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愤恨,又怎是那些锦衣玉食、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体会得了的……”冷箫缓慢而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修长的身
体微微颤抖着。
望着他颤抖着的身体,听着他不带丝毫感情的诉说。少言无法看到他低垂的脸上愤然的表情,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愤
恨,他的不平,他的恐惧。瞧着这样的他,少言只觉眼前尽是初见面时,冷箫眼中明显的防备与愤恨,心中猛地涌起
的是拥他入怀,化去他一身伤痛的念头。
“冷箫……”方抬起手,却已听见冷箫的惊叫。
“糟糕!我未付酒钱便跳了下来!”言罢,未待少言反应,冷箫已冲进了沉香楼。
少言不禁呆立原地,忽惊觉方才的自己怎会兴起这般的念头。正尴尬间,却见冷箫又急急跑了回来,一脸灿烂地道:
“多谢你帮我的忙,下次我请你喝酒!”言罢,复又奔了回去。
见他已不复先前的阴沉,少言不禁叹笑。片刻前心中装着诉说不尽的苦痛,独自舔着伤口的他,转眼间开朗、豪爽,
活泼的仿若10岁孩童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忽觉自己怎会对他这般感兴趣?不过才见了两次面不是吗?还
是……
甩了甩头,迈开步伐,少言继续向着目的地而行。若去得晚了,怕结儿那丫头又要念个没完。
趴在窗棂上目送着少言远去,冷箫将脸埋进了手臂中。冷箫,你是个笨蛋!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明明说好了再也不
会让除了师父之外的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内心,再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心中所想。这五年来你不是一直都藏得很好?
也已不再会轻易为人激怒。为何今日竟会如此失态?就因他的一句话?就因他的话勾起了多年前的恶梦?就因……
三
少言拎着满手的药材,慢悠悠地晃到了位于城西一间不起眼的小药铺前。将手中的药材放于院中的架子上,少言有些
头痛地看着双手抱胸、一脸气势汹汹地站在屋门口的结儿。
结儿一言不发地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少言半晌,忽地噗哧笑出了声,道:“你这般瞧着我作啥?我又不会吃了你!”
听她这么说,少言反倒松了口气,晓得她并未因自己的迟到而生气。
结儿侧身将少言让进了屋,自个儿顺势走到架子前翻弄起了少言带回来的药材。
“哟!这回倒是没记错呀!”
少言方坐定不到片刻,便听着门口传来结儿略带笑意的话语。
小酌了口茶,少言笑道:“未到半日的事,我怎会忘记?”
结儿笑着于门口探头道:“时辰不早,我做饭去啦。”语毕不待少言回话,便只身转向了厨房。
少言仍是不语,仅是静静地饮着茶,闻着随风飘来的阵阵饭香,享受着此时片刻的宁静。
少言的父亲、结儿的父亲和七王爷曾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年七王爷私服出游,结识了两人的父亲,三人一见如故,随
即分了大小,拜了兄弟。三年前,仇家找上了早已退隐多年的少言之父。
待七王爷闻讯匆忙赶到时,比邻而居的两家人只剩下了昏迷多日的少言和心力憔悴的结儿。七王爷为自己未能援救而
痛心疾首之余,忙将二人接回了京城。
然而,三日后醒来的少言却从此没了记忆。不晓得自个儿的名、不晓得自个儿的身世。
他忘记了青梅竹马的结儿,忘记了逢年过节会来做客拜访的七王爷,忘记了养育、疼爱自己20余年的亲生爹娘。
因为灭门之灾的刺激,少言失去的不仅是记忆。死里逃生的他连带着失去了记住事物的能力。空空的脑中无法记住三
天前发生的事。
此刻的他茫然不知所措,此刻的他空有一身武艺,此刻的他为无法安慰同样孤独一人的结儿而自责不已。
七王爷收留了这样的他,收留了医术超群的结儿。从此,少言跟着七王爷处理日常事务,结儿则于偏僻的城西开了间
不大不小的药铺。
或许是天性使然,抑或是怕什么都不懂、什么事都记不过三天的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初入王府的少言总是默不
作声。因他不晓得自个儿的名,时候久了,府上的人便称他少言。
少言便少言吧,王爷也曾说过,晓得过去的名不过是牵起痛苦的回忆,不如重新得个名,重新生活。
对于救了自己和结儿,又收留二人的七王爷,少言心存感激。三年间,他努力完成王爷交代的每一件工作,尽心地为
王爷着想。三年后的今日,少言已是七王爷薛隆的心腹大将。
一口饮干杯中茶,少言望着杯子出神。心中所想,尽是方才微微颤抖的身影。
冷箫,一个数日前偶遇的少年。
冷箫,一个只听过一遍便从此记住了的名字。
他说他偏好美酒,他说他进京寻访好友,他说他不喜京城的热闹喧哗。
他有着一头不属于年轻人的灰发,他有着一双精亮的眸子,他有着活泼而开朗的性子,他似乎有着不同常人的经历。
莫名的,少言原本一直装不下东西的脑中留下了这个黑色而修长的身影。
莫名的,少言有些在意起这个只见了两面的少年。
莫名的,少言开始觉得今后的生活会因此而有所不同。
四
左手勾着酒葫芦上的带子,将之随意地搭于肩背。冷箫已不复先前的低沉,愉悦的脸上扬着笑。走在城郊的小路上,
冷箫享受着此刻适度的阳光透过树荫,抚触双颊的温暖。然而,舒展的双眉却在见着蜷缩于树下的瘦小身影时打成了
结。
慢慢走到身影旁站定,冷箫默不作声地盯着将脸埋于手臂中的少年。
终于感觉到身边有人的少年,慌忙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明显的惊慌与不安。
冷箫微微一愣,正欲开口的他却突然冷笑出声:“跟了我一路,众位辛苦啦!此刻四下无人,众位不妨现身相见?冷
某也好请大家喝个酒。”
一语方休,路旁树丛中便窜出十数名面目狰狞之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冷箫斜眼侧望众人,冷笑道:“又是你们!还真是不懂何为死心二字。”
当首锦衣之人见冷箫仍是手无寸铁,不禁狂笑道:“方才若不是遇着那姓少的,我又怎会放着到口的美食不要?迄今
为止,还没有我梁某得不到的!”
闻言,冷箫边将酒葫芦搁于少年怀中,边伸手按向他径自颤抖不已的肩。少年不知所措地紧盯着冷箫。
向他报以安慰的笑后,冷箫悠闲地开口道:“知道方才在街上,我为何不曾动手吗?第一、有不该出现的人介入。第
二、街上无辜者众多。第三、尔等拙劣之辈不配我动手。现下四处无人,若不就此杀杀尔等气焰,可对不住自己的原
则。”
“哦?想不到这么嚣张的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不知手无寸铁的你要如何反抗我们?一想到过会
儿就能欣赏到你啜然欲泣的脸,我就心痒痒!待会儿可别哭着求我啊!哈哈哈哈……”语毕,那不知好歹的梁公子与
其手下人等皆狞笑不已。
见这干人等毫无反省之意,冷箫也不欲多言。随即双手交错结印。刹那间,阵阵狂风自冷箫身侧旋起。
风势猛烈而锐利,如利剑般锋利的风刃毫不留情地袭向那群不知廉耻之人。
冷箫不喜多用咒术,他喜欢不费丝毫力气地解决敌人。所习咒术,不过用于防身之用。
冷箫讨厌血,更讨厌鲜血溅于身的触感,因此,他的咒术多范围宽广且威力惊人。因此,他总是避免使用咒术。
可惜,眼前之人早已触怒了冷箫。即便此刻,那姓梁的公子已是满脸的惊恐。冷箫也不打算就此停手。
“对……对不起……小……小人有眼不失泰山……请……请大侠……高抬贵手……放……”
催起风,冷箫不愿再让那令人作呕的话语污了自己的耳朵。随着潇洒展开的双臂,强烈的风势将众人推向四方。
冷箫一卷衣袖,城郊的小路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唯一不同的,仅是多了十多个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伤痕累累之人
。
拍了拍手,自兀自发愣的少年怀中拎起酒壶。冷箫问道:“不是叫你速速离城吗?怎地还在此处逗留?”
略微回过神来的少年慢慢地摇着头。
“快离开吧!”叹了口气,冷箫将酒葫芦甩到背上,转身离去。
少年稍稍犹豫,随即起身跟随而行。行至十来丈远,冷箫只得停下脚步,回身面对停在自己身后五步之遥的少年。
两人相视无语,仅是瞧着对方的眼。片刻后,冷箫再叹,随即道:“跟我来吧。”
闻言,少年原本黯淡的双眸闪起了星芒。
行至宅邸门前,望着高耸的围墙,少年原本放松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见状,冷箫只道:“怕么?说不定进了这门,又将是非人的生活。”
盯着冷箫灰褐色的双眸片刻,少年使劲地摇着头。
见他这般答复,冷箫不禁笑道:“走吧。”
过了前院,将少年交于管家打理,冷箫只身转入书房。而书房中迎接他的,是飞扬欲问又止的笑脸。
冷箫翻了翻眼,随即岔开话题道:“今日情况如何?”
飞扬笑道:“还能如何?进京五日,别的没有,这薛大小姐送来的糕点、食物、玉佩、挂件倒是不少。今日更亲自登
门拜访。说是得王爷交代,不可怠慢了客人。”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狐狸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是不得怠慢,怕是登门暗访,看我等是否有何阴谋。”
“大人明鉴!那薛大小姐的眼睛可灵活着呢。”
喝了口杯中茶,冷箫摆手道:“飞扬,私下大可以名相称。大人大人的,你说着不别扭,我听着别扭!”
瞧着他一脸的不爽,飞扬更是暗笑不已,忙道:“你那边情况如何?”
“埋伏了五夜,暂时无甚动静。老狐狸找太子无门,肯定会动其他脑筋。听闻成王已昏迷数日。估计不出三日,老狐
狸必定有所行动。”
“不错!若是如此,届时即可报了你的仇,又能给将军一个交代。”
冷箫但笑不语,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二人正笑谈间,管家领着梳洗妥当的少年来至书房。冷箫将前事向飞扬略为解释后,问少年道:“你可有名儿?”
少年摇了摇头,不安地绞着衣袖。
冷箫沉吟道:“这般……我也取不来名,我两次救你,一次在沉香楼前,一次于城郊树林旁。那就叫你沉林吧。”
一语方休,便听着一旁的飞扬发出闷笑。
冷箫不禁讪讪道:“都说取不来的!你取得好,你来!”
飞扬忙收了笑,指着少年道:“你取不来!我更加不行,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
少年用力地点着头,忍了多时的泪此刻决堤而下。打小到大,从未有人为他取过名,从未有人如此尊重他的意愿,亦
从未有人令他这般安心跟随。自那刻起,少年有了自己的名字——沉林,少年决定要永远追随这个带给自己希望和尊
严之人。
五
夜,漆黑一片。没有月光的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可隐藏一切。但凡上不得正道的诡计、阴谋、暗杀都会在夜晚得以施行。因为夜的黑暗能遮去其中的丑恶。
今夜,同样无月。
今夜,同样透着丝丝不安。
薛隆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碧绿的琼浆映着摇曳的烛光变幻闪烁。
酒,是远近驰名的好酒,上等的好酒,那纯正的色泽和浓郁的香气皆来自沉香楼的沉香凝露。
薛隆喜欢在考虑计策时备上一壶酒。一小口一小口,一小杯一小杯地细细品味,慢慢斟酌。他常说,计策如同美酒,
不得有一点瑕疵,否则,便称不上良计。
寻太子一事,薛隆心中早已有底。太子,早在20年前便已丧命。是他亲自物色的人,亲自策划、安排的计策。8年前,
曾传出太子未死的传言。传出话儿的,是当年负责灭口之人。事后,薛隆虽着洛统前往极北之地查探,心中却也不信
他那未曾见着活口的回信。
即便太子还活着,薛隆也毫不担心。一个在民间流浪了20年的太子有何威胁可言?即便找着了,薛隆只需再杀他一次
。
现下……现下最当务之急的,该是想法儿将灵石水凌棱弄到手。相传水凌棱会自行挑选天子,持水凌棱者方可为雨水
之国一国之主。
可惜石头总归是石头,即便有了灵性,它依然只是块石头,不能言亦不能语,何惧之有?成事在人,败事亦在人。何
为妖言惑众,何为顺应天理,靠得还不是一张嘴,一条计?
薛隆很自信。他知道自己的计谋从未失败过,他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实力,也同样懂得善用能人。薛隆一直认为,下任
国主舍自己取谁?
薛飞绯同样摆弄着手中的物事,只不过她摆弄着的是一块雕琢精巧的碧玉。薛飞绯若有所思地盯着沉思不语的父亲。
她很清楚,此刻的父亲正在斟酌着今后的对策。她也很清楚,若想抢得先机,必先夺得水凌棱。
薛飞绯一直认为父亲太过谨慎,欲为皇者,怎可少了霸气?无霸气者,又怎配为王?
皇位,是个诱人之物。但凡有野心之人,无不垂涎。薛飞绯当然也不会例外。若非此刻羽翼未满,尚需有所依靠,薛
飞绯早已行动。不过现下助薛隆便是助自己,何乐而不为?
“绯儿,今日试探有何发现?”薛隆缓缓开口。
“进京数日,那洛飞扬闭口不提相助之事,可见那姓洛的仍在怀疑我们。”继续摆弄着碧玉,薛飞绯有些漫不经心地
答道。
“哼!多疑的狼!他的兵权是必不可少之物,必须尽快到手!”
“女儿明白,近日内定要那姓洛的傻小子解除疑虑。”
“另外……那件事,办得如何?”
“爹爹放心,进行顺利,再有两日便可付诸行动。现下只缺实行之人。”
闻言,薛隆挑眉道:“哦?你可有人选?”
薛飞绯笑道:“他如何?毕竟,他曾是最熟悉那里的人。”
薛隆会心而笑,连口称赞道:“好!深的我心。不愧是我女儿!此事交于你负责,为父信得过!”
“爹爹过奖,女儿不胜荣幸。”薛飞绯掩口而笑。心中暗自盘算的却是另一番主意。
喧闹的城街、熙攘的人群、耳边不断的唠叨以及数日未睡的头晕眼花同时袭击着冷箫。瞟了眼身边兀自说个不停的沉
林,冷箫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作出收留他的决定。
“公子,还是去吃些东西吧。您这几日来,滴水未进的,可如何撑得住?”
心中暗叹一声,冷箫无奈地开口道:“有!我有喝酒……”
“那更不行!大夫曾说过,空腹喝酒更是伤身!怎能不进水米,单是喝酒呢?酒乃伤身之物,公子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闻言,沉林连声责备,随即不由分说地拖着冷箫朝饭庄走去。
摇了摇头,望着拖着自己低着头猛走的沉林,冷箫不禁好笑。真是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但笑间,却见沉林已躲闪不
及,直直地撞上了迎面而来之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瞧路,可有撞坏……啊!!那日替我和公子解围之人……”沉林急急的道歉在发现来人身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