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第一部———流香
流香  发于:2009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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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拾弃心知这个忽必烈绝不是善于之辈,但形势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缩之词,况且他自负才学,听了便点头回道:“还请忽必烈王爷指教。”
忽必烈拍了拍手,从门外列队的侍卫中走进来四人。这四个人都身着柳叶甲,腰佩弯刀,显然军衔都不低。忽必烈见他们进来之后,转过头笑着问方拾弃道:“不知方公子用什么兵器呢。”

方拾弃心里暗骂他狡猾,忽必烈明面上是让他破阵,可就算他布得这个阵是不堪不击,这四个人也可以对他群起而攻之。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回了一句:“我还是用剑吧。”
蒙哥突然笑着插了句嘴,说:“把大门关起来,方公子的师伯曾经说过,方公子虽然武艺一般,可轻功却是儒教中数一数二的,无人能望其项背。”
方拾弃仍旧是笑眯眯地回声过奖。很快就有侍卫送来几把剑,方拾弃也不细看随手拿了一把。他将剑拨出剑鞘,拭了一下剑锋,然后又将剑伸直抖了几个剑花。旁人见他煞有介事的试剑,全然不将围着他的侍卫放在眼里。这些侍卫会被挑来给忽必烈练阵原本就是族里的贵族子弟,几时受这过这种轻慢。其中一个猛然将腰刀抽出,对准方拾弃手里剑一阵敲击,只听丁零当啷作响,方拾弃手中的剑已被砍断成了几截掉在了地上。他人仿佛吃惊不小,还能握着剑柄显得已经费了不小的力气。大厅里的人一阵哄然大笑,乃颜更似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瞧这汉人有什么本事,一双手只会弹弹琴,跟个娘们似的,一拿起男人的东西便要出洋相了。”
乃颜边笑边与众人评点说。众将自然附和,蒙哥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逗趣了,笑道:“由此可见阴盛阳衰,汉人以前是厉害的,可现如今却是阴气过盛,离衰败之像就不远了。”

方拾弃微笑着将地上的断剑捡起来,仔细比了一下,叹气道:“这位侍卫大哥好功夫,每一块都砍得一样长短,不去劈柴真是可惜了。”
那侍卫听得横眉道:“你这汉人不知死活。”正说着,突然从大厅里站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缓步走到方拾弃近前,周围的侍卫见了他立刻让出一条道。方拾弃抬眼看去,见是一个英俊的青年,虽肤色黝黑,但更衬得脸上五官尤如刀刻般的俊秀,方拾弃倒没想到蒙人中还有这么丰神俊朗的男人。

黑衣男子抱拳说:“在下姓薛,名忆之,字浩然,见过方公子。”
方拾弃一听这个名字,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早听说蒙人中有一位半汉半蒙血统的剑术高手,儒教武堂曾派出过一十八位习剑高手前去与此人切磋,都是惨败而归。如果他也下场布阵,今天就无法善了。他脸上不露声色,微笑答礼。薛忆之却仿佛知道他所想,说道:“此阵虽由忽必烈王爷所设,这些侍卫却是由我而训练。今日我只能在旁指挥,不能下场与公子一较高下,实为遗憾。”他说着,从腰畔解下自己的剑递到方拾弃面前,道:“这柄剑虽然不是名家所筑,但也算得是一柄利剑,跟随我多年,如若公子不嫌弃,不妨先拿去一用。”他在旁观看多时,见方拾弃在强敌环伺之下,仍然能淡定从容,威武而不能夺其势,心中好生佩服。他生性纯朴,心里怎么想的,言行就会表露出来,见方拾弃被人砍断了剑,就忍不住上前将自己的佩剑送于方拾弃以解其围。如此一来,这些侍卫都是自己的手下,便不能随随便便以武力去砍断自己上司的佩剑。

方拾弃一愣,但很快恢复了状态,大大方方地将剑接了过来,抽出剑,只见刀刃锋利,剑身极窄,刀背反射出幽幽的蓝光。“好剑!”方拾弃点头赞道,他用手轻轻拭了一下剑锋,突然手一挥竟然将方才放回案几上的古筝一劈为二。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方拾弃的脸上在挥剑的时候闪过一丝狠厉,但收剑回来时脸上又是一派风和日旭。他冲薛忆之一笑,道:“证实了,多谢,果然是把好剑。”然后,又对着蒙哥施了一礼道:“可汗教训得对,男人岂可终日操琴玩物丧志,自当持剑笑傲疆场。”然后便冲四侍卫一抱拳,说:“各位侍卫大哥,请多多指教。”

侍卫们被他刚才的那一手震住了,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武艺或者一般,但再不敢存了小窥之心,立即踏上各自的方位。
四个侍卫占了四角分别为宫坤、宫巽、宫乾、宫离,将方拾弃正好围在当中,看上去像是布了个不完整的九宫阵,但却正是洛书的四象之位,联合方拾弃的方位,暗合五行。这个阵法的妙处就是将被困者也当成了组阵的元子之一,五个方位牵一发而动全局,浑然天成,攻守自备。方拾弃无论从何处突围,他所受到阻击都将是连绵不绝的。

方拾弃心里暗叹这个忽必烈王爷倒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布得出如此微妙的残阵,已非一般俗手可比。他见忽必烈也似面有得色,不禁微微一笑,突然手一抖,原本握在手中那些断剑飞了出去嵌在砖缝当中,刚好是从侍卫所站的方位当中的正北,正西,正南,正东。只听方拾弃轻笑道:“王爷的这个阵取自洛书,拾弃也凑个趣,我这个阵取自河图,也算就地取材。”

忽必烈脸色微微一变,原本这是个残阵,如今被方拾弃以法制法,在空缺的四个方位上补上了元子,这样一来原本由亏至盈的局面,现在竟成了满盈而亏,外圆内方,河洛一体。那四个侍卫组阵多日,也知道八卦阵的厉害,晓得现如今如果行差踏错,就会陷入幻象,到时彼此互相攻击而不自知。所以统统待在原地不敢动。

满大厅里恐怕只有薛忆之心里暗暗高兴方拾弃挣得有利的局面,他不知为何心中对这个看似稚气未脱的少年大有好感。眼见他笑意盎然,发现这个少年笑得深了,左颊竟然隐隐现出酒窝的模样。忽必烈突然唤他,道:“忆之,你进阵吧。”他微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道:“我可是很有诚心要请方公子去舍下喝杯水酒的。”

薛忆之心中暗暗叹气,阵法原本是用来以弱抗强,如果弱强处于同一地位,阵法就显得毫无用处。他心里想着便纵身跃入阵内,五行之局立时被破坏,那种生生不息的气流一断,阵中的人都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五行虽被破坏,由忽必烈与方拾弃共组的河洛阵却尤在,侍卫们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守着自己的阵位。薛忆之一抱拳冲方拾弃说了声抱歉,便欺身向前。方拾弃却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仗着精妙的轻功不停地与之游斗。但被侍卫位围成的圈子过于狭小,很快他就被逼到阵中正东方的死门。薛忆之一掌劈去,忽然发现方拾弃似受到死门气流的影响,身形钝锉,竟然闪不开薛忆之正面的一击。薛忆之眼看自己的一掌就要拍到方拾弃的胸口,急忙收力,掌心微抬,那一掌刚好拍到了方拾弃的肩头,方拾弃便借着他的一掌从正东方死门穿了过去。薛忆之心里暗悔,他心知从死门过,不死也要身受重伤,何况方拾弃生生受了他一掌。但却见方拾弃在空中轻轻一个翻身,安然无事的着地,脸上的笑容不变。薛忆之满心诧异,只听忽必烈已经叹道:“妙,三月春分,木星见于东方。你从死门过,忆之代替你的土位,五行立刻恢复,河洛阵原有的死门也因此变成了生门。置之死地而后生,佩服!”他深吸了一口气,眼见这个少年惊才绝艳,毕生中从未有这一声佩服说得如此心甘情愿。

不但是他,连原本站于蒙哥身后的两个一黑一白着装的人也不情不自禁露出了讶异之色,他们一直都站于蒙哥之后,也一直都面无表情,连刚才方拾弃的琴音也不能使他们的脸上起半点涟漪,现在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方拾弃微笑着回答:“多谢!既然在下侥幸胜了忽必烈王爷,那就就此别过了。”
忽必烈虽微笑说了声不送,心里却暗想这少年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笼拢到身边,如此人才将来不是朋友必定是强敌。
方拾弃转头去看仍在发愣的薛忆之,笑问:“你这把宝剑可否送我?”
薛忆之一怔,转而颌首道:“这柄剑今后能跟着公子,是它的荣幸。”
方拾弃便笑着多谢了一声,一抱拳扬长而去。众将们面面相觑,方拾弃抱琴而来,携剑而去,在这个齐聚夺了汉人大半江山的蒙将厅里,竟如入无人之地。
蒙哥若有所思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可里轻声喃喃自语道:“广哥,这不亏是你和赵是如的儿子。”
薛忆之望着方拾弃离去的背影,只见他不过几步就已杳无影踪,但他看到方拾弃留下的那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不由心中一动。
2
方拾弃出了朝阳宫,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肩胛骨,心想刚才薛忆之那一掌只怕令自己受了暗伤。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心肺有点刺痛,心里暗想,此人内力不俗,硬生生削减了七八成内力还能打伤自己。也暗恨自己不敢露出马脚,不能以内力护体,白白挨了一掌。

他抬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乌蓬马车,一青衣小褂打扮的俊秀小厮站在马车前正冷冷地看着方拾弃。
方拾弃一见他,就笑着说:“怎么敢有劳紫衣师姐来接。”
紫衣见他方才分明脸露痛楚抚摸肩处,现在却像满面春风似的同自己打招呼,不由心里暗气。她知道这个师弟性子极其古怪,痛得越厉害就笑得越厉害。谁对他好,他反而就越喜欢捉弄谁,以至于满门师兄弟无一人原意同他交往,连他师傅都似不大喜欢他。明明知道此时宋蒙交战,竟然还让他来献艺,连个接送的人都未派,生似半点都不将他放在心上。心中不由对方拾弃起了一丝怜悯,上前扶了他一把,等他在马车里坐定之后才说:“你少臭美,我是来城里采购东西,顺道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从蒙古人的大营里面走出来而已。”

方拾弃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小师姐是对我好的。”
紫衣瞥眼见他脸色苍白却清俊的五官,不知怎的脸一红,转头佯装无事的驾马而去。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待至昭化正是傍晚时分,路上已鲜有过客,只听得马车压过栈道滴得声。两边是古柏树,枝干参天,春雪夕阳恰似一路的火树银花。紫衣回头见方拾弃将马车的窗帘撩开向外张望,便冷哼道:“你不舒服,还是睡一会儿,很快就到翠云廊了,到了那儿让文堂的师兄们看看你伤哪了。”

方拾弃听了扑哧一笑,道:“若是让他们看,等他们将《黄帝内经》研究透了,阴阳调和琢磨出来了,我的伤早就不医自愈了。”
紫衣被冷风吹得有些泛潮红的圆脸上不禁带了一丝愠色,道:“你整天就知道冷嘲热讽,几时把教里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你大概才心满意足。”等会儿见方拾弃不吭声了,又道:“喂,你饿不饿?”

方拾弃被她一提醒,不由得去摸肚子,他晌午出来前草草喝了几口粥,进了朝阳宫连口茶水都没有喝着,现在确实已经是饥肠,紫衣半转回头,从怀掏出一个纸袋往方拾弃身上一丢,说你先将就吃着吧。

方拾弃打开纸袋一瞧,见是半袋子栗子肉,香气四溢,不由惊喜道:“小师姐,你上哪弄来的。”
紫衣嘴角含笑说:“是上一次我进城的时候见人家在门口晒得栗子干,人家当时还不肯卖呢。”
方拾弃微微一笑,道:“一定化了师姐不少例银。”其时当时正是战乱时期,川府虽是富庶之地,人仍然是能吃饱就不错了。儒教虽广有薄产,但众弟子每月按例能领到钱少得可怜。众弟子们有这么点钱都是添置些必需之物,哪个会去买这些零食。

紫衣像是想起了什么,语调一变又冷冷地说:“我本来是做了想路上吃着解闷的,结果忙忘了,倒便宜你了。”她嘴里语气虽冷,脸被夕阳却照射得红彤彤的。


方拾弃垂下眼帘,手里拈了个还沾着紫衣体温的栗子肉送入口中。甜糯的滋味一下子就溢满了嘴里,他知道整个教里紫衣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还念着自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儒教宗主似不喜欢有人接近方拾弃,再加上他自己本人古怪的作派,所以教里上下众弟子一直都当他不存在似的,见了他能躲就躲。也只有这位师姐,逢年过节师傅师伯们对弟子有什么赏赐,总是想方设法替方拾弃挣一份,她的那点可怜的例银也大多成了替方拾弃做衣的几尺布,一双鞋,束发的簪子。她自己倒总是青衣小褂,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

方拾弃看着师姐虽然一身粗布衣的装束却难掩婀娜的身材,她已不是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和大师兄后面,哭着吵着威胁他们如果不带她玩,她就去向宗主告发他们干得坏事的那个小师姐了。想到这里,方拾弃忍不住心里一暖,心神一荡,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不多久,在一片沉沉的暮色中,马车上了翠云廊,这条栈道逶迤于崇山峻岭之间,一眼望去生似没有尽头。这里已经是已入儒教的地界,行路上便会有巡山弟子出来打招呼。紫衣出去常替人捎个什么的,无论何人有事相求,也必定尽力而为,因此在教里人缘甚好。

“紫衣师妹,回教了,米买到了?”马车刚踏上翠云廊的北路,一个长相敦实,矮胖的弟子从旁边的古柏树林里走了出来。
“是武堂的龙宇师兄回来了啊。”紫衣勒住马,笑着同龙宇打了个招呼,然后叹气道:“祥记米铺的老鬼太奸诈了,这次生生被他涨了一成的米价。唉,无法子,也只有他那边才供得上我们教里三千弟子的粮。”

龙宇安慰道:“师妹不气,这老龟儿不落教,下次去整他一顿。”
紫衣笑笑,说那就多谢师兄,她扫了一眼四,压低了声音问:“龙宇师兄身上可还有金创药。”
龙宇吃了一惊,问:“师妹受伤了。”
紫衣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拾弃受伤了。”


龙宇不由摇了摇头,面露难色道:“他又闯祸了,何必去管他。师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啥子时候,金创药比黄金都贵,若是被堂主知道我浪费在这他身上……”他冲车子努了一下嘴,“他也不见感谢你”

紫衣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忽然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口子,淡淡地说:“朱堂主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浪费在紫衣身上好了。”
龙宇吃了一惊,嘴里喊着:“你,你,你……” 但却没有说出什么,一跺脚从怀里掏出一青花小瓷瓶往紫衣手里一塞,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等龙宇的身影消失在道旁的古柏林里,紫衣才回转身掀开帘子,见方拾弃斜靠在车架上似乎还在熟睡,便松了口气继续回身赶马车。可她若是凑得再近些一定能看到方拾弃的一双睫毛颤动得很厉害,一定会明白他根本不曾睡着过。

待到剑门关,已经是入夜时分,紫衣扶着方拾弃下车,只觉得她触手处极烫,可他的手又极冰,心中一惊知道方拾弃其实伤得不轻,不由脱口而道:“停君,我带你到文堂去可好。”方停君原本是方拾弃的本名,方拾弃这个名字是他被霜叶红收养后,霜叶红替他取得另外一个名字。由这个名字可见霜叶红收养他似乎并不心甘情愿。再加上方停君平素为人又极刁钻,师兄弟们便更愿意用这个名字来唤他泄愤,他的本名叫得人倒是极少。霜叶红是儒教宗主无为的师妹,紫衣对这位师姑一向不大喜欢,其中一大半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善待方停君。

方停君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去见师傅。”
紫衣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扶着方停君朝霜叶红的住所而去。
霜叶红是个极喜清静之人,她的住所掩于一片竹林中,四周并无其它房屋毗邻,房屋也取名叫清静园。紫衣与方停君穿过竹林,走近了无为特地为他师妹修建的住所。纱窗映出摇曳的烛光,屋里传来几声不成曲调的音律拨弄声。

“师傅,我回来了。”方停君停步在门前对那个映在纱窗的剪影说道。
屋里的人轻声应了一下,便再没下文。


方停君在门外候了一会儿,也没见师傅唤他进去,他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纵然在别人面前逞强,心底里到底是盼着最亲的师傅可以给他些许慰藉之词。又等了一会儿,屋内的曲调依旧,霜叶红似在作一首新曲,又似在调弄琴弦,他咬了咬牙,又说:“师傅,秦殇被我砍断了。”方停君似乎觉得得不到师傅宽慰,能让她骂两句也好。屋内还是传来简单的一个嗯字,紫衣心里一阵难受,再也无法忍耐,插嘴道:“师姑,停君受了内伤,还不轻,你是不是替他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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