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柔言细语,云若无越是无法承受,此时他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燕白羽,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怎能见最心爱的人?
他几近失控地嘶叫着,“放开我,你认错人了,让我走……”
过于激动的情绪再度引发筋骨挫痛,云若无全身剧烈痉挛,禁不住惨呼出声。
燕白羽心痛欲碎,紧压住那翻滚的身体,不停地渡入真气,半晌,才镇住了他错搅的筋骨。
惨叫声渐渐化作微弱的呻吟,过度的挣扎透支了云若无仅剩的体力,可眼光仍旧执拗地看着燕白羽,喃喃道:“我不是云若无……”
咽下满腔的苦痛,燕白羽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对不起,小兄弟,是我认错了,你的确不是我要找的人。不过,咱们既然遇上,就是有缘,你不妨先在此休息,待病好了再走,好不好?”
云若无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燕白羽起手疾点中他的昏睡穴,回身跌坐在床边,捂住了脸。
老舵劝道:“既然他不是云若无,头儿也不用伤心了……”
“他当然是若无,我的若无……”
老舵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承认找错了人……”
“我和若无有肌肤之亲,分开的日子里,每天不想他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整个人都刻在我心上,挖都挖不掉,怎会认错?”燕白羽紧紧抱住云若无,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若无是多么烈性骄傲的人,宁可死,也不愿让我看见他这个样子……他都是为了我啊……”
再忍不住心头痛楚,脸埋在云若无的胸口,失声恸哭。
老舵鼻子直发酸,不忍打扰这一对苦命的情人,悄悄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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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无醒来时,只觉身心清爽,细一察看,不知何时已有人替他洗过澡,换上了新衣。他怔了怔,忙抬手一摸,脸上好好地蒙着一块白绸,这才放下心来。
一定是燕白羽替他清理的……
在这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想见燕白羽一面……
见到了,却不敢相认,这鬼魅似的面容,怎能让情人看见?情人心中的自己应该永远都是美好的……
33
外面传来叮当的敲打声,云若无走到窗前,月光下,燕白羽的背影朦胧不清,挥动的手臂强劲有力,散发着精悍的气势。
云若无明知不该相见,可身不由己,脚已自动向外迈去。
燕白羽头也不抬,只顾敲打。云若无痴痴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月光如水,照出两人的影子,渐渐移动,重合在一起。
“打好了,小兄弟,试试看。”燕白羽递上一物。
云若无这才看见,那是一个打造得极为精巧的银面具,薄如片叶,眼鼻口无不肖似。
“你……你是为我打的?”云若无拿在手中,心潮起伏,不敢看那深情如海的眸子,急转过身,掩饰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燕白羽低声道:“不,这是为我的若无打的,他跟你一样毁了容,在外流浪,吃尽了苦头,可恨我不能照顾他,真是该死。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他。”
云若无哽咽道:“或许他有说不出的苦衷,所以不愿见你。”
“不管什么苦衷,我待他都是生死不变。要是他因为服了鬼形,不愿我看见他的容貌,我就刺瞎眼睛。”
云若无吓得大叫:“你不准胡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解释,“我是说,如果云若无知道了你要自毁双目,肯定会自责内疚一辈子的。”
燕白羽目光炯炯,“若无为了我毁容,难道我就不自责内疚?假如我知道当时若无付的是什么代价,我宁可自杀,也好过天天生活在痛悔中。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要是实在受不了,只有划一刀才能舒服些……”
云若无低呼一声,急捋起燕白羽的衣袖,只见手臂上横七竖八全是刀伤,足有十几条,新的压着陈的,血犹自不绝地渗出。
“傻瓜,你怎能伤害自己?救你出来的人不是要你自我折磨的。”云若无万分痛惜。
“可是没有若无,我是生不如死……他要是狠心不再理我,我就天天一刀,废了这条手,再换另一条,直到四肢全废,同命相怜,他总该答应了吧?”
“你这个只会蛮干的死海盗,你敢再砍自己一刀,我就永远不见你!”云若无再也不能忍受,抬腿狠踹燕白羽。
燕白羽挺立不动,任由他乱踢,热泪盈眶,脸上却满是笑容,“若无,你终究舍不得我,肯认我了?”
云若无猛然醒悟,回身便走。
燕白羽叫道:“若无,我爱的是你刚烈的个性,善良的心地,不仅仅是你的容貌。如果你真要走,我便立刻毁了双目,从此看不见你。”伸手就去拿刀。
云若无深知燕白羽蛮横的性子,吓得一把抱住他,怒道:“你一定要逼死我才罢手吗?”
“我说过,没有你,我活不成。若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清傲出众的云若无。”
如此热烈的海誓山盟,铁石人儿也撑不住,云若无不自禁靠在燕白羽肩头,泪如泉涌。
良久,燕白羽轻轻抬起那蒙着白绸的脸,凝视之间,充满了柔情与爱恋,慢慢伸手解去白绸。
云若无急低下头,颤声道:“别看我……”
“好,我不看你。”燕白羽果然紧闭双目,摸索着拿起面具,遮住了云若无的脸。
“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我们两个,谁离了谁,都会活不了。”燕白羽搂住那温软的身子,“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明天下地狱,我也不在乎。”
云若无仰头凝望着燕白羽英武的面容,心中满是骄傲,今生得爱如此,夫复何求?
“嗯……”平平淡淡的一声,应下了永世不变的情缘。
郎中刚出云府后门,便给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抓进了镇海将军府。
看到面色阴沉的赵南威,郎中暗叫倒楣,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以冷酷出名的将军,只好哭丧着脸磕头。
“说,云府谁病了?”
“是……云大少爷病倒了。”
赵南威一震,难怪这几日都不见云悠扬的影子,一种异样的感觉塞住了心口,十分难受。
“云悠扬武功不错,能生什么病?莫非……是装的?”
郎中慌忙道:“不是,云大少爷是真的生病,卧床不起。”
“少啰嗦,到底是什么病,让向来强健的云悠扬竟然起不了床?”赵南威怀疑云悠扬故意躲着他。
郎中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明白。
赵南威大怒,“分明是伙同云悠扬,有意隐瞒本将军,不打你是不招了。”
郎中吓得大叫:“云悠扬是纵欲过度,以致在房事中虚脱,精滑不止,成了虚痨之症。”
“满口胡言,云悠扬生性冷淡,怎么会……”赵南威忽然打了个冷颤,瞪着郎中说不出话来。
郎中一吓,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云悠扬吃了极厉害的春药,不知何故在药性剧烈之时强行压抑,不曾及时发泄,热性郁结,伤了肺,后来又尽情纵欲,结果……”
赵南威呆若木鸡。
回忆当时情景,暗骂自己粗心,没看出云悠扬是极力运功镇住了春意液的药性。他心中后悔,虽然想让云悠扬臣服,可没想过要伤了他的身子。
赵南威情急之下,再坐不住,急奔出门,心急火燎飞马冲向云府,直闯入云悠扬的卧房。
云悠扬正在更衣,忽见赵南威气喘吁吁踢门而入,大为错愕。
未及开口,一群家人各持棍棒追来,大呼拿贼。
云悠扬喝住众人,方知赵南威硬闯进来的,当下冷然道:“将军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赵南威急得直嚷:“你不是精滑不止吗?怎么还能起床?快躺下!”
饶是云悠扬素来镇定冰冷,听了这话也不禁羞怒交集,脸现薄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全给我滚!”
云悠扬怒喝,众人一见主子发火,一溜烟全逃走了。
云悠扬急怒攻心,眼前发晕,身子竟摇晃起来,赵南威忙上前扶住。
“将军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羞辱悠扬?一定要我名誉扫地,你才开心?”云悠扬虽觉天旋地转,还是推开了他。
赵南威十分尴尬,“我……抱歉,上次是我一时下手太重,弄伤了你,今日登门,特来探望……”
“是想看我狼狈不堪,嘲笑取乐!”云悠扬怒火上冲,口不择言,连必要的掩饰也丢在脑后。
那苍白削瘦的面容浮起了红晕,双眸因愤怒而熠熠闪光,眉宇间无法掩饰的虚弱,平添了几分柔和,赵南威不觉看呆了。
凌厉、骄傲、出色、优美、狠绝、冷酷,既危险又别具魅力,令人迷恋。
云悠扬自制力还是那么强,很快便恢复了冷漠之态,继续穿衣系带,神情自若。
赵南威一眼瞥见他脖颈上布满红印,忆起郎中所说的话,忽然一阵恼怒,“那日你死也不肯求我,回来却纵欲过度,说,你跟谁鬼混去了?”
云悠扬冷冷道:“与你无关。”
赵南威咬牙切齿,一想到云悠扬与别人翻云覆雨,缠绵交欢,心头便怒火腾腾,“你就那么讨厌我,宁可忍着伤身?哪个这样大胆,敢碰我的人?是男是女?”
云悠扬神色更为冷淡,“赵南威,你我之间只有交易,下了床便互不相干,谁是你的人?少自鸣得意了,我找谁随我高兴,你凭什么问?”
赵南威气得暴跳如雷,“我绝不允许,快说,到底是谁?”
“无聊!”云悠扬转身便走。
“我一定会查出来,一个个全杀光!”
云悠扬眉毛也不掀一下,“你随便杀,有本事杀得东海一个不剩。”
赵南威鼻子也气歪了,猛揪住云悠扬,推压在墙上。
云悠扬本能地一拔,可是手臂酸软,提不上力气,便转过头,淡淡道:“想怎样随你,记住再给我发一张出海公凭。”
赵南威一呆,望着那惫倦的面容,不禁心中一颤,“你……你以为我……我想强要你?”
云悠扬神情漠然,“反正是交易,无所谓,你觉得开心就成。”
赵南威松开了手,颓然坐倒,“今天我只想来看看你,不是来吵架,更不是交易。难道我们就不能像朋友一样来往吗?”
“我等草民高攀不上你镇海将军。”
赵南威咬咬牙,握住云悠扬的手,恳切地道:“悠扬,我们别再吵了,我是真心想与你做个知己。”
云悠扬一把甩开他,冷笑道:“你废了我亲弟弟,逼我代弟还债,如今反说要做知己,不觉得可笑吗?”
赵南威哑口无言。
云悠扬深吸了口气,“赵将军,请恪守你我的约定,莫要贪心不足。”摔门而去。
赵南威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他们之间的事。
燕白羽和云若无在海边一处简陋的茅屋住下了,因云若无筋骨缠绞之痛常会发作,燕白羽便让他留在家中静养,自己每天出去赶海,拾捡海鲜贝类为他补身,多余的便拿去换钱。
自相恋以来,聚少离多,两人倍加珍惜相处的每一刻。
晚霞满天,燕白羽背着鱼篓兴冲冲向回赶,心中已盘算着做蛤蜊酱和鲜鱼汤。
近日来延医治病,加上大量的滋补,云若无身体已好了许多,再过几日,便可带他出海,从此逍遥快乐,再不用担惊受怕。
“若无快来,看我今儿捡的好东西。”燕白羽一脚踏进屋内,只见云若无僵硬地站着,立觉不对,霎时已绷紧了全身。
“好久不见了,燕白羽……”云悠扬的声音格外低沉悦耳。
燕白羽迅疾伸手将云若无拉到自己身后,面对昔日的生死对头,凛冽的杀气骤然散开。
“云悠扬,你害我的那笔帐还没清算,又出卖若无,今日既送上门来,就一次了结吧!”反手抽出了刀。
云若无急拦在燕白羽身前,“大哥,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云悠扬淡淡一笑,“要杀人还不容易,不过若无,你终究是我唯一的弟弟,血浓于水,我并非无情之人,你要真想与这个海盗厮守,做哥哥的也不拦你。”
云若无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看燕白羽也是一脸惊诧,心念一转,便知有异,“大哥,你有什么条件?”
还是弟弟了解自己,云悠扬唇边掠过了微笑,看着燕白羽,“我弟弟为了你,被逼自服鬼形,你难道就不想替他恢复容貌?”
燕白羽大喜,“你……你有解药?”
“不错,我研究鬼形十来年,已经大致知道如何化解毒性。”
云若无急忙拉住燕白羽,“别答应,我宁可终身毁容,也不要你跟我大哥做什么交易。”
云悠扬哼了一声,“亏你是云家子弟,居然护着外人,丢尽云家的脸。我不过是让燕白羽运一船私货,不会要他的命。”
两人恍然,前段时间云家船队海上失火,烧掉了两艘船,货主索赔,云家有货却无船可运,故此打上了海盗船的主意。
燕白羽目光转向云若无戴着面具的脸,一咬牙,“好,只要你能治好若无,我就帮你运私货。”
云若无深知云悠扬狡猾狠绝,不知暗中会设什么毒计,叫道:“鹰,我不要解药……”
“放心,这小子五年都没杀得了我,估计以后成功的可能也不大。”
云悠扬听出对方的讥讽之意,毫不介意,在他眼中,有损云家的就是敌人,有利云家的就是朋友,从来没有永久的敌友之分。
取出公凭交给燕白羽,“半个月之内,货物必须到港,若无我要带回家,慢慢试解药。”
“你……你要以我为人质,挟持燕白羽?”云若无一眼便知其用意。
云悠扬悠悠道:“当然,否则这海盗半途连货带人全拐带跑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