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年轻校尉中山正宗体,就是你不听教诲总是耍诈偷懒,屡番捉弄我。简将军特设家宴替你向我道歉,你知我
不善饮酒却偏偏要灌我,我酒醉糊涂才会说出孟浪话,何况只是一句戏言,你却拿了这事到军中到处去讲,说我是简
家的女婿,弄得满城皆知。现在大敌当前,你又要同我纠缠,是不是也要将这事传遍云中海?”
“傅蕴生!”简明月气得头顶都快冒烟,“我说过我没有到处去讲,你为什么不相信!”
“这件事不是你说的,难道还是你二姐自己去说的?总知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一天不认错,我傅丁香拼着孤独终老也
不会娶妻。”丢下重话,傅丁香一甩袖子长身而立。
简明月破口大骂:“傅蕴生你这个猪头!我简明月做过的事情什么时候不认?你非要冤枉我造舆论,我说过我没有!
没有!!”
“多说无益。反正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傅丁香非简敏不能娶,简敏非傅丁香不能嫁,我看谁耗得过谁。”廷尉大人向来
说到做到,换做别人是简明月,就算没做过,嘴巴上打个转认个错便皆大欢喜,但是这简小公子却是个死脑筋,讲道
理说不过傅大才子,又不敢跟他动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见傅丁香依旧背对着他不肯让步的姿态,竟然气得突然“
哇”得叫了一大声。傅丁香被他这一声惊到,转过头一看,只见简明月蜷坐在席上,双手抱膝,埋了头呜呜大哭。这
下傅丁香可傻了眼,看着明月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想到当年初见时,年轻的校尉一张娃娃脸意气风发,突然觉得自
己做了非常残忍的事,心头隐隐发痛。
“明月,别哭了……”傅丁香靠着简明月坐下,伸手温柔地顺着他的背,“别哭了……”简明月别过头不去看他,眼
眶红红的,拿手心用力抹泪。傅丁香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他也不客气,狠狠擤了鼻涕在里面。
傅丁香苦笑道:“以前老师拿戒尺打你,你也不哭的……”简明月却依然别着头,齆了鼻头:“你才不是我老师,我
的老师才不会平白无故冤枉我!”“好了,好了,今天是我不对。等打退了蓝富贵,我们回京再说,好不好?”廷尉
大人经不住明月一声哭,举双手投降。
简明月却不理他,他年纪轻又是家中独子,万千宠爱,从来受不得一点委屈,于是好生哭了一阵。傅丁香坐在他旁边
,也不知怎么哄劝才好。简明月撒了气,哭着哭着也觉得不好意思,突然擦了眼泪,站起身红着脸快步冲出房去,徒
留傅丁香一个人。
傅丁香的大哥傅甲生与陆乔合打了一把伞走在廊上,他们刚刚看过了受了不少惊吓到现在都不敢睡觉的小冬,正要去
廷尉大人那里,就在门堂间同简明月擦身而过,差点撞了一下。陆乔见简明月眼睛红红的,便问傅甲生:“甲生,是
不是你弟弟欺负人家?”傅甲生皱了眉头:“不会吧,小弟向来很有分寸的,再说他有什么本事能欺负人?”说着二
人对视,都觉得不可思议,赶紧加快脚步走到傅丁香的房间。这时雨势又突然转急,廷尉大人房间里乌漆抹黑,傅甲
生皱了皱眉,正抬脚要进去,天上一道闪电劈下,雷光忽现当中只见屋内杯盘狼藉,傅丁香颓然坐在席上,呆憕憕嘴
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却被隆隆雷声盖过。傅甲生连忙打亮了蜡烛,陆乔一面收拾,一面摇头:“大人,你同简校
尉吵架了?”
傅丁香这才回过神来,“大兄,小乔,你们来了。”傅甲生看着弟弟,叹一句:“你也真是的,你都三十好几了,有
什么事不能让让人家,我看简校尉还是个大孩子,定是你对他说了重话,把他惹哭了。”
“我……”傅丁香有口难辨,“我和明月有点误会。对了大兄,你们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他这一问,陆乔停下手
里的活,很难为情的样子,“大人,我们来其实是想讨个私情。”
“怎么说?”
傅甲生道:“其实是关于雪沁的。你知道这孩子的身世,我们教养他十多年,他一直当自己是京国人,但他是蓝富贵
的亲弟弟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现在他在蓝富贵身边,我们怕打起仗来牵连到他有危险。小弟,你能不能去求求翟将
军,万一将来在阵中遇上了,让他放过雪沁,雪沁才十五岁,从来都很乖,什么都不懂的。”
傅丁香点点头道:“我知道,雪沁是我侄儿,我当然欢喜的。我那四个手下正设法同他联系,若能把雪沁从蓝富贵手
里救出来,对这场战事未必不是件好事。”
陆乔一听急了:“大人,你是说要绑架雪沁来令蓝富贵退兵?这怎么可以?”
傅丁香心虚不答话。
傅甲生也怒了:“小弟,你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心里只有公理,却罔顾人情。当年我们全家劝你,你却不肯说谎,令
云阳侯对三弟发难,可丙初固然有错,也罪不至死,是你一句话绝了他生路。昨晚你眼见小冬被贼人劫持,却依然咄
咄逼人,要不是司空侠客及时赶到,小冬现在已经身首异处。若你为了逼蓝富贵退兵,令雪沁的身份被揭穿,是否想
让雪沁变成第二个赤族殿下?”
傅丁香两天一夜没睡不算,今朝一整天就是个冤大头,从早上被人一路骂到晚上,这时候再被大哥一顿训斥已然招架
不住,甘拜下风息事宁人,连声道:“大兄,小乔,你们莫生气。我不会让雪沁有危险的。”
傅甲生啐一声,“说得好听。”倒是陆乔看傅丁香一脸倦容,拉了傅甲生手臂道:“甲生,你莫动肝火。先把雪沁救
出来要紧。”傅甲生这才稳了稳气,对弟弟道:“我们一家三口向来与世无争,你要知道轻重。”傅丁香强打精神:
“大兄,我这就去跟翟将军说,我就跟他说蓝富贵见雪沁长得可爱把他捉去了,要翟将军注意莫要伤了雪沁。”
劳碌命的廷尉大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冒着大雨来到翟将军房门口,正要抬手叩门,却听得房间里传出魏东阳的呼叫声
:“傅四叔,不疑欺负我,你快救我!”
傅丁香同这两个调皮鬼好歹认识了十几年,翟不疑会欺负魏东阳?当他廷尉大人白痴不成!翟不疑和魏东阳吵架那是
家常便饭,正是所谓的狗都不理,廷尉大人比狗更是机灵太多,嗅出房里情形不对立即转身,落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留下一句风凉话,“天夜了,你们早点睡吧。我……”话未说完他突然怔住了——
越过重重雨幕,东面一扇半掩的窗内,白衣的少年剑客端坐时亦如神兵天降。司空长青山一样坚定的肩头上,松柏一
般坚韧的怀抱中,简明月已经沉沉睡去,他脸上还有泪痕未消,嘴角却依稀挂着一丝笑容。
——一道霹雳炸响在傅丁香头顶,廷尉大人眼前一黑,如同弦裂,整个人昏倒在地。
哗哗暴雨倾盆中,司空的眼神投过,一如轩戈剑刃般锐利。
15.翟不疑无路可退
当看到翟不疑带着一万大军在云居关下黑压压列阵的时候,樊迎春的心便如同他脚底踩烂的花朵一样遭到了作践,他
本来的攻城计划就此告破,不得不退回重新整理队伍。
翟不疑全副武装,任凭细雨打在身上,迷糊了双眼。对方密不透风的阵型在云梯砲台后撤的时候,似乎出现了一丝空
隙。
京国军阵却巍然不动,中间只有一骑快马疾奔,马蹄飞踏处,溅起一溜水花。
一声马嘶,传令官在主将前头勒马。
“将军,左路魏校尉请战。”
“不准。”翟不疑目视前方,未经思考就拒绝,“你去告诉魏校尉:没本将军的命令,他敢妄动一步,我卸了他的腿
。去!”
“禀告将军,魏校尉说,若是将军不准他出战……”翟不疑那对比常人更黑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穿过旌旗翻
滚枪林密布的军阵,望向位于左军队伍前方的魏东阳,黑甲阵中,魏东阳的脸如白玉一般出众,胸甲前飘荡着白色缨
络,愈发刺眼。“魏校尉说,战机瞬间即逝,若是将军不准他出战,他愿做先锋将,替将军试刀。”
替我试刀?
翟不疑笑了,东阳啊东阳……年轻的将军无声地叹息,将目光从好友的身上收回。
“不准。”
一起长大的十几年里,魏东阳曾经无数次对翟不疑说过,“将军你先行退下,待本先锋给你来取敌将首级。”他是个
说到做到的人,他每每抢在翟不疑前面,每每在出发之前回头一笑,笑得挑衅又淘气。翟不疑从来甘拜下风,但今次
却不同,这是真正的战场,狡猾的敌人,嗜血的兵器,这是他跟樊迎春的一局棋,每一步都是杀戮,而东阳……
翟不疑墨黑的瞳孔骤缩,一声马嘶凄厉,第二位传令官几乎是从马背是滚了下来,“不好了,将军,魏校尉带头冲出
去了!”
不用他说,翟不疑也看到了,原本整齐的左军阵正在迅速变化,以一马当先的魏东阳为首,几乎有一半的人马形成楔
形阵,如同破闸之水般袭向蓝家军。
战机稍纵即逝,却不是现在。翟不疑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捉住了,他策马狂喊着:“简明月何在?”前军弩兵阵
后,娃娃脸的小将正在破口大骂:“不要命的东西!那个叫他冲的?不会打仗的的蠢货!”“简明月!”翟不疑飞马
赶到简明月身边,“本将军命你立即到后方压阵。弩兵带刀上马,全部人跟着我冲!”
要救东阳,只有从正面冲锋。
蓝家军留在最前面的是虎啸营,钢之虎啸营正站在由二十辆武钢车与一百大盾组成的龟甲阵之后,面对水银泄地般涌
来的京国军队,似乎完全没有意外。右军在云梯撤回的时候留下了一道缺口,而魏东阳正奔着这道缺口而来。
“放他进来再打!”樊迎春大叫着。
“樊将军,不好了,京军主力从正面冲过来了!”
“叫虎啸营先顶住!把弓兵调上来,左路骑兵给我冲!一定不能让他们正面突破。”
首先展开攻击的是京军的弩骑兵。京军的弩骑兵在骠骑将军三屠罗拓之后令人闻风丧胆,他们在三百步外用已经上弦
的连弩发动攻击,五发之后拔马刀冲入敌阵,而翟不疑手中的这三百弩骑兵更是披上了全副战甲,他们只有一个任务
,就是冲破敌人的阵型,因为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京国精锐的骑兵以及步兵阵。这是王牌尽出的决战战法,即便是钢
之虎啸营,也禁不住这一轮冲击,但就在弩骑兵冲入龟甲阵前,蓝家军的骑兵从他们的右面出现了。如同事先无数次
操练过的一样,弩骑兵突然放慢了速度,接着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迂回后退,而翟不疑亲自带着二千骑兵主力向龟甲
阵发动攻击,蓝家军的绊马索早亮相了一步,成了摆设。
京军骑兵势如破竹冲向敌方阵地,撞向龟甲阵中伸出的长矛,人仰马翻,血肉模糊,却前仆后继。
看到京军弩手跟在骑兵之后,步步为营,狙杀自己的骑兵,樊迎春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叫虎啸营和左军无论如何顶
住半个时辰,中军右军全部人跟着我,关门打狗!”
魏东阳冲入了龟甲阵,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纷乱后撤的工兵队伍,而是严阵以待的蓝家军主力。银甲的樊迎春坐在赤狐
马上,看着年轻的京军校尉白玉一样的面孔颜色尽褪,笑得狂傲:“哪里来的黄毛小子?”
“蓝富贵在哪里?”魏东阳的眼睛冒火,咬牙切齿,“蓝富贵在哪里?”
“你已是瓮中之鳖,还敢问富贵在哪里?”胜券在握的樊迎春笑着,眼睛里却充满阴郁的杀意,他望着魏东阳胸口的
洁白缨络,“如果你是要报仇,那你找错人了,富贵没杀过一个人,杀人的从来是我樊迎春。”
“不管是谁——”魏东阳突然抬起右手指住樊迎春,一点寒光闪过,箭矢破空之声骤响,三棱短矢乘千斤之力,朝樊
迎春心口袭来。
突发之变,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除了一个人。
“不好!”白凤举几乎是在魏东阳抬手的霎那用剑鞘往樊迎春腰间推了一记,但也只来得及推这一记。樊迎春在落马
之前,只觉得左面肩头一阵钻心的疼痛,透骨钉夺命矢,魏东阳掌中的弩机却有一个哀伤的名字,它叫做——伤心小
弩。那是骠骑将军的情人,被罗拓人杀害的归阳郡守梁以真留下的最后一种杀人机关,五十步之内,箭无虚发。
“呃……”六寸长的三棱矢完全没入身体,箭头上涂着令人剧痛的毒药,没有人能忍受这种钻入骨髓的痛苦,即便是
樊迎春这样的硬汉子也一样,“凤举……杀了他!”骁勇的叛将手捂着伤口,目眦尽裂。
天下第一刺客动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翩如风,急若雷霆,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身法,魏东阳当然也不行。白凤
举手中的宝剑叫做春水,艳若春之阳,明净如水,他的剑法也叫春水,比春日更温暖,比水更温柔。云中狼花青锋就
死在这剑下,只如同被春风轻轻拂过,便落了首级。如今这剑依然明艳,依然炫目,魏东阳只觉得眼前一阵剑花挽过
,迷糊了心思。
当啷——
有剑光灿若星辰,一闪即逝。
噌——
电光火石,只霎那间,魏东阳只觉得头皮一麻,头盔已被掠走,原本束在脑后的头发散开,飞舞在空中,他脸色惨白
,形容若鬼,却依然坐在马上,怔怔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徘徊过一次。他只听到身边剑锋相交,叮咚之声不绝。“
凤举!”堪堪站稳的樊迎春扶着赤狐马,眼中布满血丝,望着面前缠斗在一起的二人。
白凤举若游龙入海,翩若惊鸿,春水剑划开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处处透露杀机。“司空,果然是你!”白凤举的声
音里带着兴奋的狂喜,“你总算得到了一把好剑。”
司空长白衣乘风,迅猛如草原猎鹰,犀利如手中轩戈,势若流星,招招夺人要害。二十招后,“噌啷”一声,春水与
轩戈二剑相交,扯出一溜火星。“走!”司空乘着二人分开的空当,攀住魏东阳的马辔头,翻身而上,扯过马头,一
夹马腹,朝右侧翟不疑杀出的一道空隙奔去。
“樊将军,不好了,龟甲阵被攻破了!”
“樊将军,京国骑兵冲过来了!”
樊迎春紧咬嘴唇,阵型一破,京国骑兵长驱直入,蓝家军的步兵绝不是他们的对手。“退回来,收缩阵型,不能让他
们两股人马连起来……”他大叫着,“赤狐,跪下!”通人性的马儿听到主人命令,跪了下来,樊迎春几乎用了全部
的力气爬上马背,举起宝剑,“中军听令,以楔形阵前行!右军——哇……”一阵剧痛透过全身,钻心刻骨,樊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