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阳的翡翠镯又是怎么复原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刺眼的绿光从他胸前突然暴涨,化成一柄半尺宽的大剑穿透了樊迎春的胸膛。
“……”
樊迎春不可思议地看着在自己身体上发生的一切,默默向后倒去,绿色的势剑霎那间消失,樊迎春的胸口上只留一道
硕大的口子,鲜血不断地涌出。
“还是输了啊。”樊迎春自嘲地看着阴暗的天空,“我作的孽,天果然是在看着的。翟将军……”
他看着默默朝他走来的翟不疑,慢慢闭上了眼睛。
“请你转告东阳,对不起。”
赤狐马悲伤地嘶鸣,跑到主人身边,不让翟不疑靠近樊迎春一步,美丽的马儿舔着主人逐渐冰冷地面孔,温柔的眼睛
慢慢湿润了。
寒风萧萧,天色如晦。
云中海一代猛将樊迎春,走完了他仅仅二十五年的人生。
30.南之孔雀,西之凤凰
景元十一年冬,云居关主城楼突然坍塌,南安王蓝富贵退出云飞渡,重建南天门,腊月,京国大军四十万从杨家渡与
狮子林进入云中海。
腊月三十,除夕之夜,京国长安大将军府却没有丝毫辞旧迎新的欢乐气氛,被三寸多厚的积雪覆盖的庭院中一片死寂
,翟不疑手持龙伏宝剑站在大将军居所的门口,伸手挡住了母亲管香荠。
“阿娘,对不起。你不能进去。”翟不疑有些不忍地看着母亲,“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是阿爹的意思。”
管香荠抓着儿子的胳膊,声泪俱下,“为什么?我是他妻子,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难道我连送自己丈夫最后一程的资
格都没有吗?”
“……”翟不疑默不作声。
“不疑,你懂阿娘的,阿娘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都是知道的。你不是说过,要帮我的吗?你不是说过,要给阿娘一
个丈夫,给説儿一个完整的家的吗?你让我进去,我只想看看他,我只想看看他啊……”
“……阿娘,儿子不能让你进去。阿爹他……他的病很重,你看了会难过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不孝话,我们是夫妻,就算他变成枯骨一堆,他也是我的丈夫。不疑,你乖,你让开,让阿娘进去
。”
翟不疑还是没有动,他的模样同父亲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九尺多高的强壮身体,威仪天成的英俊面孔,两道长
眉诉尽无数相思,比普通人更黑的眸子里是无所畏惧的坚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躲在母亲身后的弟弟翟説,对他说:
“説儿,你是我弟弟,是大将军翟冲的儿子,更是一个男人。阿娘累了,阿兄要你把她带回去,好好照顾她,你能做
到吗?”十岁的翟説还系着总角,大大的眼睛看着哥哥。一直慈爱又宠溺他的哥哥,总是故意用各种滑稽的姿势在他
面前摔倒逗他笑的哥哥,现在却用同父亲一样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翟説的鼻子酸酸的,却硬是忍住了眼泪,一把抓住
了母亲的手,“阿娘,别哭了,我们回去。反正阿爹也不喜欢我们,也不想见我们。我们走,走啊。”翟説拖着母亲
,毫无留恋地朝院子外走去,头也不回。管香荠的哭声渐渐远去,翟不疑默默地抱着龙伏剑在廊上坐了下来,晶莹的
雪花飘落在他的膝头,很快消失,月光照着雪地,明亮,却静得吓人,不远处的天桥街上爆竹声不断,一朵又一朵烟
花在黑夜中升起,照亮了翟不疑留着眼泪的侧面。
喀嚓,喀嚓,小牛皮靴子踩着雪,不快也不慢,经过翟不疑身边的人有着好像火焰一样鲜艳的头发,大大的手掌轻轻
拍了一下翟不疑的头顶,“谢谢。”赤天极对他说。
翟冲的房间里点着从千里之外的东海进贡的龙涎香,然而世上最名贵的香料依然无法掩盖从他腐烂的右肩上发出的阵
阵恶臭,赤天极却像鼻子失灵了一样将爱人抱在怀里。
“翟冲,你痛吗?很痛吧。”赤天极琥珀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翟冲的额头上沁着冷汗,却依然伸出手想要抚摸爱人的脸颊,“不痛的,天极。我不痛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眉头却拧在了一起。
“骗我……”一行晶莹的眼泪落在翟冲的掌心,赤天极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骗我……你身上的伤是炎毒,是很痛
很痛的……”
“傻瓜。”翟冲说,“我翟冲说话算数,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才是傻瓜!十八年前在东雀城,你明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同赤将军定下那个约?那是假的,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翟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我想把你带回来,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
“……”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自己说,我要这个人,一直到我死都不许他离开,天极,你恨我吗?”
“……”
“一定恨我吧。但是对不起,一直用痴狂的爱绑着你,一直把天羽凤凰的儿子绑在身边的我,最后却还是要抛弃你。
你听着……”翟冲的气息越来越弱,“你……听着,我马上……就会……死。让不疑……不疑会带你……带你出城…
…快走……快……”
翟冲挣扎着推开了赤天极,红发的赤族王子却抓着他的手,金色的眼睛里不断流出眼泪。
“赤族殿下,该走了。”翟不疑用力分开两人的手,“走吧,这是你逃离京国最后的机会了。”
除夕的雪夜,长安城的每一条街道里都充满了欢庆圆满的气氛,绚丽烟花和爆竹声声当中,翟不疑的车驾被挡在了洛
城门外。昭武将军韩弓,赤天极一辈子的劲敌和朋友,早已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赤天极,不要藏了,出来吧。”韩弓说。“翟不疑,你应该清楚,私自放走赤族殿下是什么罪。”
翟不疑跳下了车,赤天极跟在他的后面,“小弓,是太子阿派你来阻拦我的吗?”
“谁派我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离开长安。”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那么他。”韩弓指着翟不疑,“你最爱的人的儿子就会因你而死。”
“一点都没变呢,小弓。”赤天极凄惨地笑了,琥珀色的眼睛深处好像燃烧起来一样,火红色的长发在雪夜中飞舞,
“对不起,我的朋友,赤一要回去了,回我的故乡白额峰,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完完全全的敌人。”赤天极的脚
边,积雪以飞快地速度融化着,一股火焰般的金红色光芒带着灼人的温度包围了赤族王子的全身……
“烧……烧起来了……将军,赤族殿下烧起来了……”
“将军,赤族殿下自焚了!”
“不……不对!”韩弓叫道,“快闪开,所有人全都闪开!快!!”
以赤天极为中心的火焰急速膨胀着,火焰当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成形,慢慢上升。
火焰一样灼热又艳丽的羽毛,巨大的羽翼张开,完全笼罩了夜幕中的长安城。
“凤凰!是凤凰!!”
“火凤凰——”
“天底下真的有凤凰!”
比太阳还要耀眼,天羽凤凰巨大的金色羽翼之下,黑夜变成了白天,韩弓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凤凰头顶的赤天极,觉
得周身的水分都要被烧干了,“赤天极!!”他叫着,“你是,你是——”
“我不是赤天极。”红发金眸的武将睥睨着将自己困了十八年的龙血筑成的城池,“‘西山国不死赤将军’——我就
是新的赤将军!胆敢踏入碧落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巨大的凤凰腾空而起,扇起巨大的火焰,长安城的天空,烧着了。
“南之孔雀,西之凤凰。翟将军,看来我们惹上的,都是了不得的人啊……”赶到北门的傅丁香望着此生难得一见的
奇景,十分感慨地对着翟不疑说。
“父亲说,就算会把恶魔带到人间,他都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恶魔吗?”傅丁香笑了,“那么把蓝富贵和赤族殿下逼成恶魔的我们,又是什么?”
“是啊,进入他们的家园,把他们逼成这样的我们又是什么呢?”
一个月前,云居关,也是不见天日的黑夜。
樊迎春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赤狐守着他,任谁拉都不肯离开。苏婴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手捧着一盏香茗,笃笃
定定,“樊迎春都死了,蓝富贵很快就会同意我们的条件,不用急,给他一点时间。”打开茶盖,白瓷的茶盏里,碧
绿的茶水沁着清香,苏才子突然兴奋地大叫:“阿珠阿宝,快看快看,茶叶梗竖起来了!太好了,吉兆!吉兆啊!!
”翟步和翟广莫名奇妙,“阿兄,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迷信,我们怎么不知道?”“说什么哪,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脑中有记忆一闪而过,苏婴突然不说话了。是啊,他一直以为人人都知道的事,最初是谁告诉他的呢?——是阿
爹吗?不是;是阿娘吗?也不是。是谁呢,一直在自己身边,每次给自己泡茶的时候都笑着说,“要是茶叶梗竖起来
,就会带来好运哦。”——是啊,是他们,十几年来一直都站在身边微笑的脸,自己温柔的妻子,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们是花间国的奸细!不要抖啊,手不要抖啊,苏大夫对自己说。沁着清香的碧绿的茶水,剧烈地震荡着。“阿兄!
你发什么呆!房子要塌了,快逃——”翟步翟广一左一右架着自己的大哥,飞快地朝外跑去。“啊——怎么会?好好
的房子为什么会塌啊!”苏大夫尖叫着。
“白孔雀,……形如凤凰,白羽而金爪。其之大着,展翅九千里,蔽日月……”傅甲生呆呆看着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巨
大白鸟,看着那巨大的金爪抓住云居关铜墙铁壁的城墙,如同摧枯拉朽一般,顷刻之间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变成了
废墟。“傅大人,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能和黑熊搏斗的陆乔费劲了全力,抱着疯了一样的傅丁香。
“放手!明月,明月还在里面!你放手!快放手!!”傅丁香绝望地叫着——面前的城楼和城墙不断地剥落着,塌陷
着,灰烬当中,白衣的少年剑客站在那里就像一件神兵,“对了,我想起来了……”司空的头破了,半张脸都挂满了
鲜血,却微笑着看着怀里的人,“我想起来了,你是简明月,是我最喜欢的人。”
“苏大人——”听到敌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苏婴的腿止不住颤抖,抓着两个弟弟,因为害怕而长大
了嘴巴。白衣如雪,乘风而鼓,若鸿鹄欲飞,蓝富贵站在白孔雀的头上,好像天降的神祗,“龙背山古道,给你。但
是你记清楚,敢染指云中海的人,我蓝富贵一个都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南之孔雀,西之凤凰。进入他们的家园,把他们逼成恶魔的我们又是什么呢?”
这一年的除夕,大将军景桓侯翟冲殉国,长安大火。
景元十二年春,京国与西山赤族在碧落山下开战。
31.翟不疑与魏东阳
长安城绵延三天的大火,烧毁了魏东阳的家。
“我叫人把你爷爷送回乡了,你去我那儿住好不好?”翟不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东阳踩在废墟里的脚拔出来。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这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盖得起来的,你天天守在这也没用。听到没有,魏东阳?”“不去。”
滚刀肉永远都知道如何用最少的字激怒自己的青梅竹马,然而朝天椒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只是说:“这事我做主
。你听我的!”这态度却完全激怒了魏东阳,东阳一巴掌拍在翟不疑头顶,骂道:“翟不疑你这个混蛋,什么时候爷
爷我的事轮到你做主了?你是我的谁,我爹,我刘叔叔?滚吧,你谁都不是,少一天到晚缠着我。”
“魏东阳,你适可而止啊。你爹失踪了,你心里有气,我忍着你。但你别得寸进尺,我是你的谁?你说我是你的谁?
现在就跟我回去。”翟不疑说着一把把魏东阳扛了起来。魏东阳气得要死,掐着翟不疑身上的肉,哪里疼掐哪里,嘴
上也不饶人,“我跟你说,你快点放我下来,邻居都看着呢.”翟不疑被他掐得痛,却不觉莞尔,道:“邻居看着?你
浑身上下就露两只眼珠子,谁认识你是谁?你要面子的话就快点闭嘴,越吵越多人知道。”
“你……”魏东阳语塞,“好,我搬,不过我不住你家,我去西门先生那住。”“西门先生那里庙小,养不起你这尊
大菩萨。只有我翟将军府地方大,佣人多,你不去我那里还能去哪里?”“我不管,反正每天要去西门先生那里换药
的,我就要住西园!”“哦,你要住西园?可以啊,你付多少钱?”“?”提到钱,魏东阳愣了。翟不疑见他吃瘪,
更是尾巴翘得半天高,“东阳你好好看看,你家已经烧得片瓦不剩。知道我是你的谁了吧,魏东阳?我翟不疑就是你
的口粮,你的银子,你的被团,你的家,知道不?我就是你的天!”说罢不再同他废话,将魏东阳扔进了马车。
“翟不疑你这个混蛋!”颠簸的马车里,憋屈了大半天的魏东阳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翟将军府依然笼罩在大将军翟冲去世的悲戚当中,管香荠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接待络绎不绝前来
吊丧的人们,继承人翟不疑不在,宾客们都不肯走,管香荠无奈让管啟在偏堂里设宴,豆腐饭差点做成流水席。这会
儿听得大儿子回来了,连忙叫人去跟翟不疑说从后门走,又把小儿子翟説扔在前厅应付客人,自己去后门迎自己的干
儿子魏东阳。翟不疑抱着魏东阳从马车里下来,管香荠一见东阳的模样立即又哭了,“我的乖儿,伤得这么重……”
翟不疑听她一哭心里不好受,连忙岔开话题,“阿娘,东阳的房间收拾好了没有?我带他过去。”管香荠却摇了摇头
,道:“东阳交给阿娘就行了,你快点去换件衣服,前头好多人等着你,你现在是威远侯了,身份不比以前,你得撑
着将军府。”翟不疑正拖拖拉拉不肯,却见弟弟翟説满头大汗跑过来,“阿兄,我不行,借尿遁了,你快去应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