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上积了雪,看不出好坏,倒是刘晏种在另一侧的一棵红梅开得鲜艳。
两个孩子来到门口,东阳隔着门叫一声:“爷爷在么?东阳来了。”
很快脚步声从里面想起,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却不是魏千秋,而是魏成。魏成满脸憔悴,连胡青都长了出来,
两颊凹了进去,眼睛红得吓人,魏东阳差点没认出父亲,急着问:“阿爹,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样?刘叔叔呢?
”
魏成却不回答,只拉了儿子的手,“东阳,跟阿爹进来。”魏成的手裹着纱布,东阳见到他面孔上也有不少细小的伤
痕未愈,吓得不敢多问。
魏成将他领进房里,只见刘晏躺在床上,模样倒不似魏成这般凄惨,只是面如白纸,昏迷不醒。他本就瘦弱,如今躺
在床上,更加显得细小单薄。东阳一见连忙扑了上去,叫道:“刘叔叔,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魏成抓住儿子的肩将他拉开些,说道:“东阳,阿爹不想骗你,你刘叔叔是个术士,有很大的本领。但是这样的本领
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记不记得刘叔叔给你的那支蜡烛?”
魏东阳含着眼泪点点头,“当然记得,我点着了一直放在床头。阿爹,你们到底怎么了?不要吓东阳。”
魏成拍拍儿子的肩,十分欣慰地笑了笑:“好儿子,如果不是你,我们这次就真的不能脱身了。东阳你知道吗?刘叔
叔给你的蜡烛不是真的蜡烛,那是他施的法术,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影子。东阳,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对着那蜡烛
说了什么?”
魏东阳怔住,前天晚上突降大雪,将军府来不及烧火取暖,他和翟不疑两个人裹着被子依偎在一起,守着那一丁点烛
火取暖。翟不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刘叔叔?”
“我说,因为阿爹喜欢他。”东阳的声音细不可闻。魏成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我的乖儿,原来你早就知道,阿
爹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不明白自己的心……”魏东阳诧异地看着父亲。魏成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不去:“你长得像我,
也像你阿娘。东阳记不记得阿娘?”
东阳摇摇头:“我不记得。”
“是啊,你刚刚生下来若春就去了,所以你记不得她。可我却记得。若春那时候大着肚子,对着油灯穿线,她笑着说
要快点帮孩儿把襁褓做好。”
东阳似懂非懂,“阿爹,你好喜欢阿娘是不是?”
魏成点点头,继续说:“若春是那样好的女子,我怎么忍心对她说我爱上了别人,那个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那画仙
化作若春的样子,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她穿了线抬头看着我,说:‘阿成,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好么?’你刘
叔叔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过去,可我却——”魏成说到此处突然抓着自己的头,似乎回到那可怕的场景,“他拼命拉着
我,我却一次又一次甩开他,我急着对若春说,我没有忘记你,我喜欢的是你。若春她不信,她说她要走了。我追上
去,我那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把小晏推开,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东阳,是你
告诉我,魏成喜欢的人是刘晏……”魏成说完仿佛再度回到了现实,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抱住东阳:“东阳,
阿爹喜欢刘叔叔,阿爹想等到刘叔叔醒了就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东阳,你会不会恨阿爹?”
魏东阳呆住了,茫然地看着一旁的翟不疑。翟不疑小脸绷得紧紧的,也正死死看着他。
只有片刻的考虑,东阳说:“阿爹,东阳喜欢刘叔叔,不仅仅因为是阿爹你选了他,而是因为他爱你。他也爱东阳,
因为东阳是阿爹的儿子。”魏成抱着他喜极而泣。
翟不疑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可置信。
魏东阳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不疑,我也爱你,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冬日的光芒洒满整间屋子,东阳的脸完美如
无瑕白玉,他笑得真诚,虽然还带着稚气。
翟不疑生平第一次投降,他冲过去与一辈子的兄弟拥抱,密不可分。“东阳,我懂了。我不会再为难赤天极,也不会
再为难自己。”
这个早晨是一生中最美,之后的生活甜美如蜜。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刘晏的尸体还没僵硬,似笑非笑的嘴角,好像下一刻就会张开的大眼睛。魏成跪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如何也焐不暖
已经逝去的生命,他却茫然无知,轻轻吻上爱人的嘴唇,口中衔着苦涩的药,一点一点哺喂。
魏东阳不敢惊扰父亲,他想哭,却生生忍住,直到翟不疑好像火焰一样闯了进来,宽大有力的手掌捉住自己的肩膀,
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睛直接而又狂躁,“东阳,南安王反了,刘叔叔就是为了这事动用了飞火术,我不能让他白死。
我现在就去陛下那里请战,为刘叔叔报仇。”
“不!你不能一个人去。”魏东阳霍然起身,“我与你同去。”
十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要将一腔热血付沙场。
安门外,大将军翟冲看着并肩而去的魏东阳和翟不疑,突然感到心头划过一阵不安,“不疑……”他想出声叫住儿子
,手却被身边的人捉住了。赤天极的面孔一如少年时般艳丽,琥珀色的眼睛带着能安定人心的魔力,“翟冲,不要担
心。”
旌旗猎猎,号角连天。
云中海云海翻涌,日出若火。
年轻的南安王蓝富贵站在云中海南天门上,指着云海对岸铜墙铁壁的云居关。
“迎春,拿得下吗?”
“富贵,不要小看表哥。”同样年轻的武将一脸倨傲,“我樊迎春面前没有攻不下的城池。”
蓝富贵微微笑了。
霞光当中,枭雄出世。
10.云居关告急(上)
就在翟不疑和魏东阳带着一万先锋军向云居关急行军的时候,即将成为战场的匣子口镇正一团混乱,从南天门一路向
北逃难的老百姓被堵在云居关前不得入,只得在此暂时落脚。因为从南天门到匣子口这一路一无天险,二无官兵驻扎
,南天门一破,必然兵临城下,于是匣子口的难民们每天一早就跑到云居关前叫嚷,要求守将陆松明打开城门,放他
们进入京国。
陆松明哪里肯答应,手下人几次三番通报:“陆大人,不能再拖了,这几日来的老百姓已经多了好几倍,看来连云中
海里的山民都逃出来了,我们要是再不开城门,万一蓝富贵的人马杀到,这点老百姓就都要完蛋了。”“愚蠢!”陆
松明听得连云中海里的山民都出来逃难了,气得大骂,“你们这些人目光短浅,真当城楼下面的就都是老百姓了?反
贼会在额头上写个反字?你们晓不晓得蓝富贵手下都是什么出身?”
南安王蓝富贵手下都是什么出身?在二十多年前,这批人都还是云中海里的山贼。
云中海地处南疆,深山老林当中盘踞着许多强盗,其中最大的山贼头子姓樊,叫樊开山。这位头领当年是中山国的一
个小小总兵,因为喝醉酒杀了人逃到山林里做了贼。此人力大无穷,性格豪爽,更重要的是他还蛮聪明,所以在云中
海混得风声水起,人称樊大帅。
樊大帅在云中海建了贼窝,便屡屡抢劫过路车马,最后索性盘踞在京国和中山国南面的这条商道,过路商人凡经过此
地都要上缴银两以保太平。樊大帅这无本生意做得精明,便惹得其他的强盗眼红,心想银子难道让你姓樊的一个人赚
去?于是如法炮制也扯了大旗要收过路费。收钱的人一多,商队也吃不消了,跑到樊开山那里拜码头的时候就诉苦:
“樊大帅,我们做的不过是薄利生意,你这条道上要孝敬的人那么多,我们又个个不敢得罪,如此是否可以少收一点
?”樊开山心里骂娘,却不动声色,说:“大家生意人,好说话。你们愿意交多少,我就收多少。”话说得客气,那
商人们听得却后颈发凉,连忙如数交了银两,仓皇逃了出去。樊开山等他们走了,立刻叫了二当家刀破海,带了弟兄
在云中海里大开杀戒,什么苍鹰帮、九天教、杂七杂八跟他抢生意的,通通摆平,一举成为云中海一统江湖的人物。
但是树大招风,由于樊开山实在太过嚣张,终于惊动了中山国皇帝。中山国皇帝身体不好,听到南方有山贼作乱,就
将这事交给怀德将军。怀德将军手下有个年轻将领叫蓝广玉,与将军的死对头左相裴俭之交好,怀德将军一直苦于捉
不到他的扳头,如今天赐良机,便将这难啃的骨头交给这小将。
蓝广玉初入朝堂便找错了靠山,官场失意,只好自尝苦果,带了三千兵马来到云中海樊开山门前叫阵。樊开山一看朝
廷派来的是个年轻小将,只带三千兵马,心想光我大寨人马就有五千,这场仗稳赢的。不想这个蓝广玉做官不成功,
打仗倒是蛮有两手,以少敌多又无地主之力,居然也与樊家军僵持了一个多月。他这里打得艰苦,怀德将军那里却不
是这么看,还有剿匪剿了一个多月还没有进展的?莫不是这姓蓝的借剿匪之名暗地里在捣鬼?于是千里之外下了道死
命令,十天里打不下来,蓝广玉提头来见。
这下蓝将军进退维谷,气得觉也睡不着,带了手下一千人马猛攻。所以说战争是一门艺术,仅凭一腔热血或者可以取
得一两场战斗的胜利,但是若遇到强大而狡猾的敌人,只会把你当做二百五。蓝广玉就不幸做了这二百五,在小燕谷
被樊开山活捉,五花大绑送到聚义厅,这个时候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樊开山在他面前架了个大鼎,烧了开水,笑得
十分残忍:“你这小畜生,折损了我不少兄弟,今日我便烹了你,为他们出口气。”大帮主一开口,喽啰们敲锣打鼓
狂吼乱叫以壮声势,吓得蓝广玉双眼一闭:“我命休矣。”
事情进行到这里不免落入了俗套,蓝广玉眼睛一闭等死,却有人跳了出来。这位拆大帮主台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帮主
的儿子樊梧桐,梧桐少爷叫一声:“此人杀不得!”聚义厅里瞬间安静,只有那鼎里的开水咕咕作响。
樊开山一看自己儿子跳出来求情,一时倒弄糊涂了,就看见梧桐少爷眼睛眨眨,拉了老爹到后面说话。樊开山被梧桐
拉到后面卧室,立刻就问:“梧桐我儿,做什么不让我杀那小畜生?”
梧桐一摆手:“阿爸,梧桐问你,你有几个儿啊?”
樊开山扳着指头算:“你是老大梧桐,老二桂木,后面还有个小儿子云杉。梧桐啊,你问这做什么?难道觉得阿爸老
了,连自己几个儿子都搞不清楚了?”
梧桐一拍大腿:“阿爸,你是糊涂了。你帮我们兄弟起名字时贪图方便,就是用花园里的树从门口一棵棵排过去的,
你就记得梧桐后面是桂木,难道忘了梧桐和桂木当中还有一棵梨花么?”
樊开山笑了:“梨花么是个姑娘,怎么好算在里面?”
梧桐气道:“阿爸倒还晓得梨花是个姑娘,那你也应该知道梨花今年二十五岁了吧?”
“喔!梨花已经这么大了?”当爹的好像恍然大悟。
梧桐见阿爸还是拎不清,咳嗽了一声明讲:“那么我也不同阿爸绕圈子,我就直说了。刚才我看聚义厅里一群人闹闹
哄哄,好似一山的猴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我。”
“你是我儿,当然比他们强。”
“梨花同阿妈说了,她要嫁的人本领要比阿哥强,长得要比桂木好,聪明不能在云杉之下,最重要是她要喜欢。你说
她这么多条件,还嫁得出去么?”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再简单不过,我们同姓蓝的打了一个多月,我看清了,那个蓝将军本领在我之上,聪明不在云杉之下,模样么
肯定比桂木好得多,不如就招了他做樊家的女婿。”
“什么!”樊开山被儿子的异想天开气得吐血,“我们这么多兄弟出生入死,结果是要帮梨花抢个相公?”
“阿爸你不能这么讲,今天如果我们把姓蓝的杀了,皇帝还能饶了我们?与其到时候全军覆灭,不如放个交情给他。
”
樊开山听了觉得也有点道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是跟朝廷搞僵了,万一真的来了朝廷的大部队围剿,他们就完了
。于是就对大儿子说:“梧桐我儿,就依你言,但万一那姓蓝的不肯呢?”
梧桐道:“阿爸,这桩事情交给我。”
要说樊梧桐少爷真是个人才,一面帮蓝广玉擦干净了脸丢在柴房,一面跑到妹妹面前绘声绘色明贬实褒将这一个月多
来蓝广玉如何同樊家的人打仗,如何以少敌多被捉,少年英雄如何威武不屈等等添油加醋锦上添花说了一番,末了还
恶狠狠撂一句:“我将他绑在柴房里,明天一早就送他去见阎王!”
樊梨花少女情怀,听得哥哥这番话,没见到蓝广玉,心已向往之。于是连夜里提了盏油灯去救人,柴房里面蓝广玉被
绑在柱子上,小姑娘提了灯往他脸上一照——暖暖灯光下,少年英雄俏佳人,果然惹出了一段风流,梨花带着广玉连
夜逃走,早有准备的樊梧桐敲锣打鼓在后面追。等到天亮两个人逃不动了,梧桐少爷把围捕网一收,捉了未来姑爷骂
:“小畜生,敢勾引我阿妹?你好大的胆!爷爷给你两条路:一条路爷爷现在就阉了你,二条路你乖乖做我家的上门
女婿!”
蓝广玉也是个聪明人,心想大少爷你昨天亲自帮我洗脸,我还受宠若惊,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原来你早有打算要我
做妹夫,那我也不客气了。于是蓝广玉一把将樊梨花抱在怀里,胸一挺头一昂,“做上门女婿休想!但是梨花我欢喜
,叫你一声大舅子不成问题。”
如此蓝广玉阵前招亲,招安了云中海一干强盗,加上自己的兵马,组成一支蓝家军割据云中海。怀德将军气得吐血,
裴俭之顺水推舟给了蓝广玉一个南安侯爵,当做自己的靠山。
南安侯由此发迹。很快蓝广玉和樊梨花生了个白胖儿子,这娃娃出生时天上出现五色祥云,有云中海圣兽白孔雀落在
产房外流连不去。樊开山一如既往不会起名字,于是这天降大任天生富贵的娃儿便有个俗气的名字叫蓝富贵。
二十年过去,中山国亡,南安侯投靠京国,被封为藩王,蓝富贵刚刚即位就做出了重大决定,“京国早晚会要吃了我
们,我们蓝家决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京国军队踏入云中海!”仅仅一年后,聪明的蓝富贵反了,就在京国刚刚吃下
中山国都,无兵可派的时候。按照他的想法,等到京国皇帝知道,再调度军队,他们已经可以攻下南天门,直取云居
关,将京国逼退到周山之后。
但是他再算无遗策也想不到京国长安有一个刘晏,而他眼皮底下——小骆驼谷里有一个傅丁香,就是这两个人使这场
在他看来必胜战争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廷尉傅丁香是微服来云中海他大哥傅甲生家走亲戚的,听到蓝富贵起兵,立即动用刘晏交给他的飞火术人形超越了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