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十几条轻捷的人影迅若飞燕,从墙头跃入深宅大院。
停顿片刻,突然黑夜中爆出一声呐喊,刀光如电,枪影似蛇,齐齐杀向熟睡的人们。
火光一闪,浇满了油和烈酒的火把熊熊燃起,数十条壮汉各持刀剑,团团围住了来人。
“海鹰燕白羽,我等你很久了……”
火光明灭不定,一个年轻精悍的青年叉手而立,冷笑道:“居然中了你的计,云悠扬,算你有本事。不过想抓住我燕白羽,你还早得很呢。”
云悠扬越众而出,也冷冷一笑,“我既有本事算到你会来,当然有把握抓得到你!给我上!”双手一挥,武师们吼叫着冲了上来。
在东海,无人不知海鹰燕白羽的大名,身为海上最勇悍的海盗,专门惩处恶霸、劫富济贫的行止使他名扬天下,恨他的人不少,可是爱戴他的人也很多。
云氏家业专做海上货运,从中获利无数,富甲一方,到云悠扬这一代,更是发扬光大,势力遍及大宋。
只是,云悠扬和燕白羽早在几年前便结下了死仇!
此刻,海盗们围成一个圈,挡住了一波波杀上来的武师。
燕白羽抱着负手立在圈中,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嘲讽,似乎根本就没把重重包围放在眼里。
云悠扬被激怒了,喝道:“放箭,射死他们……”
事先准备好的弓箭手齐齐从屋顶、门旁冒出,冷森森的箭尖已然对准。
海盗们心中都是一凛,不自觉都看向燕白羽。
燕白羽充耳不闻,表情没丝毫变化,轻轻哼了一声。
“放吧放吧,看谁射死谁!”一声怒叫骤然传来,话到人到,一个矫健身影跃入圈中,肩上还背着一个人。
“老舵……”海盗们齐声欢呼起来。
燕白羽一把抓过老舵背的人,顺势推到前面,“云悠扬,看到没有,这是你弟弟云若无,放箭吧,射死他,弄一个弟弟陪葬,杀了你最痛恨的人,非常值得……”
边说边向前走,弓箭手眼睁睁看着,谁敢放箭射二公子?
云悠扬气得咬牙切齿,怒视着云若无,骂道:“没用的东西,射死算了!”
云若无不由得一怔,身子颤抖不已。高烧使他神智不太清楚,一阵阵的眩晕,脸色煞白,冷汗淋淋。
虽然云悠扬不看重这个弟弟,可也不能亲手杀了他,无可奈何,只能让开路,瞧着燕白羽趾高气扬地带着海盗们扬长而去,恨得直挫牙。
离开云府,便看见七八匹快马从大路上飞驰而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
海盗们飞也似的插入马群中跟着奔跑,一转眼都翻身上马,两人一乘,立刻奔赴港口,扬帆出海。到了海上,那就是海盗们的天下了。
老舵叫道:“头儿,这个云若无怎么办?”
“带走!我不会便宜云家的人!”燕白羽挟着那人飞上马背,太过轻巧的份量令他心中一怔,对方的身体紧贴在怀里,滚烫如烧,原来是个病人……
马队如旋风般驰回港口,一行人乘小舟出海,换乘大船,扬帆而去。
天色渐明,一轮鲜红的太阳从海里跳跃而出,天地一片辉煌。
大海盗船白帆吃满了风,乘风破浪,在海面上轻快地急驶。
燕白羽站在船头,深邃的目光投向辽远的大海,英挺的剑眉飞扬入鬓,鼻如悬胆,眸若晨星,精悍的身材峙立,无论多大的风浪也摧不倒。
老舵走过来递给他一块饼,“你一夜没睡,吃点东西长长精神。”
“那个云若无怎样了?”燕白羽咬了一口干饼。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情逾骨肉,老舵最了解燕白羽此时的心情,“那小子还在发烧,我熬了点药,一会儿给他送过去,吃了应该很快能退烧的。”
燕白羽用力拍拍老舵,“这次多亏你抓了他,我们才能安然退回来。”
“说实话,这次真运气,听说云若无武功很好,要不是病得七死八活,我哪能一下子就得手?想想就后怕。云悠扬那王八蛋实在太狠毒了,当初是他买通官府,诬陷你是海盗,逼得你家破人亡,只好亡命海上。现在又散布到处谣言,说是你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败坏你的名声,剐他一千刀都算便宜了……”老舵偷眼看看燕白羽,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云悠扬虽然可恶,不过云若无为人不错,仗义疏财,颇有侠名,头儿,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再说吧……”燕白羽眸光微冷,唇角习惯性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老舵不敢再说,头儿自遭大变,就心思深沉,海上生涯更练得精明厉害,人人敬服。可是只有他才知道,燕白羽心底深处隐藏着深刻的仇与恨。
他匆匆回去端了药,下到底舱,打开一个小单间门上的锁,走到床前,伸手摸摸病人的额头,还是滚热的,便半扶起人,慢慢给他喂药下去。
不明白的是,明明云若无是云家二公子,他去劫持时,房屋里竟空无一人,连个服侍照顾的都没有,真是奇怪之极。
突然,手腕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硬生生摔在舱壁上。
云若无一跃而起,向门外冲去。
“站住,你往哪儿逃?”老舵喊得凶,却慢吞吞地爬起身,就这么大一条船,他能逃到哪去?
云若无慌不择路,原想逃到后舱抢小舟,可是他病了半个月,手足俱软,强提一口气打倒了老舵,早已是强弩之末,奔上甲板便已踉踉跄跄,阳光耀眼欲花……
一种不寻常的气息突然着地卷来,直如烟雾一样弥漫,刹时前后左右都包围住,逼得人动弹不得。
多么可怕的杀气……
猛抬头,只见一双冷电也似的眼睛,利如寒剑,直刺入他心底。
轻蔑的冷笑浮现在燕白羽的嘴角。
“想逃到哪里去?”一步一步逼近,那冷冷的嘲笑充满了不屑,“姓云的除了陷害就只会逃,一家子孬种,窝囊废!”
“呼”的一声,人如疾电,燕白羽已一掌击来。
云若无翻腕欲迎,可是手才提起便软了下去。
乘他摇摇欲坠之时,老舵带领两个勇悍的青年从后面疾扑而上,死死压住了他。
海盗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伴着肆无忌惮的轰笑。
“头儿,抓了这小子向云悠扬要五万银子来赎。”
“不,干脆带到海外卖作奴隶,要他云家好看!”
“剥光了吊在船杆上沿着东海示众,替头儿出气……”
云若无头重脚轻,无数的讥骂却一点不漏全听入耳中,无论几只手向下死摁他的头,始终昂首不屈,骂道:“无耻!”
声音不高,顿时全场寂静。
燕白羽一声冷笑,喝道:“给我吊起来!”
老舵嚷道:“头儿……”
接触到燕白羽迸射着仇恨的目光,老舵一哆嗦,不敢作声,吩咐手下拿缆绳来。
一丝微笑在云若无脸上掠过。
“燕白羽,你不会得逞的……”
突然,他猛地一挣,竟从三个人的手中挣脱出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和身一跃,居然跃过了船舷,直向大海坠去。
燕白羽一惊,飞身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襟,却只听“嗤”的一声,衣襟撕裂成两半。
轻捷的人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扑通……”水花在碧蓝的海面上盛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云若无重病在身,这样跳下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一股血直冲上头脑,燕白羽想也没想,纵身便追着跳下,五指如钩,直抓向那消失的身影。
老舵一声大喝,拎起甲板上的一大圈缆绳向海中掷去。
燕白羽顺势抄住,人已没入大海。
凭着海中视物的本领,燕白羽发现了那正在向深海处沉去的人,用力一蹬水,伸臂一捞,感觉手中有物,便奋力一抖绳,刹时一股巨力将他们拽上了海面。
手臂一圈,那瘦削的身体便跌入怀中,双眸紧闭,早已失去了知觉。
这一刻惊心动魄,假如稍慢一步,落水的人就会永葬大海……
想不到云若无性子如此刚烈……
贴得近了,才看清他的面容,剑眉如墨染,鼻梁挺直,毫无血色的嘴唇圆润小巧,只是眉角眼梢却深锁忧郁,无限寂寞。
道道水流自苍白的脸上流下,没有丝毫生气,燕白羽心中一悸,不知为什么,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了心头。
“他得了严重的肺炎,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就没命了。”老舵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可奈何,“听说云若无原是小妾所生,云悠扬极瞧不上他,对他也不好。幸而他自己争气,学成一身武功不说,还能行侠仗义,可惜就这样死了……”
床上的人原本俊秀英挺的脸浮现出一层蜡黄色,高烧使他不停地发抖,呼吸极不稳定,忽慢忽快,大量涌出的汗水浸透了衣服。
燕白羽默然凝视,听了老舵的话,不知怎的,心中一抽,一种难言的感觉如电一般击穿了心口。
半晌,燕白羽断然道:“命令大船寻找最近的港口停靠!”
老舵大吃一惊,“云悠扬在官府发下海捕文书到处抓你,头儿你还要顶风上岸?太危险了。”
“船上没医没药,拖下去人很快就不行了。”燕白羽顿了顿,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他死了,就没本钱威胁云悠扬了。”
老舵不解,好生奇怪,燕白羽竟有点不自然,借着端药走开了。
看看昏迷的云若无,再看看燕白羽的背影,老舵恍然,嘿嘿暗笑,头儿,这回你可有得受了。
***************************************
云若无强行睁开酸痛的眼皮,半天,借着如豆的灯光,才看清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浓冽的药味呛得他呼吸都不顺。
“哎,醒了啊?”一颗乱蓬蓬的大头凑了过来,“鬼门关转了一遭,还能回来,不容易啊。”
“你……你是大夫?”这满身的药味,一闻就知道了。
那大夫五十来岁的年纪,塌鼻阔口,皱纹满面,挤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笑嘻嘻地道:“不错,你小子真运气,要是迟送来一刻钟,就去见阎王了。多亏你哥哥,拼了命背了你冲来,又三天三夜不合眼地照顾你,真叫人感动啊……”
“我哥哥?”云若无一呆,记忆中云悠扬非常厌恶他,从来不理不睬。只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父亲的妾室,当年深得父亲爱恋,云悠扬的母亲因此与父亲反目成仇,谁知生母因难产而亡,父亲也悲伤而过度随之而去,自己在云悠扬母子的眼皮底下生活,其艰难可想而知。不打不骂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哪里还敢指望哥哥关心?这些年,云悠扬和自己说过的话屈指可数,除了命令,再无他言。-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ann77.xilubbs.com】
明明自己跳了海,云悠扬又怎么会救他到这里?
大夫见他发愣,指着旁边的竹榻笑道:“诺,那不是你哥哥吗?看你转危为安,累极了,睡得跟死猪似的。”
疑惑地目光看去,顿时大骇,那精悍英武的人居然是燕白羽!
“这是哪里?”云若无一把揪住了大夫。
“泉州。”
“是不是这里也在通缉一个叫燕白羽的海盗?”
大夫咧开大嘴笑了,“你也知道向官府报告燕白羽的行踪可拿五万两银子啊,不过你哥哥给了我一大笔钱,你不用担心……”
云若无脑中乱哄哄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是要杀自己吗?又为什么燕白羽要冒生命危险带自己来求医?
心情一乱,肺中奇痒,立时剧咳不止。
咳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燕白羽,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桌边,端了药便回身扶起云若无,左掌将内力输送过来,右手中的药碗便递到了他嘴边,“快喝!”
真气镇压住了紊乱的气息,灌入嘴内的药苦得要命,残余的药汁沿着唇边溢出,燕白羽顺手便拭了去,动作自然之极。
两人一怔,待醒悟过来,神色皆十分尴尬。
此时默认也不是,疾言厉色以仇人视之也不是,云若无实在想不通燕白羽为何突然态度大变,对自己要这般看顾?
燕白羽只是一瞬间不自然,随即恢复了正常,大声道:“才好一点你就想死啊?给我好好休息!”没头没脑将云若无摁入布被中,大步走出。
大夫又凑上前,“你哥哥嘴巴凶了点,心里可是挺疼你的,我猜他一定给你买好吃的去了,要不要打赌?”
云若无冷然道:“他才不是我哥哥。”
大夫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一眼看出这两人不是亲兄弟,只是这个弟弟脸硬心软,那个哥哥外冷内热,碰在一起可有趣了。
果然,不多久,燕白羽买了热腾腾的豆浆、红枣银耳粥、酥饼和炊饼回来,面无表情地放在桌上,自己只拿了炊饼坐在旁边就着豆浆吃起来。
云若无本不想吃,可是饿得厉害,现在最要紧得是养好病,也不必赌那一口气,端过粥碗就喝,甜香可口,甚为美味,不觉全喝光了。
大夫探头一看,“喂,你自己吃这粗饼,好东西全让你弟弟吃,不用这么亏待自己吧?”
燕白羽冷冷道:“你收了银子,治好病就成,不必罗嗦!”
大夫吐了吐舌头,“那就不打扰你们兄弟友爱啦……”乘燕白羽尚未发作,人已溜走。
云若无淡淡道:“我是你的仇人,你又何必费心救我?”
“我爱救谁便救谁,不想死的,就闭嘴!”燕白羽凶狠地吼了一声,倒头便睡。
云若无十分恼怒,正要发作,忽见燕白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下去,形容枯槁,神色憔悴,心中微微一动,满腔怒气渐渐消散了,毕竟对方于己有救命之恩,他向来恩怨分明……
不自觉地轻轻叹口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为他着想,这样关心过他,在那个冷冰冰的家里,任何对他都是不理不睬,反而还不如眼前的仇人……
突然惊觉,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赶忙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的辗转到半夜,猛烈的敲门大作,燕白羽立刻跳起,未及躲避开,“哐”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几十名官兵冲入。
“奉命搜查大海盗燕白羽,统统给我站好!”领头的统领凶神恶煞地抢到床前,一把掀开了被,顺手就去拖云若无。
燕白羽大怒,横身挡在床前,“他重病之人,你们就是搜查,也要照顾一下吧?”
“照顾,没准他就是燕白羽!你小子让开,不然,老子宰了你!”统领挥腰刀便捅,燕白羽不想动手,侧身一闪,那统领便揪住了云若无。
虽然云若无病得面黄肌瘦,仍然掩不住眉目俊美,气质清华,那统领顿时心生邪念,喝道:“这个人可能就是海盗燕白羽,其余亲闲杂人等都带出去审问,老子要亲自检查这小子。”伸手就扯云若无的内衣。
燕白羽被推搡着向外走,敌众我寡,他不想硬拼,忍着气顺从。大夫却已不知去向。
“卑鄙!”云若无怒极,手指一弹,他力气不足,准头仍在,统领只觉手腕一麻,连忙缩手,幸而穴道未曾被封,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饶不了你。”一拳击去,云若无躲闪不及,倒在床上。
那统领狞笑着,顺势压在云若无身上,乱摸乱捏。云若无空有一身武功,久病不支,竟受这等小人侮辱,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晕了过去。
燕白羽明知自己应该早点脱身,可是眼见云若无受辱,一股怒火直冲顶梁,热血上涌,大吼一声,纵身扑至,一脚踢倒那统领,抱起云若无旋风般冲出了门。
事出突然,官兵们都没反应过来,那统领躺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嗥叫:“快抓住燕白羽……”
夜色如墨,燕白羽横抱着云若无疾奔,召集的号角一声紧似一声,四面八方都回应着,合围过来。
情急之下,燕白羽只好退入一条小巷之中,奔到尽头,却又是条死胡同。
无路可走了。
云若无心下明白,若不是为了自己,燕白羽早已逃之夭夭了,叹了口气,低声道:“放下我,你自己走吧,我是你的仇人,你没必要救我……”
“放了你?你可是我威胁云悠扬的法宝,到时捉了你哥哥,再跟你一起喀嚓掉!”燕白羽也不管自己的话是否可笑,急中生智,纵身跃上墙头,跳入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