疏影只是说“没什么”,便将这
句话略了过去。
“那么我走了。”关茗再道一声,“你不论去什么地方,千万记得把‘药’带上,否则误伤他人性命,疏影心中也一定
会不好过。”
说罢关茗走了出去,关门时从门缝里再看了一眼疏影。疏影正看着他,远远的一个瘦弱的人,坐在那张庞大金色椅子中
央,关茗心中突然一阵发憷。疏影总是如此让人不放心,明明有时让人十分头疼,头疼过后却又疼入了心里。
关茗一直没有告诉疏影的是,从前那日与疏影一同剥莲子时,从疏影屋门外伸进来那只将疏影打晕的棍子背后站的人,
是扶苏大人特意安排过来的。而连扶苏大人自己都不清楚的是,这样做,究竟是保护了疏影,还是想要为自己此生唯一
卑微的爱留个余地。
从前她知道的昔宿的玄廷殿下,冷漠、理智,不近人情到了极致,在整个北国的声威远远高过了心字毅伯,他居高临下
,连带着人们提起他名字时,都带着一种不可逾越的敬畏。
然而在疏影被狠狠抛弃那日的前一夜,当疏影被地六层管事误伤,伤痕累累的躺在床榻上,关茗从未见过殿下会有如此
的疼惜的神情。那日关茗第一次见到青埂上的神人,她看见那神人的咄咄逼人,她捕捉到了玄廷那如同神话的持剑双手
和凌厉的万般不破眼神中的一丝懈怠。
尽管不明白,那日玄廷殿下与那神人说了些什么话。但她清楚的是,玄廷殿下绝对不是疏影该恨的那一个。
听得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廊子上,疏影才站了起来,走出去。
从廊顶往下看,廊底的车与马也缩小成了指甲般的小点。
三十路马车,也仅仅是月转廊去的人。疏影可以想象,昔宿究竟是怎么一番光景。
马车腾空飞过,消失在云层中。
疏影这才缓缓的侧身,对着身边的一团空白说,“夙颜。”
那明明无物的空气里,遁出一个人形来。
“告诉我,该怎样去昔宿。”
六一.昔宿
踏在昔宿的土地上,便觉一股刺骨的寒凉。
曾经听罗衣说过,昔宿在北国,一年四季都被厚厚积雪覆盖。
昔宿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是寒铧创造的无杂的纯净国度。一如这个国度王族的身影,洁净与人无亲,寒冷让人心疏远
,如此契合到了极致,仿佛便是这片土地主人的真实写照。
这里看不到一丝寥寥有生气的树木,视野所能及的,是覆盖在大雪之上枯萎的昏黄。昏黄入眼,与那化不开的耀眼的白
,恍惚中好似是泛了陈的旧画,仿佛是穿行在时空甬道里,往前走着便会走入时空流转,与今日无般。
时间。
疏影吃吃笑了笑,那声?A>在雪地里格外清亮,几个妖兵往疏影藏匿的这棵巨大古树看了过来。
疏影秉了秉息,听得身后的声音响动,却没有再靠近来。
疏影伸出食指扶上了自己周身的幽蓝色,那蓝色随着他指尖的触及,迅速盈盈闪动了起来,不觉竟有些刺眼。
夜幕尚未降临,这结界是夙颜为他设下的。
他往树外看了看,外面请求通行的人越来越少,不时便会悉数进入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