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derline边界线——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1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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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刻都等不得了,高中三年等得快磨成针,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我越想越闷,

不见见她不行,你不也答应过我,等填报志愿结束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吗?”

“我的用意是希望你以自己的前途为重!”

“什么前途什么努力,这些狗屁东西都是为了她一个,没有认识她,

我早就成了街头打混的流氓了,也不会有今天!”

沉吟了一下,他有点犹豫:

“行!我晚上跟严先生约了在燕山大酒店……结束后我整行李陪你走一趟。”

“谢谢!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开心得握着他的手道谢,阿尧受不了似的哀哀叹气:

“不像朋友倒像个冤家,就生来克我!”

我知道这么强硬的要求阿尧陪我,实在太过分了。

可我就是不够胆,非要拉个人陪我去找薇瑄不可,单枪匹马附会我想我根本没有勇气敲门,

甚至见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有想到她要是不欢迎我怎么办,

也没有想过她是不是不方便见我,总之就是一股冲动,一股非干不可的蛮横!

有我这么一个拜把的也真苦了阿尧。不过不知怎的我见了严先生就浑身不对,

他那对眼睛尖利得很,总觉得不是简单脚色,而且好像阿尧就是他一个人的,

不管跑哪去反正就是他的,头上贴了个票子上面大剌剌写着严先生。

阿尧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有些吃亏,要是对方利用他这种替朋友着想讲义气的性子,

那有得他苦了。

阿尧屋子的备份钥匙藏在鞋垫,摸出来开了门,地上新铺了暗色毯子。

阿尧的房间一向干净,他这个人原本就喜欢整整齐齐,过去还那么爱找我打架。

打得头发乱七八糟,灰头土脸,脾气暴躁得像只恶犬——还是饿得很久要抢骨头的。

他有本相簿珍惜的摆在音箱边,我一直没有机会翻开来看。

平时我来这里就是横了心睡舒服觉,没想过注意什么。

转着遥控器,对节目厌烦了,我打开相本仔细地看起来。

第一张是夹着烟的手,骨头的线条很好看,忧忧郁郁地搭在膝上。

再来的背景是学校,阿尧眉目清冷,疏离的看着镜头,黑细的头发披散在他的额头,

这张拍得真好,把他那种摸不着痕迹的恬静都拍出来了。

翻几页,高中经常陪着他跑步的学长,冲着镜头露出牙齿微笑,笑容在阳光下爽朗而精神。

这张是撕破了又拼凑回来的。还有几张我的,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好笑,

这些个照片没一个抓到正面,胡拍一气。那时候我们处得水火不容,

这些照片除了拿来做降头我想不出其他功用。

楼下传来关车门的声音,我敏捷地跳起来,把相簿放到原位,一脸没事开了电视等阿尧,

左等右等不耐烦,又关了电视去开窗帘。严先生开车送阿尧回来,那副热络劲跟对我,

比起来是天差地远,我看到严先生阻止阿尧说话,拿出皮夹就是好几张钞票塞在阿尧口袋,拍了拍他肩膀。

对严先生,我第一个直觉就是他心底有鬼。

不过我现在没劲去问阿尧,他的隐私我也不想刺探,只要不要弄出什么万一,

跟科技人套交情也是对未来的一种投资,至少背后多个金援,将来做事也不会绑手绑脚。

可就是因为我知道阿尧也许是这么想,心里才会他妈的不舒服。

毕业什么工作没有,非要现在巴巴的去白拿人家的票子,也没见他短缺什么,

不是贪小便宜是甚么。薇瑄用这种功利主义的标准看人就算了,

学人家女孩子家向钱看作啥。

“回来得晚了,”他歉意地将饭盒放在桌上。

“吃点罢。等等才有精神坐车。”

我本来打定主意不吃。

可是看到那盒饭挺漂亮,不吃可惜,便闷闷地提起筷子说了声谢谢。

阿尧说了不会,笑容忽然之间就可爱了起来。

我挤了一个笑,便低下头扒饭,一边肚里咒骂——

太久没跟女孩子拍拖了,连男孩子都觉得可爱,

季政啊季政,还有没有节操阿你。

“季政。”阿尧简单地收了几件衣服到行李袋,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脖子一阵阵毛起来:“干么?”

“等回来以后,我要去学琴。”他有点紧张地笑起来:“你怎么想?”

“怎么想……很好啊,胡琴还是口琴?要流氓一些才够得上你。”

我这么一说,阿尧果然暴跳起来想给我个痛快:

“是钢琴、钢琴!你这贼子吐不出好话!”

“哈哈哈,你说了学琴,谁出钱?”

“严先生答应了要请老师教我。”

“搞IT的严?”

“嗯。”

看着阿尧清澈明亮的眼睛,我忽然有些气馁,

我想告诉他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对个男孩子那么好,

必定是对你有所要求所以才会给票子又给教育。

换作其他女孩子,被这样培训以后,去宾馆实习个把月,

爱国的革命同志九成九变成了高干或领导的高级妓女,

吃香的喝辣的有得吃穿花用,可她们出卖的尊严却永远回不来了。

男孩子也许不用让人这么操心,可防人之心还是要有,

像阿尧这样没心没脑的一头冲,被吃抽抹净了还不懂状况。

我现在总算有些懂为人父母的心情,为孩子着想还怕伤到孩子自尊。

这夜我们搭上车,往薇瑄那走,我的心情既激动又兴奋,

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近,就如同小学期盼假日结束,

周一上课偷偷欣赏她的笑容,一边喜欢得不得了,

一边又觉得能见到面真是高兴。

阿尧一上车就累得抱着行李包睡着了,闭上的眼睛可以看到睫毛弯曲的弧度,

他高考以后就没去理发,前面的浏海细细的散到脸颊。

初中的我也是这么看着座位旁边女孩子的睫毛,一路神魂颠倒的成长过来。

向朋友挥挥手,揉一揉眼角的泪,连青春的景象都还没看清就已经长大,

只遗留下对过去模糊的眷恋。

她手指游移在黑白键的舞蹈,轻跳活跃的乐章,白纸上面灰蓝的梦绘,

整齐的学生制服,所有的影像形成一张一张的画布悬挂在记忆的城埵,

颜色鲜明地涂满了年少时光淡淡的忧郁。

我所喜爱的,究竟是记忆里那个接近透明的、笑容天真的女孩,

还是生活的过程中失去所有做梦理由的哀愁女人,

这一趟,我想用我的眼睛亲自确认。

我从来没有主动去追求过什么,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太消极了,

我以为我做好一切,完成所有条件,喜欢的女孩子就会自动爱上我,

用糖蜜的语调跟我说希望嫁给我。

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的,时机一但错过,

就像搭上完全相反路途的车越走越急,朝无法挽回的地方加速驶去,

你只能一节一节车厢的跑,孤独地停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窗子前面,

默默注视铁轨远方的灯光在你指缝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最后一片漆黑。

按地址找到了薇瑄的住所,巷子边站了几个妖艳的女人,眼神狐媚地盯着我们。

其中一个特别风骚的摆着腰肢走过来拉住我腰带:“小帅哥,我们来玩玩!”

阿尧啪地一下就打开她的手,恶狠狠地骂起来:“少卖骚!”

女人往地板呸了一口唾沫:“你狠什么呀!”恨恨地走了。

莫名的畏惧在心中萌芽,我忽然怯步了。

我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放弃了过去的幻影,就再也不会回来寻觅,

看阿尧烦躁地打着火,我不由自主地要了一根烟。

他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把嘴上点燃的烟拿下来,

抖了抖多馀的灰,反手塞我嘴巴里:“下了决心就干吧——免得将来后悔!”

他勾起唇角朝我笑了,浏海月光一样披散下来,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踏上老旧的楼梯,靠近那扇被雨渍弄得泛黄的门板,我心中泛起了一丝不知该说是心酸还是温柔的期待,好久……好

久没有见面了。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该露出什么样的笑容,我不知道,想见面的心情逼得我发疯,于是我拔山涉水

来寻找遗忘在她身上的过去的青涩的心。我像是劈开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藤蔓,提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预备去见公主的

王子,长久地爱了公主好多好多年,却已经忘记她确切的模样。

用力按下电铃,我像个等待审判的死刑犯,直挺挺地站着。

阿尧没上楼,头也没抬,窝在一楼阶梯吸烟。

没人回应,我又按了一次。

等得信心差不多消磨殆尽时,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呀一声朝里面揭开了。

红发零散地扎在侧边,年轻女子满是皱折的黑色洋装下边脱了线,

暴露出来的枯瘦手臂和赤着的脚踝很白,上面一条一条肉红色的疤痕,

看起来完完全全像条毒虫。

她用那双既憔悴,又空洞的双眸望着我,我看得胃里一阵一阵酸水上涌,喉咙卡得死紧,

张开了嘴巴一个字也挤不出。她直直瞪着前方的虚空,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于是眼睛里慢慢有了光,聚集而成的水珠在她的眼框里不停颤抖。

她沙哑绝望的叫着:“季政——”

门当着我的面砸上了。我面对紧紧关闭的门动也不动,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我烂掉碍你什么事、你抽什么疯要来看我笑话!”

女子尖利的叫喊划破了空气,那是发狂的,发狂的悲嚎,

扭动着漆黑的影子在挣扎,我懦弱地抓住门把,我说薇瑄不要生气我喜欢你……

我感到要崩解、跌碎了——我还记得那双眼睛,熟悉的在记忆中明亮的眼睛。

薇瑄的双眼是一片即将破碎的镜子,激烈的在震央中摆荡,

我乞求着它不要摔落深渊,永远永远不要粉碎——

“你即刻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头!”

薇瑄尖叫着、咒诅我下地狱。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下了地狱,

这是一个最彻底的恶梦,她并不如我想像中的过得幸福,她不幸透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我默默聆听她歇斯底里之后的啜泣,

啜泣之后的哽咽,一声一声,好像在鞭笞我的心脏,

我满脑子都是把那个婊子养的畜牲了帐的疯狂念头。

薇瑄是我心中的公主,她一直都是,我从小发誓了我长大以后要让她幸福,

快快乐乐的过生活,给她我所有的物质或者精神上的支持,

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老婆。为此我不断的努力,并一直朝着目标前进,

甚至来不及停一停,来不及等待她跟上脚步。

这个杂碎居然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无论是身体,还是她的心情!

我的手指不断收紧,彷佛要陷进去门把似地。

我开始一遍一遍发了狂地碰撞老旧的门,感受到门栓在我的破坏下开始松动,

我用我的肩膀、我的双腿、我的手肘、我的额头去狠狠地攻击,

我想敲开这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障碍!

“薇瑄!薇瑄!告诉我他是谁!我去宰了他!我帮你杀了他!”

我带着哭音像小孩子大吼大叫:“你还不明白吗?我何苦大老远的坐车来讽刺你!你哪里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求

你开门让我见一见!你可以当面叫我滚!我知道你总是看不起我,总是觉得我幼稚得不了解你的难受,可我其实是知

道的,只是我不敢安慰你,怕一不小心惹你讨厌!你不要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笑话,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可爱的薇瑄,就

算变成七老八十掉光了牙齿跟头发,我还是会认为你可爱!你小时说我是个臭脾气的倔强家伙,谁嫁给你谁倒霉,你

说的有对也有错,我个性就是那么顽固,可以七八年都只喜欢你一个,又不懂风情又不会嘘寒问暖,但是我发过誓了

我要让未来嫁给我的人非常非常幸福,幸福得别人都要羡慕!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好久都不敢说!我一见你就喜欢

你了!你不要骗我说你不知道!我想见你想见了好久,你现在还要残忍的把我推开吗?”

屋内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我更拼命地想撞开门,

却被阿尧拉住了,他脸上满是愤怒与惊讶:

“季政你发神经了!在我看来她只是个疯婆子,

你现在正胡七八糟的跟她示爱兼求婚!”

暴怒的回过头,我反手给他一个又响又重的刮子。

被打偏的侧脸缓缓转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用责备怨怒的眼光。

“季政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说过对不起你的话、值得你发狠了对我!”

阿尧脸色惨白的拾起行李,头仰得高高的:“算是看透你了——有爱情没人性的东西!”

扬起盛气凌人的眉毛,他推开我下了楼。

待皮鞋声走得远了,我才从失去理智的状态中回过魂来。

把学校住址、手机号码抄在一张短卡上,慢慢往门缝里推去,

我虚弱地朝里面开口:“薇瑄……别再折磨自己好吗?这是我的联络方式,有困难随时来找我,我尽力帮你……”

说到一半,难受就卡在喉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抹抹脸上的泪,我茫然地看着门板一动也不动。

再见了,我在心底对着那扇门,对着心中在阳光里开怀笑着的薇瑄,

对着过去不断努力的梦想道别,再见了,我对着年少的轻狂说再见,

忧伤于是轻轻地从眼底缝过去,留下一条一条渗血的疤。

转身下了梯子,睁着眼睛让风吹乾眼泪,我游魂似地走在黑暗的道路,

远远就瞧到一个阴影缩在路灯清冷的光辉下,一支接着一支吸烟。

他将风衣的领子拉得高高的,挡住颈子和一片雪白的脸,

黑色的发丝散在夜色里,像湖边摆荡的水草那样温柔。

我越走越近,直到见到那张熟悉的、凌亮的黑色眼睛,

一瞬也不瞬默默地凝视呼出的白烟,视线飘游在空中摸不着边。

他一边的脸肿起来了。我看了后悔得要死。

“走罢。”我对阿尧说,他低下头,把一支烟头按碎在脚边,头再也没有抬起。

摸摸他的头发,我充满歉意地蹲下,被他狠狠推开。

“阿尧。”

我抓住他还在按烟的手,那只手震动了一下放开了烟蒂。

看不清挡在浏海下的表情,伸手想拂开他细细的头发,却摸到一片烫手的泪。

“你这样哭,我会难过的……”

那只手蓦地颤抖,阿尧抬起眼睛看我,脸颊挂满眼泪,嘴巴抿紧哭得像个孩子。

我抓住他肩膀让他靠近我怀里,感觉眼泪慢慢地流淌在我的胸口。

一丝温情渗透进我的心,我觉得我希望薇瑄快乐跟希望阿尧高兴的心情,

份量是一样的。

虽然之前我都毫不在乎地对待阿尧的任性,可是内心里面,对于他这样的举动,

对于自己在朋友的心中占据了强势的地位,还是暗暗感到开心。

阿尧跟我认识的男生完全不一样,他骄傲倔强却又容易因为一句话软弱,

有时暴躁有时又理性得残忍,总是将心情赤裸裸地暴露在我面前,

即使会被笑娘娘腔也不在乎。

跟他交朋友令我很安心,因为他总是对的,他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轻易看透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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