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名字。”妖怪凑过来,琥珀眸子十分严肃的盯着我看,“记住了,你大恩人我叫灵枢,以后别忘了报恩!”
我双手抱拳,“久仰久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以后?怎么你不打算走啦?”
我幽怨地拉住他的袖口,真诚地凝视他的双眼,“大哥,小弟我初来乍到,身上没有一分钱,又失忆了,一个人孤苦
伶仃,大哥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吧~~~~”
他使劲抖着手想摆脱我的纠缠,叫着,“我自个儿还吃不饱哪里有钱养你啊!”
我说,“没关系我好养给什么吃什么。”
“我不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
“我会很安静绝对不会让你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回来啊……”
“对啊我也很遗憾反正你都救我了你忍心看我流浪街头饥寒交迫吗?”
…………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
这灵枢既然会“救”我,就说明心肠不错,所以最后他仍是收留了我,虽然脸色并不好看。
第一次踏出门望见互人城全貌时,我就发现不管再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这座鲛人之城的恢宏壮丽。整座城市架在一
棵巨硕无比的红宝石色珊瑚树上,枝丫交错间,嵌着无数民房,与树身巧妙融为一体。房屋多呈中式,檐牙高翘,高
低错落,屋顶以各色彩贝铺就,门窗上镶着琥珀珍珠熠熠生辉。数条宽阔大道蜿蜒而下,翩然而稳固,似玉带轻舞,
将所有的房屋相互勾连,路两旁立着灯柱,柱顶上水晶球大小的夜明珠把珊瑚树映照得通体透明一般,衬着沉静的海
蓝,妖艳而灼目。无数鲛人摇晃着长尾穿梭在枝丫间,灵动而优雅,热闹而安然,各色鳞片反射出彩虹的光芒。时常
有鱼群飞掠而过,如雀鸟翔空。
我一直奇怪,这里明明是海底,应该是黑漆漆的才对,可是阳光却仿佛能穿透几千丈的海水,照亮整个海下王国。
灵枢说,很久以前海底的确是漆黑一片,直到海神禺强把阳光引了下来,鲛人才得以逃出无尽的黑暗。
阳光还能被引下来,这个海神真是够强的。我要是个学物理的,估计能给气死。
两天下来,我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运用鱼尾的方法,原来只要在心中默念四句祷文就可以。现下我就买力地摆着银白
的大尾巴,跟在灵枢屁股后面。
灵枢要带我去“面试”。
“我一个人在外头忙死忙活赚生计你倒挺开心的还有心情出去游山玩水了?”这是他的原话。其实我不过就是在城里
转了转一不小心转到妓院去了最后麻烦他交了点钱把我领走。我又不知道鲛人也有妓院这一说的,而且我又不喜欢女
人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嘛。
但是吃人嘴短,他让我去工作我也不能不去。反正就是干活,只要不让我背单词,粗活重活我都能干。
灵枢这人虽然牙尖嘴利,可干的活儿特娘们儿。他一雄性动物,居然是个织工。
所谓织工,就是成天坐在织布机前“咔嚓咔嚓”的那种人,不过他织出来的不是布,而是鲛绡。鲛绡这种东西薄而不
透,清而不飘,色泽可华艳,可素雅,沾水不湿,为人间罕见极品,可是在鲛人的世界里却似乎很平常。
我拿这事儿嘲笑他,他却一点儿不脸红,“谁说只有女的能织鲛绡的?”仿佛一切十分自然而然。
在鱼的世界,果然不能用人的价值观来判断问题……
然而我是万万不可能随他去当织工的,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这等细致的手艺活我哪里干得来。
灵枢只好托关系,在一个叫唱月苑的地方找到一个藏书楼仆役的活计,说是看管看管书籍,打扫打扫卫生就可以了。
第 4 章
唱月苑其实是一个寄宿学校,里面住的是北王朝所有的未成年,据说北王朝法典规定,所有未成年的鲛人都必须住在
唱月苑里,每周可回家两天,绝对的义务教育加全方位保护。我问灵枢,北王朝那么多孩子,这唱月苑得多大个儿啊
。灵枢说鲛人生育率低,所以孩子的数量并不多,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出了娘胎的宝贝儿们,
同时也可以防止他们过多接触外世的污秽。
我们顺着长街缓缓向城外游去。街道两侧尽是酒肆食肆以及各式各样的店面,招牌上不同颜色的宝石组合出无尽的光
怪陆离,路旁栽种整齐的水草轻摇浅晃,嫩黄的海葵接连绽放。
我说:“互人城真是漂亮!”
灵枢说,“真是没见过世面。回头神祭的时候带你去北冥城见识见识,你就知道什么叫漂亮了。”
“北冥城?”
“是最神圣的城市,大荒神庙,海神殿,海王宫都在那儿。”
听着貌似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海底了不得的地方可真多。
互人城的四面都是海藻林,修长繁茂的藻叶随着暗潮柔柔摇曳。我们从林子上方掠过,惊“飞”无数游鱼。
我说,“灵枢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岁。”
“阿?”
“六十岁啊,我刚刚成年不久。”
六十岁……成年……
我盯着灵枢看了半天,没见他有一点开玩笑的神情。
“你们……六十岁才成年?”
一个白眼飞过来,“什么你们我们的,难道你不是?”
六十岁成年……这是什么概念?我望着前面游得潇洒非常的灵枢,又联想了一下我那六十多岁的爷爷。
早知道鱼能活这么长,就该让我爷爷多吃点鱼……
“对了。”灵枢突然转头看我,“你成年了吧?你要是没成年被查出来是要挨罚的。”
我赶紧说,“我当然成年了。”
要是告诉他我的岁数也就达到“标准”的三分之一,他肯定把我扔去当学生。我可不要再学一遍微积分什么的。
在学校学整整六十年,当鲛人真是不容易啊……
过了海藻林,氤氲的海蓝中显出一个模糊的建筑物的影子,厚重而深沉。灵枢轻笑,“终于到了。”
快到了?那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就是唱月苑么?
越游越近,唱月苑渐渐褪去朦胧,显出外貌。入目的是一座巍峨的城墙,高得像要压下来一样,墙体晶莹洁白,如玉
似璧,左右延展开来,仿佛连接着大海的劲头。城门紧闭,门上饰着数枚银钉,两个银色饕餮衔着两个门环,对着我们
张牙舞爪。
这是学校么?这是长安城吧?
“来者何人?”城墙上一个鲛人探出头来。
灵枢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牌子高高扬着,朗声道,“是视水大人让我们来的。”
城上的鲛人扔下来一个小篮子,篮柄上系着一根长绳,另一头在城上。灵枢把牌子放到篮子里,望着它升了上去。不
多时,城门缓缓打开。
我们落到地面上,收起鱼尾,步行进了城门。门内竟是一座小型的城市,珊瑚礁铸成的七彩楼阁林林憧憧,飞檐华壁
,气派非凡。脚下一条平整大道笔直向前,地面上水纹粼粼如梦如幻。路两侧奇异的紫色花朵开开合合,像植物又像
动物,一些兰色小鱼在花瓣间穿梭游弋。
此时这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灵枢对这儿熟得很,向前走了几十步便向左一拐,拐上一条小路,路边生着一丛丛的小型珊瑚树,雪白的珊瑚虫懒洋
洋地晃着脑袋。
“灵枢,那个视水是什么人啊?”
“视水大人是藏书楼的总主管,以前在这儿当学生时他很照顾我。”
我睁大眼睛,“你也在这儿上过学?”
灵枢鄙视我一眼,“废话,只要是北王朝的鲛人都在这上过学!”
对哦……他也是鲛人,鲛人都要接受义务教育的。
可是义务教育六十年出来的鲛人, 都跟灵枢一个素质么?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喂,小傻子。”
他对我的称呼就没一句正常的。
“这唱月苑集合了北王朝所有的孩子,有贵有贱,等级分得厉害,你可要小心别得罪了人。”
我嗤笑,“一帮小屁孩儿,怕什么。”
灵枢一巴掌下来,直击我天灵盖,“你懂什么,你在这儿就是个下人,万一得罪了哪个将来的王公贵族,你就等死吧
!”
我揉着脑袋连连点头,他再来一巴掌,我就真成傻子了。
灵枢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这学苑里有一个人,你一定要万分尊敬,见到一定要鞠躬行礼。”
“谁呀?这么大面子?”
说道此处,灵枢的表情越发梦幻起来,“他是世界上最尊贵最完美的人,海神禺强。”
海神?
“你是说,那个你们成天歌颂的海神是个未成年?”
灵枢似乎很不满我嚣张的语气:“海神本有不死之身,但他为了保护鲛人,就驻在了鲛人的躯体里,寿命一到,就会
转世重生,这次已经是五十次转世了。”
五十次转世,那岂不是上了五十次学,每次六十年……思及此处,忍不住要为这位海神兄弟掬一把辛酸泪……
我问,“那他干吗要在唱月苑呆着?”这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么?
灵枢说:“海神现在还没有前世的记忆,得等到他满六十岁的时候,在唱月会上,接受觉醒仪式,才能真正成为海神
。在这之前只好让他住在唱月苑中保护起来,这回的海神是海王的儿子,所以就更尊贵了。”
“你说的那什么唱月会是什么东西?”
灵枢大叫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上没上过学来没来过唱月苑阿?!!!!”
说对了,我就是没来过。我耸耸肩膀,十分遗憾地望着他,“我这不是失忆了么。”
灵枢深深呼吸,脖子上的小鳃大大张开,又慢慢闭上。他瞪着我,“在唱月苑的学生每年七月初七那天子夜时分都要
浮到海面上,参加唱月会。到时候所有满六十岁的学生将参加唱月仪式,之后他们就可以正式离开唱月苑,不必再回
去了。”
说到底,不就是毕业典礼么。
灵枢戳戳我,说,“以后我不能老跟着你,自个儿在藏书楼多看看书,不然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颇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跟我奶奶似的。”
他看了我半晌,无奈一笑。
“算了,不跟你这种只有半拉脑子的人计较。”
…………
第 5 章
藏书楼是个又高又大的四层古代建筑,其宏伟程度可媲美西单图书大厦。墙壁上铺着银白色的贝壳,纹理温柔精致,
每一层的飞檐都以黑珍珠蚌铺成,当蚌壳打开,里面葡萄大小的珍珠便会灿灿地闪耀,明丽动人。大门前是一片花园
,栽种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海底植物,当中一个长发飞扬的女鲛人塑像,鱼尾修长,大量气泡从雕塑手里的陶罐涌出,
如同透明的水母,冉冉上升消失于深蓝之中。
进入藏书楼时,灵枢说,“一会儿见了视水大人你别说话。”
我说:“为什么?”
“你不说话的时候,还能给人点好印象。”
……缺德灵枢……
进入大门,入眼是一扇屏风,素白鲛绡上描画着一个穿着绿色华服仙袂飘飘的女子,黑发绾起,周身彩蝶翻飞,眼熟
得很。
我拽住灵枢指着那女人,“这是谁阿?”
“笨死了,大荒神都不知道。”
大荒神,传说创造了整个世界的神明,是个女人么?
不容我多想,灵枢喊着“别让视水大人久等”便拉着我转过屏风。
然后,我便看到无数排列紧密的书架,高到得仰起脖子才能望到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书,摇摇欲坠。靠着窗
子的地方摆满了一排桌椅,海蓝的光线在青灰的桌面上晃动。
真是……太壮观了……
“是灵枢么?”
转头便见一个青衣人从书架阴影深处走出,面上是有礼的微笑。
灵枢也笑了,笑得特优雅。我震惊地看着他,纳闷这么淑女的笑容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大腿一疼,被掐了……
灵枢说:“杼檀先生,好久不见。”
那个名叫杼檀的走过来,拉着灵枢左看右看,跟看自个儿孙子似的,“又长高了……这些日子在外头习惯么?”
灵枢点着头,眉目之间一派柔和,“还不错,您呢?”
“不就这么点事儿可做,收拾收拾书什么的。这位是……”终于有人发现我了。
灵枢一把把我拽过去,“先生,您以前见过他么?”
我扯出一个微笑,那位先生看了半天,摇着头说:“没有印象……见过的学生太多了,老糊涂了……”
“呵,肯定是这小子贪玩,没怎么来过藏书楼。”
谁象你似的,跟图书管理员还这么熟,当初肯定是个书呆子。
杼檀又问,“他是你……”
“我表弟,伏溟。”
伏溟,这是灵枢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我原来的名字太不正常,这个才像鲛人的名字。
我乖巧非常地冲杼檀鞠了个躬,“杼檀先生好。”
那人立马眉开眼笑,“好好……你们是来见视水大人的吧?我带你们过去。”
“麻烦先生了。”
根在杼檀后面走着,我冲灵枢抛了个媚眼,意思是“我刚刚表现不错吧?”
灵枢瞪我一眼,意思是“老实点儿!”
唉……唯小人与鲛人难养也……
爬了四层楼,绕到西侧的一扇碧漆门前。杼檀敲了敲门,“大人,灵枢他们来了。”
“进来。”
只有短短两个字,仍掩藏不住那声线的澄澈明净,如空谷莺啼一般。
为什么鲛人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呢?
灵枢推开门,吱嘎一声,一道明亮的阳光淌了出来。。
屋子布置得清新素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典型的文人墨客风格。红礁制成的桌子上面摊着许多书书本本。桌后坐
着一人,石青色的长发,以一根银带束在脑后,剑眉微拢,眸色深沉,颈上挂着一串海螺项链,整个人俊逸却严肃。
灵枢走上前去微微欠身,“视水大人。”
视水向他点点头,视线扫向我这边,灵枢冲我狂使眼色,我赶紧也弯一下腰,以示尊敬。
这个叫视水的,真的好拽阿。看着他我突然就想起我那母夜叉一般的班主任,为什么我的顶头上司总是这种人呢?
视水看着我,看得我汗毛直竖,“这就是你表弟?”
灵枢说,“是。他叫伏溟。”
“他成年了?”
“是,跟我同年。”
视水微微皱眉,“我怎么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