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弟弟,怎么可以会想要逃离?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宝贝,回来!”
鬼使神差一样,明明是要逃的,为什么却朝着想要逃离的人迈出了脚步,为什么?是什么样的牵挂,会让人失去了自
己,是什么样的牵挂,会让人一败涂地,血的牵绊,命运的枷锁,无法反抗的自己的心。
傅雪沁走向蓝富贵。
一步,接着一步。
“别动……”冷冷地话音响起。
傅雪沁突然停下了脚步。
五寸长的匕首,寒森森出现在他的脖颈。
魏东阳持刀的手血肉模糊,却坚定不移,“别动……蓝富贵,立刻退兵……否则我就杀了他……”
“东阳!”翟不疑冲了过去。
“别过来,翟不疑!!”沙哑的声音,魏东阳的一声怒吼似乎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将翟不疑止于背后五步之外。
“你怎么敢!”蓝富贵一把夺过手下的弓箭,对准了魏东阳,“你怎么敢!!”
“我说了……别动……”魏东阳死死扣住了身下的傅雪沁,毫无畏惧地看着面前的枭雄。傅雪沁的身体在发抖,他在
害怕,这一点魏东阳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所以会给我匕首,你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是吗,蓝宝贝?不对,
是傅雪沁,了不起的孩子。“蓝富贵,命你的人……立即退出树林……否则,我就杀了你弟弟。”
“放开宝贝,我饶你不死,否则我要这里所有的人陪葬!听到没有,放了他!!”
魏东阳却依然是宁为玉碎的坚定。
蓝富贵一向从容而慈悲的面孔已经气得变形,理智在丧失,右肩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了。
“全部的人都退下,全都回去!”蓝富贵高喊着,“这是蓝家军统帅的命令,违令者斩!!”
“快走啊,不疑。快走!”敌人后撤的一刻,东阳大叫着。
东阳在前面,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站在自己前面,每每挑衅地背对着自己,每每那样自信地说,“将军你先行退下,
待本先锋给你来取敌将首级。”明明没什么本事的,明明都只会闯祸的,明明是那么瘦小的背影。“别做梦了,魏东
阳。这一次,我不会放你走的。”翟不疑喊道。白色的雾气,慢慢从敌人的脚边腾起,翟不疑的视野愈来愈模糊。东
阳,东阳,就算什么都看不到,就算什么都听不到,我还是知道,永远都知道:你在那里,在我的前面,在离危险最
近的地方。
白雾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一步步靠近。
洁白的羽毛,巨大的羽翼,铁钩一样有利的金色的爪。
就是它,就是它。
千军当中,就是这只大鸟抓走了东阳!
妖术!!
大鸟的羽毛扫过脸庞,东阳的肩膀被利爪穿透,一阵压迫的风吹起,整个人被向上抓向天空,又摔了出去。
“东阳!!”
魏东阳从半空中落下,却没有粉身碎骨,翟不疑温暖而有力的怀抱,稳稳接住了他。
白色的雾凭空消失,蓝色的天空再度出现,一声响彻九天的嗥声在头顶响起,所有人都无法置信地看着天空中飞翔着
的巨鸟,比大船还要巨大的身体,翅膀展开遮天蔽日,一振翅已飞跃百里。
“那是什么?”
“怪物!”
“妖怪!!”
“甲生,它抓走了雪沁。你看,雪沁在它背上!”陆乔紧紧抓着傅甲生,急得直跳脚。
“那是……”学富五车的傅甲生揉了揉眼睛,又再度揉了揉眼睛,“那是……孔雀!是云中海神兽,白孔雀!!”
白孔雀,啖五毒而生,居深山之谷,瘴气之林。形如凤凰,白羽而金爪。其之大着,展翅九千里,蔽日月;其之小者
,细若蜻蜓。行于白雾,栖于梧桐,翔于天地之间。慈悲且忍,云中海民谓之神,又说为明王坐骑。西山国古书有载
:南有武神将,曰孔雀,右肩有文,战则化白孔雀之形。东之金鹏,西之凤凰,北之青隼,南之孔雀,中央天龙,北
天门麒麟,南天门银狼,闇之修罗,皆为天武神将托世也。——《周史·百物志》
“不可能的……”傅甲生看着在天边化成一个黑点的巨大白鸟,“怎么可能?蓝富贵——他是南方孔雀托世!”
傅雪沁在千尺高空之上,吓得发抖,却紧紧抱着昏迷的蓝富贵。“阿哥,快醒醒,你快醒醒啊!”他焦急地喊着。“
……宝贝……太好了,你没走……”蓝富贵悠悠转醒,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不能常常这么做,太危险了。”蓝
富贵坐起身来,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毫不意外,“宝贝,你还好吗?”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天上?这只大鸟是从哪里来的?”
“要怎么说呢?这是孔雀,它是我,我也是它。这样说你一定糊涂了吧。”
“阿哥……”
“还记得八年前吗?你替我挡了云中狼的一刀。”
“……记得,那个时候我差点死了。”
“是的,非常危险,就连神医李晚庭都说你没救了。但我没有放弃,你是我弟弟,我一定要救活你。所以我动用了一
直隐瞒的力量,我把我的血给了你。把你右手打开。”
傅雪沁伸开手掌,那里有一条隐隐的粉红色的伤痕,被蓝富贵轻轻一碰,一团银色的雾气升起,又很快消失。
“这——这是——”傅雪沁惊吓地看着手掌上凭空出现的小小的鸟儿,洁白的珍珠一样的羽毛,玫瑰色的眼睛,头上
顶着漂亮的羽冠,长长的尾巴打开成漂亮的扇形,金黄的的爪子和喙搔得自己的手掌和指头痒痒的。
“这是孔雀。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活着,它就活着,它死了,你也会死,而现在宝贝你对于
我蓝富贵也是这样。”
“阿哥,我不明白……”
“简单的来说:我,你,这只小鸟和我们身下的这只大鸟是一体的,我们分享同一个生命。”
傅雪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蓝富贵笑了,拉着他向孔雀的脖子方向走去,“不明白的话就别想了。你只要知道,你对
阿哥很重要就可以了。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阿哥为什么要打仗么,过来亲眼看一下吧。”
躺在白孔雀的肩胛处,搂着大鸟的脖子,傅雪沁的心跳得飞快。那是云中海么?天哪,一切都变得那么小。
“宝贝,抓紧了!”
刚刚还飞得很平稳的大鸟,一下子俯冲了下去。傅雪沁看清了,那是小骆驼谷,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小小的瓦房,他
曾经无数次在那里走过。白孔雀在小骆驼谷上空盘旋了两圈,突然向西飞去,傅雪沁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阿哥,阿哥!”他指着小山谷里,三叠瀑布的旁边的白墙黑瓦的房子,“阿哥!那是我家!那是我家啊!来福!小
咪!!阿青!!!”院子里,大水牛阿青抬头看天,看到天空中飞翔的白鸟长长“哞——”了一声,看门狗来福看到
主人,热情地汪汪叫着,不停朝上蹿跳,只有趴在屋檐上晒太阳的黑猫小咪,头也不抬地打了个呵欠,用尾巴将自己
围成一团,继续睡觉。
自己朝思梦想的家,近在咫尺。
“阿哥,让我下去,我要回家!”
蓝富贵笑了,“接下来,去看看我的家吧。”
白色的大鸟再度腾空而起,巨大的翅膀带起一阵压迫的风。“喵——?!”黑猫小咪一个不留神,被风吹下了屋檐,
空中转身,四脚落地,猫儿略有些不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
天空中傅雪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蓝富贵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很有本事吗,哭什么?想不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
千山万水,只是一振翅的距离。梧桐林,小汤山,云海温泉,飞泉叠瀑,五色池塘,白色雪峰,彩色山林,美不胜收
的景色在眼前连成一线,有竹屋,有荡桥,有天空的倒影,有白色的芦苇,这是人间吗?这样美丽的地方真的是人间
吗?白鸟在空中飞过,每过一处都有人看着它,有好奇的孩子,有坐在院子里的老人,有田间耕作的男人,有河边洗
衣的女子,每一个都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神兽,深深地拜服。
白鸟再度腾飞,向着南方。
越过山林,越过河流,雪山的背后,云海的那边,那是——
“那是——”
和天空连成一体,那是让人的灵魂都掉落进去的蓝,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的水,只有父亲傅甲生在哄自己睡觉的时候
说过,雪沁啊,在天的另一边,是只有水的蓝色世界,那个地方,叫做海。
“那是——那是——海!阿哥,那是海!!”
“是的。是南海。”
白鸟俯冲了下去,在水面上方飞翔。海水的气味,有那么一点点咸的味道。海面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是通透而斑斓的
色彩。一艘巨大的龙船出现在海面上。“阿哥——那里有船。你看,船上有人。”龙船的船头上,有两个男人十指交
握,并肩而立,七曜绣金白色长衣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小小的白色孔雀停在雪沁肩头,亲昵的蹭着他的脖子,傅雪沁转头看着哥哥,蓝富贵有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侧面。八
年前,面对云中狼的尖刀,他的哥哥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时候就决定了不是吗,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所
以才会扑过去的,用自己背挡住了云中狼的刀。“对不起,宝贝。不是阿哥要发动战争,阿哥只是想守护这里,守护
我们的故乡,我们出生长大的地方。宝贝,你可以原谅我吗?”蓝富贵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海风吹着他们的面颊
,傅雪沁握住了哥哥的手,海天一色之间,小小的白孔雀轻轻飞上了蓝富贵的肩头。
“我没有原谅你,阿哥。但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27.太中大夫苏婴
自从在无王城告别了翟安,苏婴就马不停蹄地朝云居关进发。太中大夫坐在宽大的天青色宇字乘里,垂着头一颠一颠
地完全睡熟了。坐在他对面的双胞胎翟步和翟广看得有趣,便拿了自己玉佩上的缨络去搔大哥的鼻子。苏大夫在睡梦
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完全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又被弟弟们捉弄了,气得一把捉住翟广的手,骂道:“手上拿的什
么东西,交出来!”翟广却磨磨蹭蹭,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苏婴沉下脸来,“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在做这些娃
儿把戏,怎么对得起阿爹!还不把东西交出来?”翟广依然扭扭捏捏:“阿兄,这个你还是不要看了。”翟步也在旁
边帮腔:“是啊,阿兄,这东西你碰不得的。”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苏大夫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左眼眼角一颗红
痣似乎要滴出血来,“给我拿出来。”翟广看着大哥发火了,瞥了自己孪生兄长一眼,见翟步给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
神,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环来。玉环是一块整玉雕成的,却奇异地黑白分明,黑得如墨,白如羊脂,刻的是黑白
二龙交缠,此玉环出自思通山,名叫断阴阳,是他们的父亲大将军翟远的遗物。苏婴见了这玉环,便如泄了气的皮球
一屁股坐了回去。双胞胎正暗自得意,没想到大哥并没有如预料之中那样大发雷霆,而是用双手捂住了脸,身体不断
颤抖。难道大哥哭了?这下双胞胎忐忑了,连忙一左一右抱住苏婴,说道:“阿兄,你莫伤心,是阿宝错了。阿宝给
你赔不是。”“是啊,阿兄,我们只是见你最近不开心,想逗你罢了,你莫哭,要打要罚我们绝不反抗。”“阿兄,
你别哭了……”“阿兄……”
苏婴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小脸,看着如珠如宝的两个弟弟,叹了口气道:“我真是羡慕你们两个娃儿,我们兄弟都被
发配边疆了还能这么高兴。你们啊,到底是不是阿爹的儿子?”翟步和翟广四目相视,十分泄气,知道大哥接下去又
要长篇大论,没想到苏婴话锋一转,“知不知道阿爹他当年怎么得到这块断阴阳的?”
翟远得到这块稀世珍宝,当中是颇有一番周折的:翟远他因为双胞胎姐姐翟柔做了皇帝的妃子,被破格提拔到军中任
将,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身无寸功,自然难以服众,第一仗也打得不好,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回京之后又传出了
他同皇帝关系暧昧的传言。当时朝中杜太后最大,一道懿旨把他发配边疆,话说得很明白,胆敢祸乱宫闱,你这辈子
都不要想回京了。翟远被发配到思通山外的北门郡,每天都面临着荣国骑兵的威胁,当时荣国正是兵强马壮,对中山
国虎视眈眈,几番骚扰,中山国皇帝不胜其扰,求助于一衣带水的京国,皇帝虞庆见机不可失,便命与荣国接壤的关
外五郡:渔阳、雁门、朔方、北门和归阳守将出关,在长城全线同时冲击大荣国土,就在这一场围魏救赵的战役当中
,失意的翟远立下了首功,使荣国左贤王部受到重创,退回乌山以北,躲进了山林里。北门大捷,皇帝终于有了跟杜
太后抗衡的底气,一道圣旨召回翟远,翟远风光回京,已经看到了长安城那红色城墙,但就在宣平门外,本来兴冲冲
前来迎接他的皇帝虞庆却哭丧了脸,只交给他这块断阴阳,道:“你与我,便如这二龙相缠,永不分离,再忍忍吧,
有朝一日我定会将你调回京中,一家团聚。”此后翟远无论打到哪里,这块断阴阳都不曾离身,因为这是君臣交心的
信物。
以上这样的真实故事,苏婴当然不会全盘讲给弟弟们听,话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讲出来,自然刨除了各种香艳暧昧的
情节,只把养父塑翟远造成了一个壮志未酬,忠君爱国却遭人记恨,最后通过自身努力成为国士的英雄。“所以——
”苏大夫总结道,“我们现在的情形就同阿爹当年被发配边疆的情形是一样的,所以这次我们去云居关,一定要说服
蓝富贵,才能堂堂正正地回京!”
听了苏大夫的义正词严,双胞胎无奈地叹气,暗自腹鄙:要不是阿兄你徇私放走了那个花间国奸细,我们又怎会被牵
连出京,说来说去,都是你的不对。再说了,当年阿爹回京,又不是因为打了大胜仗,还不是因为皇后要生安阳公主
,娘舅一定要在场吗?你们这些官场的老狐狸,只会耍耍嘴皮子,好似宜兴的夜壶,突出一张嘴罢了。
苏大夫自然不知道双胞胎弟弟已经今非昔比,比狐狸还要狡猾了,正自鸣得意地觉得忽悠了他们,却听传令官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