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浮世情劫————月幽
月幽  发于:2009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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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难道连你也失宠了吗?”
坦白的小女孩总是忘了要携带心机同行,无意中说出的话比刻意的讽刺倍觉伤人。
“不曾邀宠,何来失宠?南陵啊,他是你的夫婿,到现在你犹在以为我在同你抢丈夫吗?”
“可是自从你来之后,他就没有再看我一眼。”南陵自觉理直气壮,才会口没遮拦地说道,“他甚至为了哄你高兴,杀光了所有的犯人,这件事举国上下有谁不知?”
心寒到了极点,我竟冷噎无言,克制不住浑身的哆嗦,脸色泛出铁青。
“哥哥,你去替我向他说说看,要他不准娶那个公主,他拥有我这位公主难道还不满足吗?”
“南陵,如果你不想你的丈夫迎娶别的女人,你最好直接去跟他本人说清楚,撒娇也罢,耍泼也罢,随便你用什么手段,事成与否,都算是你的本事,你到我这儿来哭诉有什么用?等同凡夫的我不可能帮得上你什么,而那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他听不听你的是你们夫妻私底下的事,你不要用这种小事来烦我。”

这席话憋闷在胸中已经许久,趁此机会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哥……哥……”
南陵从未目睹过我如此暴怒,这简直吓坏了她,不由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难以继续。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也该学着长大,不是什么事都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预先打点好。”见南陵目露怵惧,我心中一软,不觉渐渐缓和过神色,“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禁制,我是施展不出什么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坏了你的好事。”

老天啊,你告诉我,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为何一场手足情份,竟反被视作较劲的情敌?
我从无意与她相争什么,为何她会存有这般想法?
天上的星子宛若江底的沉珠,幽幽冷冷,艳艳灿灿。
是哪一位仙子不小心赌输了姐妹淘?羞窘之余,她嗔恼地掷下绾于裙袂上的玉佩出气,溅了一地的玉屑。
或是风曜军团高奏凯歌,豪情奉觞畅饮时,那不慎泼洒出来的酒花?
天河皎汉,星光熠耀,那是我的故乡。
星尘寰宇,罗列珠玑,本属我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我原是一剪清风,恣意遨游太极,且行且伫,凭我高兴,吐云握月,由我随心。
西方佛子颈下的念串,做了剑柄的明坠,东海水晶沟底的礁瑚,镶于鞘上添了华饰。
瑶池的兰酿桂露,紫阙的琼浆玉液,不过是我樽中的常客,时时推盏与左右欢饮。
我是天空的骄子,我是风的宠儿,出身神族,不比勤奋修行的道众,早免了三九重劫的辛苦,为何还会坠落凡间、历遍艰难?
我欲乘风归去,不知青云归路何在?浩瀚苍穹,皆余茫茫,不予我天梯攀上九霄,烟霞锁尽来时故程,空自仰天长啸,算来不过是无病呻吟。
以往的人间不就是一直那么低矮杂乱吗?天空如今映在我眼里,看来却是这么的高渺。
“你看着这天、看着这夜,你在想什么?”
身后响起的声音蕴含了几许关心,凝炼了一份霸气。
“这天空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却这般的陌生,这夜空的星子原是我战履下的碎石,现在却是这般的遥不可及,我是第一次站在天空之下,抬首细数满天的星星究竟有多少颗。”

落日神山、风曜军团最使我思念,如今也似天空与星光施予我的淡漠,离我愈来愈远。
“你总是居高临下地睨睥着不如你的人,无妨颠倒个角度来瞧瞧从不被你重视的一景一物。”
“此刻有你与我共仰星辰,若我终不能重登天界,五千年后与谁再仰星辰?”
我不会如人类一般衰老地死去,人类的五千年对我仅是花瓣飘落尘埃的须臾,五千年之后,眼前这个说着爱我的男人早就埋身青茔,化成一堆白骨,化作飞烟散去。
“我无法抓住五千年后的你,我活着一日,我就会抓着你一日不放。”
仿佛受到了我话里的刺激,他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你这个快成亲的男人不要再和我拉拉扯扯地纠缠下去了,万一风声传到你未过门的妻子耳中,颇有诸多不便。”
我说这话原是出自一番好意,本不包含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想会教人听拧了。
“我不会娶表妹天仪公主的!”他反应激烈地说道。
“这桩婚事是你们羿朝的皇帝作主,恐怕你这个诸侯属臣也更改不了什么。”
“不!如果退不了这门婚事,我宁愿为了你反出羿朝!”这话好象在他脑中旋绕已久,此时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如你所言,羿朝将亡,那就由我来亲手点燃这叛逆的火种!”

我大吃一惊,立时瞠目结舌地愣视着他。
这个男人要造反,为我而反?为了一个天外飞降的男子,他竟敢毅然举起叛旗,扬言要推翻他母系一族的王朝!
朝代的革命非同儿戏,我深悉他的命理,他果真如此蛮干,岂不是要他去白白送命?
天啊,我是不是又在不经意间破坏了一宗人间的命数?
“御西罗……”他亲昵地吻了我,“你给我八年的时间,我用这八年来取羿朝而代之,另行开国称帝,建立万世不朽的基业;同样,我也给你八年的时间,八年之后,你就变成真正的女儿身,等着做我的皇后吧。”

“你、你——真的疯了!”我猝然变了颜色,震惊过后,禁不住深吸一口冷气,“羿朝虽将崩毁,然而天时未至,不宜妄动干戈,你又岂可强求?用兵之道不外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目前你三者俱缺,凭什么硬要出头包揽下这种明明毫无指望的事情?”

“自然是为了你!”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接着将我不容抗拒地紧搂怀中,攫锁着我的眼神布满了无限深沉的感情,“就算最后逃不过兵败身死的结局,但我终是为你争过一争,不光是同羿朝,更是同老天来争夺你!”

他说罢撤开了臂膀,定定地凝眸我良久,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不、不……”我张了张嘴,无声无息,仿佛哑了一般,把所有欲说的话都滞含在嘴里,“不要去……你会死的……你一定会送命的……”
好象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从我体内被抽掉了,我不由全身乏力,不支地瘫坐在地,嘴角挂着无比的苦涩。
天时提前了,无数人的命运就在此刻开始悄然发生变化,无知地走向与原定相异的道路,改写了一生的辉煌与平凡。
我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推动人间改朝换代的罪魁祸首,因由我身上颠覆了许多人原本安稳康庄的坦途,重谱了日后的生命之歌。
是我告诉他羿朝将亡,是我怂恿他逐鹿天下,可是现在……
胸中的恨意泯了大半,我不想让他去无端送死。
羿朝的气数将绝,国势犹如长河落日,一日弱甚一日,各路诸侯蠢蠢欲动,人心思变,暗中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只是慑于四大诸侯的威望,方不敢轻举妄动、揭露自家的野心。

四大诸侯之中率先展开行动、卷入争霸战的即是西风国,当西风国挑明反旗,频频出兵征讨毗近的各诸侯邻国,天下无不哗然,因为这是所有人事先做梦都不曾梦到的。

羿朝皇帝出于欣赏才欲下嫁爱女于西方最大的诸侯,重缔秦晋,以示亲善,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反而坏了大事,竟然惹来了西风国的叛意,他的亲外甥就为了不愿娶他的女儿,不惜搅乱表面尚属平静的一镬沸水,霎时激起万层骇浪。

各路诸侯早怀此意,如今既见有人带头,纷纷闻风而动,擦拳摩掌,争先恐后地急欲一试身手。
有道是:六军啼笑皆非是,一怒冲冠为男儿。
西风国造反的理由其实最简单也最荒谬不过了。
东靖西扫,南征北战,战争从来都是英雄的血泪史诗。
我无法制止人类的战争,我无法扼杀人类的野心,无力去阻拦注定的发生,唯有眼瞅着尘世的风轮急骤向前滚动,碾过无数人的尸体,死的死、伤的伤、亡的亡、残的残,这一切全是由我造成的。

他已经征服了割据西方的诸侯小国,一统西境边陲,接下来便是直接面临与西风国素来齐名的另外三家诸侯大国的对决。
明天,他将要跨上征程,亲自领兵,挥军北上,攻取北朔的都邑,我似乎已嗅觉到一丝不详的预兆,猝然阖眼,难以相对。
命运啊,既定的命运,现在的我只能静默地观看着它的发生,容不得我插手过问。
“明日我出征之后,国政权且由老柱国暂代,我很放心,不过我想把军务交由你来统辖。”他一脸兴奋地对我说道。
“什么?”我惊愕地睁圆眼睛,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突然间异想天开?”我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听错。
“南陵说过你是天界的统帅,行兵布阵,罕有匹敌,身为一个军事奇才,谅来你也不愿委屈自己整日无所事事地栖养后宫吧?”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故意搞砸了?”我双眉一挑,睨向他的眼光隐含几分不驯,“我还以为你会死拉着我一起上前线。”
“战场上太危险了,我怎么会舍得你去冒这个险?此次出征我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武将,后防呈现空虚,戒备相对就显松弛,当然需要你坐镇调度。”他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立即还以颜色,“再者,我把你的南陵留下来,即使我要携你同行,想必你也会找出各种理由甚至不惜触怒我也要留下来吧?”

“单凭一个南陵,我就非要乖乖地留下来不可了。”
我容色淡淡地笑了,致命的弱点攥在他的手心里,我还能怎样?只能听他的呗。
“有了你这位不世奇才在后方确保我军的归路,我在前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们天界一旦开战绝不似人类的战争,飞驭绝迹,斗剑斗术,战场之上远不同于人间仅藉单纯的武技、智谋决定胜负,况且风曜军团素来雷厉风行,我若亲逢战阵必是速战速决、出奇制胜,至于防御方面却非是我专长。”

风曜军团习性如风,一向不喜欢处于挨打的局面,往往抢在敌对势力对我们下手之前占得先机,然后尽情发挥无与伦比的破坏能力,就象一头头刚出笼的饿兽,直把敌方轰得个屁滚尿流、鬼哭神嚎。

“我此去北朔吉凶难卜,东渚、南漠极有可能趁虚而入,打算围魏救赵,迫我回师,解了北朔的燃眉之急;也或许国内有人心生不轨,意图趁火打劫、混水摸鱼。”原来他并非一昧的狂傲自负,自有其深谋远虑之处,故而他神情郑重地望着我,肯定我是值得他托付信任的人,“老柱国虽则忠心可靠,但他毕竟耆苍老迈,不比当年,所以我把西风国交给你了,你若不为我,也该为了你的南陵。”

“你可以……不……去……”
我皱起眉头,内心矛盾如煎,声音不禁透出轻颤。
他此去多半凶多吉少,溯源皆是我惹出来的祸端,可是我已无当初对他的那股强烈恨意,没有当初那么希望他死了干净的憎念。
“不去行吗?我早已了断了自己的退路。”他喟然一叹,敛起眉宇间的丝丝怅然,转而有力又不失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如果天意难违,或许我等不到八年之后娶你为妻了,但是我也不想去娶别的女人,若要战,宁愿为你而战,死了亦无憾。”

“只要你解开我身上的封印,我即可渡你成仙,脱离人世苦海,你明天就不需要去打这场没把握的仗了。”我陡然大叫,身子却情不自禁地发着抖,“我赐予你的福泽并不包括逢凶化吉,只要你愿意按照原先天定的轮回行走,你仍能保住一世逸乐,安享无忧富贵。”我试图在最后时刻拉回他的理智,极力劝说他放弃明日的征战计划,“你跟我走吧,不要管人间的皇帝到底换了谁做。”

“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仙人,恐怕我成了仙就距离你更远了。”他搂得我更用力,一点也没有当初与我争吵时的邪佞,“做人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想和你天上的风曜军团辛苦地争夺你,只想在这尘世间拥抱你,在这里你是属于我的,不是天上的神,是我怀里的可人儿……”

“你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疯子!”
随着我尖刻的骂声,清莹的泪水终于滑落我光洁的脸颊,我失声哭倒在他的胸前。
他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疯子,唯有疯子才会故意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怪法子来打动我,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有这誓死如归的勇气。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骂我疯子,就因为我姓了风吗?”听他的话语竟只在乎我骂他的那一句“疯子”,唤着我,温柔如水,“今晚你不要再反抗我了好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仅想珍惜离别前的今夜……御西罗,我是真心地爱着你……不要再怀疑了……让我们暂时忘掉那个不愉快的名字……”

是闷声的哑雷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还是这个男人会施展定身术?泪水拼命地倾泄而出,我根本说不话来,动也不能动。
我能够说“不”吗?在我感动地为他落泪之后,已然丧失了拒绝的权力,即使我的身体冰冷如昔,我想他应该可以温暖我的。
紫色的长发扬起,在他手中流涌着清艳的光彩,他爱怜地细吻着,虔诚地汲取那发上逸散的幽香……

第八章 天雷动
风雷一动,万象俱喑,正是扭转乾坤之际。
我不怎么通晓人间是如何厮杀战斗的,想必也应与天上的纷争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毕竟两者皆是以流血、死亡而告终,手段各异,目标一致,克敌致胜才是最为至关重要的。

被主君委以留守之职的众大臣显然极是瞧不起我,常以处处排斥于我为己任,这场不必要的战争算来因我而起,他们心中愈加恨我入骨,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祸根妖孽,从未肯定过我的才干。

算了,我御西罗难道要靠这一班凡夫俗子来承认我的卓绝?
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从天外飞来,自与人间格格不入,反正大半事务多由老柱国主持,也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
虽然目前战火尚未波及这座城厢,但逃难的百姓、乞讨的僧丐在城中日益多了起来,他们每日沿街乞食,但求一餐半饱,夜间宿于廊下店口,忍饥挨饿,寒风刺骨,濒于生死挣扎。

原来这些人就是所谓的难民?我立于远处高楼之上,又惊讶又好奇地望向那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天界何来乞丐?最多也只不过是几个生性喜好戏谑的,故意装扮了落魄的穷拓模样,藉此游戏风尘。

涌入城中的人数虽众,但作为一个曾经拥兵自重的统帅,我有一点是绝对清醒的,这些人当中并不全然是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他们之间应该早就混入了为数不少的细作,正密切仔细地觊觑着西风国的风声草动。

用兵,用间,这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兵家惯用伎俩。
这些人的存在犹如危险的火种,当然我不会蠢得去打草惊蛇,免得引发城内的哗变,于是随手挑了几个人,命令他们日夜监视城内不曾见过的陌生新面孔,然而那些奉命之人当面唯唯喏喏,背后是否真的听从我的吩咐依命行事,这就不是我敢肯定的。

也罢,天心难挽,也不是我可以任性涂改的,我仅希望能在乱世之中保护好我的南陵,不教她受到任何惊吓,对于人间的危亡,我并不是顶在乎的。
那个男人临行前将西风国托付给我,嘱咐我好好照管这座城池,我只需等到他班师回来将这座城池完好无恙地交还于他,其余诸事均不在我意中。
那个男人走后不满一月,果如他先前所预料的那般,东渚、南漠联成一气,挺兵西侵,很快地就兵临城下。
吊桥高悬,关厢紧闭,这些常识不待我出口,早就有人完全抢先照办了。
城内兵源不足,城防空洞,蓦然间敌军大举进犯,自是慌了手脚,一个个六神无主,人心惶惶,难以自安。
东渚、南漠的联军士气振奋,来势汹汹,自恃军威兵力远远地超过我们,也不安营扎寨、埋锅灶饭,暂且先填了漉漉饥肠,纷涌齐至城下聚集,急欲一鼓作气攻入城中,再行计较剩下的。

我站于城头,双手扶住城垛,从层层密遮的盾牌后探头下视,瞧见东渚、南漠联军如此心浮气燥,不由嘿嘿地冷笑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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