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细地去梳整外貌,就算是现在这样汗水淋漓的随兴模样,也能叫见著的人目不转睛。
立刻有服侍的宫人上前来牵走马匹,并递上一方手巾让他拭脸。
「洸爵出去了一整个下午,现在肯定饿了吧,是否先梳洗後就用膳?」姚喜不愧是特别被凤君指派来的总管,准备非
常周到。
「我先沐浴吧。」
没有往常的神采飞扬,明明才刚驾马飞驰後的兰石却依然是一副沉静的模样。印象中的洸爵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因为
来仪之祸还记忆犹新,所以姚喜也不对兰石这样的异常太过紧张。引领兰石进入已经布置好热水的沐浴间,知道他并
不爱旁人服侍,便叫所有人退下了。
让温热的清水洗涤恣意挥洒完汗水的身体,而後将紧绷整个下午的肌骨沉入池中放松著,兰石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在最放纵的飞驰之刻,他的脑中犹然充满那张字条上简短的内容。
再没馀下多少时间,他必须要果决开口,若是留恋不舍地拖延下去,就要启人疑窦、徒惹麻烦,让他之前所有努力都
付诸流水……
只是,叫他怎麽向他开口?
温热的感触包围周身,水波荡漾著体贴的抚慰,就好比恋人对他的纵容与呵护,他明明知道终有一天必须舍弃这样的
温暖,却还是贪婪地渴求著,就好比饮鸩止渴一般,俨然自寻死路。
只是,这世间之物总是如此,愈是能将人致之死地的,通常愈显可口美丽。
就好比那闭月羞花、国色天香的瑛妃。
世人总将凤国的洸爵形容为绝世无双的俊美,为此津津乐道,说得是天花乱坠,事实上,他虽不那麽看重自己的容貌
,却也能理解若不是因为这副悦目的姿容,当初凤九华恐怕也不会特别偏袒他。假使他多少对自己的皮相还有些自信
,那麽这点优越,却在齐瑛面前荡然无存。
那个女人,如水般甜美,那是真正的温柔,入骨的娇弱,叫任何男人都想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给她一个最坚实无忧的
依靠。但在那麽纤丽的表相下,却拥有如此无畏而谨慎的心,竟然胆敢在凤国的皇宫中,在他这个陌生的男人面前,
进行最危险的谍报工作,还完美达成。
连他,都想为了她而喝采。
那麽聪慧细心,又果决勇敢的女人,就算她并非身为暗谍,也足够让男人为她倾慕心折;何况她若真是永国暗谍,更
会使尽浑身解数,去诱惑勾引她的目标。
大概没有男人能不为她动心吧!
这样也好,或许这就是永熙一石二鸟之计,让凤九华的目光自他身上远离,不但能使他顺利地回到临汶去;况且若齐
瑛真能受宠,以她身为妃子的身份一定更能实质帮助永熙击败凤君。
在胸口深处,有隐隐传来的纠结酸痛。兰石抚著自己的心口,微微苦笑。
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这麽一天,会与人争风吃醋……
而且,嫉妒得心都要碎了……
他会拥抱她吗?他也会以那叫人心酥骨软的情技怜爱她吗?让她为他而融为一池春水,然後再共同尝尽所有销魂蚀骨
的欢愉……
而後,那些对自己而言几乎是毫无用处的情液,在她的身上才能发挥最切实的作用,在自己身上残留的情事馀渣,只
要一换到她的身体里,就能让她为君王诞下一个孩子了。
或许在自己离开凤宫之後,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亲近他;或许凤九华多少会为分别而感到些许悲伤,但要不了多久,就
会被她绕指的柔情给完整填满抚慰……
或许,他与她,才真配称为一段传世的旖旎佳话。
停!停止!不要再这样联想下去了!你是个男人,本来就没有被怜惜疼爱的命运!难道你还真想去模仿人家,吟一段
宫怨闺词吗?别做这麽荒唐可笑的事了!你一切该做的,就是果决洒脱的放下,然後回到你该归去的地方。
你有属於自己的决胜战场,而那绝不会局限在这座瑰丽堂皇的宫殿之内。
牢记那些决心、牢记那些伤痛,千万别忘记你已为了成功付出多少代价。
捧著自己濡湿的发丝擦拭著,兰石结束沐浴回到室内。手脚俐落的姚喜已经摆好一桌热腾腾的晚膳,而更让他感到惊
讶的是已经先一步坐在桌旁的男人。
「我以为你泡晕在里头了,正打算去把你捞出来呢。」凤九华看著他微笑。
君若思音.三十四.摊牌
「陛下?」兰石不免有点吃惊,毕竟他与凤九华作息时间不一,勤於政事的凤君也甚少在此刻回到皇居内殿来。「您
怎麽有时间来这里?」
「说得像是我不常来一样,」虽然君王确实是无法夜夜前来,但也已将所有离开国政的时间都花费在兰石身上了。「
还好赶得上,难得我们可以一起用膳。」
或许是还被君王出现於此的事实给惊愕著,兰石说出了一个让他在下一刻就想咬断自己舌头的字眼:「瑛妃……」
「嗯?」接手过恋人手上的毛巾,正热衷於为其擦拭湿发的凤九华因为兰石的倏然停顿而疑问出声。
正因自己的冲动而懊悔到无以复加的兰石微微垂下头,紧咬住嘴唇,狠狠痛骂著自己怎麽说话如此不长脑子。
「瑛妃怎麽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力持平静到让言语就像客观议论一般平凡。「瑛妃自遥远的西齐初来乍到,形单影只,陛下可有略
尽地主之谊?」
「她来是为了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想要让我像纣王一样昏庸无道,也得送来合适的妲己才行。」
「原来陛下的眼光这麽高,凭瑛妃还不配做您的妲己?」
微微地笑了,男人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言语也毫不轻浮:「心有所属,即使是天仙绝色又如何?我这一双眼睛,可
没办法分别去注视著两个人。」
回眸,兰石凝望著面前的君王,眼神纠结难解:「西齐向来被永国蔽荫,陛下您有没有想过,齐瑛突然被送来联姻,
这其中的道理何在?」
凤君摇头:「从未想过。对我而言,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毫毛,起不了任何作用;若是她的目标不在我,那就算查出
了线索,又能怎麽样呢?」
所在的位置与立足点不同,思虑的细节也随之转变,凤君这宏观的视点让兰石感慨不已,这就是一颗高瞻远瞩,善於
识人用人的睿智之心吧。
「或许,瑛妃的确是带著某种目的来到蓝台,不过她毕竟出身皇家,不若训练有素的暗谍心思缜密,况且西齐国君又
怎可能舍得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在凤宫被怀疑冷落,甚至是判以通敌的罪名。」停顿一会,兰石望著凤君沉黑的眼眸
道:「西齐国力衰弱,虽然长期受永国庇护,恐怕也希望透过此次联姻,能够不与陛下您为敌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对齐瑛有所提防?」男人注视著他,问出充满深意的话。
「无论如何,那是西齐的公主,还是闻名天下的佳人,既然接受西齐为了示好的联姻,陛下就该让它更圆满些,可不
要让人怪您不通情理,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凤九华依旧是凝视著说出此话的兰石,好一段时间的沉默後,才缓慢开口:「……你为什麽要对我说出这些话?」
垂下眼,兰石清雅的嗓音没有特别波动:「我是个男人,陛下。」
「……我知道,你不只是个男人,还是我的知音,与挚爱。」
心口像是直接被灼热的掌心给覆握住,连持续跳动都显得份外吃力,兰石深吸口气,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您总是
这样……我已经为了您,留连太久了。」停顿一会,续道:「您不在意齐瑛来到凤宫的原因,的确,她被送来此地,
谍报的目标并不是您。」
沉静地注视著目光并未与己相对的恋人,凤君的声音,毫不吃惊地道出事实:「她的目标,是你。她带来了永熙的消
息,要你尽快回到临汶去,是吗?」
扬起嘴角苦笑了声,兰石无奈:「好恐怖的凤谍,连这点蛛丝马迹都毫不错过。」叫他连说出答案的力气都省了,既
然已被看穿,他也果决承认:「永熙召唤我,我会回到永宫去。」
心口被兰石一句轻短的话轻易划出深刻血口,那样一阵阵鲜明的抽痛,叫凤九华的视界内闪过一瞬模糊。「我以为你
会愿意继续留下来……」
兰石微微摇头,那清美依旧的声音,传入凤君耳中,就像是远从虚空而来,那麽不切实际,却又残酷无比。「您不会
懂、您也无法理解,永国,临汶,他对我有多麽重要的意义。」
「……比任何事,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
他只能抬头望著身前才对自己倾诉爱语的君王,然後,拿著手上那一把无形的两面刀,像是同时对著面前的男人,也
对著自己,使尽力气,却又缓慢残酷地插下。「比任何事,也比任何人,都更重要。」顿了一下,兰石边感受著血液
由心尖上淌出的无比痛楚,边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有资格与我现在所从事的任务相提并论。」
所幸,心碎,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是吗?原来如此……」君王发出了一点自嘲般的笑意,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是我,一直不敢去面对;是我
,一直逃避地自欺欺人……我以为,你会愿意为了我……会愿意为了我……」
所以,若是永熙一声令下,你也会为了他,将刀刃刺穿我的心脏吧!
那无比尊贵而睿智有能的男人,缓慢地,陈述这句不带疑问的肯定句,像是此刻的他,已经感受到那剜入心口的尖锐
伤痛,而伤重濒死。
「他放任燕驔如此对你,你全忘了?」若不是在这个现在,凤君委实不愿在兰石面前再提此事,曾经他花了多少心力
来呵护身心俱伤的恋人,来仪城内生死一瞬,受尽屈辱,凤九华为了永熙对兰石的无情狠毒,至今馀恨难消,无数凤
谍就为此布线著准备打倒永熙,然而兰石这个受害者,却对加害人如此宽容?难道,就因为对象是那个永熙?
「放任燕驔如此对我的人,不是永熙,我相信他。」注视著君王的眼睛美丽仍然,但拥有这深刻信任的对象,却不是
自己!凤九华只觉得灵魂被这麽清丽的目光撕得粉碎。「何况西齐怎能在第一时间送来雪蔘?若非永国有人示意,西
齐国君又岂敢擅自行动?」
「哼……是吗?」凤君冷笑著,坐起了身,痛苦已不足以完全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讶异自己淌满鲜血的心还能作戏
似地冷嘲热讽,故做坚强!「想维护一个人,自然会千方百计为他的过错寻找理由,让自己宽恕他。就像我也一直自
欺欺人地以为你会放下永谍的身份,为你无数的背叛辩解,对一切心计视而不见。痴人……都是痴人……」
在这个天下,能如此伤害凤君的人,也应该只有兰石吧!专注地看著君王的背影,他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楚难耐。但这
一刀捅下去就抽不出来了,他早有体悟这场爱情不过是披了层糖衣的双面利刃,终究伤人伤己!「永熙始终是我的主
子,无论如何,我不该背叛他。」
冰冷地望了兰石一眼,那深刻复杂的爱恨纠结难分,凤君的话语终於无可掩饰地透露了切骨之痛:「那麽,我就是你
可以背叛的对象?而活该承受你一再的背叛?兰石,你不要以为我就这麽坚强!」
看著面前对自己情深意重的恋侣,兰石终於犹豫。他知道自己再接下来的话杀伤力太大,而且一丢出,就绝对回不了
头,凤君何其无辜,爱上他这样子的灾难祸水,承受此等阴谋。
「让我出宫去吧,陛下。洸爵兰石,不过是个从一开始就充满骗局的笑话,我就只是那千百个试图接近您的永谍里,
恰巧最得您喜爱的一个罢了。您其实也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在这样的世局里,哪里会有真切的爱情呢?更
何况,对象还是您?」
时间宛如瞬间冻结,凤九华脸上闪过无人能见的痛苦神情,但只在转眼间归於平淡。「就凭你的本事,想离开我的方
法有千百种,何必非要对我说出这种话?」
是啊,只要与永谍里应外和,对他而言,离开蓝台有何难处?只是……他能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吗?「……我已经对
您说过太多的谎,到了这个最後,我不想再虚伪下去了……」
男人缓缓閤起眼,而後讽刺地笑了:「我倒宁可你,彻头彻尾地,将我蒙在鼓里,别让我看清这一切。」站起了身,
君王高挺的身影还是如此俊美夺目,但那英俊脸上曾为兰石展开的笑容却已不再。「我为你做的这些事,虽然本就不
求回报,只是可叹,纵使掏出了我的一切,也还是抵不上永熙的一句话。在你面前,我是彻彻底底地输给他。」
踩下离开的脚步,君王伸手开了门,服侍在外的宫人们早已惊惧地缩在门口等待,凤君顿了下,回头再看向坐在桌沿
边恋人,那一桌甜美佳肴已褪成刺骨的冰冷。「如你所愿,明天你就出宫到洸爵府!至於蓝台的城门能不能为你开启
,那就让我亲眼看看你倒底有多麽迫切地,想回到永熙的身边去。」
丢下这句话,凤九华离开的身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就此离开了乾阳宫。
不明就里的姚喜只敢上前来,看著兰石坚韧却单薄的身影,回头吩咐人再做一份新的晚膳送上来。而後送上一件轻软
的外褂到兰石手边,低道:「爵爷,天冷了……」
「嗯。」男人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兰石的心魂,他浑浑噩噩地伸手接来姚喜送上的衣物想披上,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
厉害,几乎无法出力!
「快穿上衣服吧,您可别冻著了!」眼前如此,姚喜逾越地赶紧为兰石披上外衣,这才退到一旁候著。
交握的双手冰冷无比,剧烈颤抖,兰石垂下了头,深深吸著冰冷的空气。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是濒死的痛苦也会消失到不留痕迹,只要能清醒著熬过这段水深火热,他相信,时
间的磨洗会抚平一切伤痕。
他会努力让自己撑到那天的到来,不管有多远。
如今的他,也只能如此寄望著。
君若思音.三十五.心之所系
清晨,士兵们准备打开凤宫南门,让百官由此进入天德殿议事朝会。
就在此刻,不远处走来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卫士们正准备盘查,却惊愕地发现,这不就是荣宠已极的洸爵?
「爵爷万福。」将士们立即拜见,意外著若是洸爵打算出宫,怎会连随扈都没带上,而且穿著如此单薄?「爵爷您打
算出宫?」
「嗯。」
「呃……您身份高贵,这样孤身出宫可妥?要不要末将派人跟随?」
兰石俊美的脸上流过笑意,那样美丽的笑容令众人有些惊豔,却没看出来其中含了几分凄楚:「我不过是到南大街的
洸爵府,不用麻烦了。」
「可是……」未受到任何命令显示如此重要的人要出宫,守城将士不免有些踟蹰,害怕自己擅自放人会遭受罪责,但
面对洸爵又不敢违逆,为难万分。
对将士的难处心知肚明,兰石开解地道:「不用担心,我昨夜已与陛下说过了,他也答应让我在一早出宫,况且我还
不会离开蓝台。」
既然最亲近君王的洸爵都如此说了,将士还有什麽理由拖拉,只能恭恭敬敬地开了城门,派了一小队人马护送兰石直
达洸爵府。
望著兰石离去的背影,完全不知昨夜宫内发生什麽事的守将皱起了眉,依然不太相信君王会让洸爵只身离开。「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