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上——七玄
七玄  发于:2011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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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颜青愣住。

“他只是口授,从未见他用过刀。”她又道。

傅颜青不语。

“我忘不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傅颜青垂下眸。

叁壹

朱璃带着三方分坛坛主步入天香阁见梵心蓠的时候,梵心蓠手中正捏着一封信,信的边缘似是被烧掉了少许,而梵心

蓠面色凝重得像是这一张纸有着千斤重一样,她一双修长秀丽的眉死死拧在了一起,甚是纠结。

这封信看起来是私件,因为纸张大小很普通,并非宫用之物。

“见过公主。”四人这时一齐向梵心蓠行礼道。

梵心蓠手指揉着眉心,神情微微带着疲惫,她抬起眼来看了她们一眼,便向其中一人开口淡淡道,“池瑶,布藏将军

一切都安排妥了么?”

“回公主,将军已经布置了三万骑兵在关外待令,另外他还请出了月氏一族的一千五百名勇士,供公主调用。”四人

中一名紫衣女子回禀道。

“很好,析支国这边有无消息?”梵心蓠又问。

“回公主,析支国汗王已命使者前来,正在阁外候见。”池瑶身边的另一名女子说道。

梵心蓠点点头,视线有意无意瞟了几上那封信一眼,过了片刻才道,“你们可知这位汗王派使者前来所谓何事?”

朱璃闻言微一沉吟便道,“自从析支部秦忽侯暴毙之后我得到最多的消息便是新汗王悄悄派兵潜入凤京寻人,前次会

见始终不愿与开明国结盟,似是跟开明国之间有嫌隙未消,可他们若想攻入大凤,却要借用我们在大凤内部的势力,

此次派使者前来,必是要寻求一个折中的办法,以求从中获利。”

梵心蓠听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便道,“你说得不错,可他们要找的人,你却想不到。”

朱璃不由皱眉,问道,“难道公主已经知晓?”

梵心蓠垂眸,半响看着那封信说道,“我虽不知那人与析支部族之间有何恩怨,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他。”

听她的口吻,朱璃不由想到了一个人。

梵心蓠对上了朱璃的目光,似是很明了她想到了谁,“不是他,跟他没有关系。”

“那么……是谁?”朱璃好奇了。

梵心蓠静默了良久,终是开口,轻轻吐出了几个字来,“他是——傅、颜、青。”

傅颜青!

怎么会是他?

这是梵心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析支汗王要我们把他交出来,便同意与开明国结盟。”

傅颜青是在天香阁廊下看见那个人的,那人却没有看见他,因他站的位置并不显眼。

阳光正如鎏金熙落,洒满了整个庭院,仿佛就要溢入整条蜿蜒的走廊。

廊下那人侧脸一半沐浴在阳光之下,另一半隐着金光,而他的眼睛,跟自己有三分相像,七分的背离。

傅颜青本不会去天香阁找梵心蓠,他跟梵心蓠各居鬼谷墟一所,通常只有梵心蓠找他,他几乎不曾踏入天香阁一步。

只是鬼谷墟的消息,却瞒不过他。

析支部族派来的使者……竟然是他?

看来……鬼谷墟已非久留之地了。

转身之时,脚步停了片刻。

“秦忽侯的亲信……”应皇天一身长袍抱臂倚栏而立,似是站在他身后有一阵子了,却像是个幽灵一样没有发出半点

声响,他身畔垂落的湿发即便是在阳光之下也显著异常浓黑的墨色,没有丝毫反光,此时过分平淡的句子从他嘴里吐

出,一个字一个字有如无常的音节,清晰而冷寂,“你相信她么?”

傅颜青看着那双眼睛,黑黑透透,死死沉沉,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却又会感觉被慑入了心,在他面前根本无从躲藏

他怔了良久,低叹一声才道,“就算我相信,我却不希望她为难。”

应皇天静了片刻,却道,“那么,为了她,你会怎么做?”

他这句话问得高高在上,似是天生有权这么问。

傅颜青苦笑,随即抬眸注视眼前的男人,他温润的眸子不知何时变了颜色,只淡淡开口道,“她为的,却是开明国。

”这句话说出口很苦,他忽然发现有很多事其实他并没有释怀。

梵心蓠将那使者安置妥当之后几乎是立时去找应皇天的,可应皇天只对她淡淡说了一句,“他的事,你只能问他。”

“那么,他的事,你知不知道?”梵心蓠却很想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应皇天回答得很干脆,却也只有这三个字。

她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却意外傅颜青竟会跟开明国有关。

当她出现在房门外的时候傅颜青又在练字。

他的手很白很瘦长,肌肤似是紧紧包裹着指骨,看起来有几分透明,而那只手握笔的姿势很端正,也有一种沉静的美

感。

他没有关门,所以自然也见到了梵心蓠。

“你来了。”他只瞥了她一眼,便垂眸凝神于手中的笔,一笔一笔写字。

“傅公子。”梵心蓠面色有一些苍白,只轻唤了他一声,却不知怎么开口。

“公主有话请说。”傅颜青的神情很专注,他在写一个“磊”字。

那三个“石”字一个比一个高,压得梵心蓠心里很沉。

“公主若无法说出口,我替公主说。”傅颜青一笔一划,起笔略顿,收笔则尖,落笔像刀锋一般凌厉,似是刹那间就

能够伤人。

梵心蓠怔怔看着他,眼前的傅颜青似是换了一个人,虽然依旧如往常一般在练字,可她总觉得他的身上,少了一种温

润,多了一股杀气。

这双优美瓷玉般的手,一定杀过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不光是那个人,还有跟她相识了那么久的傅颜青。

她一味追究应皇天的事,从不过问傅颜青的事,这么多年下来,她几乎以为傅颜青这个人没有过去,仿佛他生来就住

在鬼谷墟,这里就是他的家。

可她怎么忽略了这个男人静静练字的时候那种无可言喻的孤寂,字里行间隐约的错落,写出“平生零落,倘忘神州”

这般心死的句子,那总是温柔的眼神背后,却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苍茫。

那是一种想忘的情绪,若非想忘掉一切,他又怎会在此遗世而居?

“若傅某自愿跟那名使者回去,公主必定是松了一口气的。”傅颜青说得简单而淡定,却让梵心蓠觉得好陌生。

“我……”她开口,却还是没有说下去。

傅颜青此时已经写完了一个句子,他抬起眸看着梵心蓠。

那张美丽的脸庞被忧伤遮扰,让人多了几分怜惜。

傅颜青不由轻轻一叹,他搁下了笔。

然后梵心蓠就听见了他清淡如风的声音低低道,“他曾问我,为了你,我会怎么做?我现在回答你,如果是公主你要

我去,我就去。”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坚定,却仿佛是在跟她道别。

梵心蓠的心蓦地一震,因他的话,这句话瞬间扰乱了她做了好久的决定,乱得彻底,不知该如何收拾。

她定定注视傅颜青那微带惆怅的眼,把嘴唇咬得紧紧的,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然后她看见了案几上傅颜青适才写下的句子——

衣冠如何磊落?

飞镜如何重磨?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傅颜青顺着梵心蓠的视线垂眸,他想补的,其实不过是眼前人的一颗心。

叁贰

应皇天丝毫不意外析支的使者会找到他这里来。

他人在栖霞楼养伤,是傅颜青住的庭院,跟天香阁尚有一院之隔。

只若非有人暗示,一个外人通常是找不到这里的。

“早就听说过应太傅……哦不,是应大人的大名,却不想应大人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打算重新回到开明国

,背弃大凤王朝么?”那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应皇天带有黥刺的脸。

“若我没有记错,你是析支的二殿下,忽允墀。”应皇天却连眸也未抬便道,此时一尊小巧的蟠螭石雕摩挲在他手掌

之中,侧卧的样子看似病着,却隐有一股暗藏不下的气势,端的是犀利异常。

忽允墀挑眉,开口道,“我知道你曾是开明国第一人,认得我并不奇怪,也许你还清楚我的来意。”

“你想带我走。”应皇天淡淡道。

“不错。”忽允墀点头,他刚才虽然说他可能清楚,可仍然意外他真的清楚。

应皇天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很随意地把蟠螭摆在了一边,却见那蛟龙的双眼正好对着忽允墀。

“若带不走傅颜青,带走你也是一样,据我所知,大凤王朝的凤王早已下令要找到他的太傅,恐怕他舍不得你就这么

死了吧。”忽允墀慢条斯理说道。

“若想用我去威胁他,殿下恐怕想得太过天真了。”应皇天闭上了眼,平淡道。

“哦?”忽允墀却是不信,这个人就连凤休离也没能下得了手,硬是留在了大凤,还让他做了十年的帝师,恐怕他教

出来的这个皇帝也不会忍心看着别人把他杀死,“我倒要看看威胁不威胁得了他。”

“若我是你,不会选择跟开明国结盟。”应皇天开口道。

“你当然不愿见到我们跟开明国结盟,否则你怎能安然在大凤王朝做你的太傅呢?”忽允墀这句话已是很明显在讥讽

应皇天不战而降,将开明国一夜之间葬送的事了。

应皇天没有睁眼,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极其淡然地道,“莫说是大凤,就算是当年开明国这样一个小国你们

析支也一样奈何不了,至于我,即便做了降国之臣也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他语调虽平板,可这话说得实在狂妄,忽允墀听得分明,应皇天的意思是无论是开明国还是大凤,只要有他在,析支

都休想染指半分。

当然忽允墀十分明白应皇天在激他,可乍听到这番话还是让他怒火中烧,他瞪着应皇天那一张闭眸而淡漠的脸咬牙冷

冷嘲讽道,“开明国是小人之国,阴谋诡计甚多,我析支国岂能跟你们一般见识,是不是啊,应大人?”

“若你指的是傅颜青,开明国待他不薄。”应皇天连眉也不曾抬一下,只道。

“待他不薄?”忽允墀不由冷笑,“隐瞒他的身世是待他不薄,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汗是待他不薄?”

“那又如何?”应皇天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人,他对于这些生生死死根本不屑一顾,仿佛无论谁死谁活都跟他无

关。

而在他的身上,不管累积多少伤伐背负多少怨恨,从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是那股薄薄的死气,还有一种似是掌握

了杀伐大权的凛戾。

忽允墀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心里忽地多出来一种不安,这个男人在别人口中向来被说成是一个神秘而暗黑的存在,包

括他的父汗在内。

他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却参与了开明国大凤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大事,无论他到哪里似乎都是决策人之一,从无例

外。

这样一个男人却又为何甘愿屈居人下,甚至做了降国的罪人?

忽允墀不再多言,这个男人正在挑起开明国跟析支国之间的争端,这对身为使者的他来说绝无好处。

“来人,把他给我带走,我倒要看看大凤朝的凤王会怎么做。”他话音一落,便从屋外进来几名身穿紫衣的女子,却

是天香阁中的人。

应皇天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一味地闭目养神。

梵心蓠并不知情,她此时只是看着身旁的傅颜青一直不语。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身在开明国却从不知道傅颜青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哥哥曾经对他做过这样的事。

“好过分……”她低喃,却知道“过分”二字远远无法形容傅颜青对开明国的心情。

“延清王对我很好……”傅颜青只是淡淡地说,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孤儿,却在后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只是他从不知

道那个人对他好,很大一部分的情绪是出自愧疚,越是愧疚就越好,而越好知道了真相之后他才会越痛苦。

所以他没有回开明国,更没有回析支,只是远离了尘世,也想远离自己的身世,却不想会在这里遇见梵心蓠。

他本就没有见过开明国的公主,所以在不知道的情形下收留了她,而在他知道之后,已是太迟了。

他唯一动心的人,偏偏是延清王的侄女。

“我皇叔,是自杀身亡的。”梵心蓠忽道。

傅颜青垂眸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到后来才知道。”

延清王死的那天,正是他动手的日子。

你想洗清自己的罪孽么?

我活着,替你洗。

这份心思埋得太深,他想除了那个人之外,没人会懂得。

也许,他会对这名女子动心,是因他们体内留着相同的血。

这种血液,让他抗拒不了。

“你……爱他?”

傅颜青点头,他爱那个人,对他来说,他是他曾经的父亲。

“一切都过去了……”傅颜青弯起嘴角笑了笑,这种笑容近似忧伤,藏着深沉的悲哀。

梵心蓠无言,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又或许,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我不能再逃避——”傅颜青又笑了笑,他不想故意说出这件事让

梵心蓠难以抉择,只想让梵心蓠更容易做决定,因为他——本就是析支部的族人。

梵心蓠阻止他说下去,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唇,视线与那双略带着忧郁的眸子相对,心底却涌起了万般情

感,是对应皇天不同的,一种怜惜的情感。

这个男人,背负着太多的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那种疼痛。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梵心蓠定定道。

傅颜青却摇头了,他从台阶上长身而起,负起了双手,声音由于离得比刚才远了几分所以显得有些淡,便听他缓缓开

口道,“既然我已经告诉了你,你就没有理由再阻止我,因为——”

他说着垂眸看向梵心蓠,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你是开明国的公主。”

梵心蓠看着他不带一丝颜色的双眸,不禁愕然。

叁叁

鬼谷墟整个被结界笼罩,离得近了天一就能感觉得到,只是仍然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应皇天的位置所在。

而饕餮已现,正背对着元晔一行人站在鬼谷墟的入口前。

元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庞大的异兽,它虽然只有一个脑袋,可是皮厚如茧,刀剑不破,上面还有诡异图腾,虽然只是

对着它的一个后脑勺,可是包括元晔在内的一行人都不敢出声,生怕它一个回头就把他们吃个精光。

贪甚曰饕,指的便是它的贪食。

“它应该已经找到应大人了。”天一忽然开口,他一袭蓝色云纹襕袍看上去总有几分沉毅,虽立于一行人之中,可他

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式神。

他话音刚落饕餮忽又消失不见,地面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深影,便知饕餮已进了鬼谷墟。

忽允墀万万不会想到这个应皇天竟然连碰都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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