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暗涌
暗涌  发于:2011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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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快车与我把马儿赶上,
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
……
彦青并不懂戏,只是听着那青衣唱得仿似字字含泪,心绪更是乱上加乱。朝他屋前望了一眼,见有好些仆役小厮们在

忙碌,端着茶的,拿着毛巾脸盆的,还有提着药箱大夫模样的进进出出。
怎么?难道病了?
一人呆在房里坐立不安的,于是走到门口挥手叫阿福过来问了几句,也只答是醉得不醒人事。
“竟会醉成这样?阿福你怎么不劝住他?”彦青皱眉道。
阿福一脸委屈:“我这种下人哪敢拦二公子?沈少爷你是没看见方才呀,戏园子里乱了套了,公子他和段小云段老板

红了脸!”
彦青的心微微一颤:“他们?他们不是好得很吗?”
阿福笑了,低声道:“沈少爷,别怪小的多嘴,二公子的心意你还看不透吗?”
彦青猛地一怔,脸上烧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是为我吗?为我吗?为我吗!嘴唇抖着,几乎要惊叫出来。
随后更是手足无措,偷偷张望着他房里的动静。
心里是恨自己的,从未有对什么人什么事这般牵肠挂肚过,也许是家庭的原因,使他很小就学会冷眼看待世事,甚至

对家人也是极为刻薄的,面对父亲和叔父的种种丑事不愿承担,于是不顾一切去了法兰西,以为逃走了,没想到还会

回来,没想到来了这个地方,更没想到会认识他——
仿佛还在那一天,他的脸忽然贴近自己,温热的呼吸吐在颊边,耳畔是他的声音:“我忍得很辛苦。”
然后是他的唇吻住他的,当时是怎般的缠绵热切啊,他几乎能从每丝抚摩与舔舐中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的脉脉温情。
可,他还是仓惶地逃走了。
突然一阵晕眩,眼前是漆黑的,彦青仿佛看见他正着对自己微笑,是失望凄然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惊恐地想。
他震惊于自己无数次回忆他的目光他的笑容他的话语他的亲吻他的百般千端,更震惊于自己每回忆一次,心中的悔意

就增加一分!
是的,他后悔了!
他竟后悔了!

*** *** *** *** *** ***

没过多久,大风已卷着沙石呼啸了起来。窗棂虽给封死了,依旧被风拍打得噼啪作响,屋里淤积的尘埃在彦青四周飘

散开来,使他感到了些许压抑。
开直了房门,望见远处的黑瓦白墙青山绿水都陷在浑浊的空气中,整个古里镇似被蒙上了一层粗制的灰纱。
昏天黑地。
原来江南也有这样的天气,原来逃到哪里也没有真正安生的处所啊!
这时院子里已没人在了,显得空空落落的,彦青穿着单衣站在风中,觉得有些冷。雨点子似乎也给冻着了,原先卷在

乌云内,忽然间就挣脱开来,沉甸甸地往下掉,落在身上,痛得很。
逃也似得往前跑了几步,猛地站住,竟立在了凌振君的屋外。见里头亮着灯,门也是虚掩的,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

同时在心中编好了进来的理由——我来看看二公子好些了没有——结果里面并没其他人。
凌振君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着。床边的矮柜上放着醒酒的中药,碗已见底,只剩下些许渣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站在床头端祥起他的脸,看着他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为他轻轻地抚袖拭去了。
在床沿上坐下,心里翻江倒浪,一面恐惧地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面却为片刻的安宁温和而感到了某种幸福。

*** *** *** *** *** ***

他有过情人。在巴黎的时候,他曾和一个在酒吧唱歌的白俄女人同居,彼此都说不上爱,只是互相依靠。后来有一天

她突然不告而别,他找过她,终无所获,于是想着她定是跟着哪个有钱的男人跑了。
没想到一年多后却在下城区碰见,她浓妆艳抹着沿街而立,竟认不出他了,只是妩媚的笑着,问他晚上要找个伴吗。
彦青叹了口气,伸出指尖慢慢抚过凌振君的脸颊。不过几日未见,竟这般想他了。指尖滑到他的唇上,是滚烫的,似

是灼痛了,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虚幻,只有眼前躺着的人是真实的。
于是俯下身,吻了他的嘴角——
几乎是无意识地吻着,直到清醒过来,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抬头捂住了嘴,喘息着站直身子,准备打开房门。
“青——”身后响起了他现在最不愿听到的声音。惊惶地回头,看见凌振君的眼中满是笑意:“青,别走。”
彦青窘得满脸通红,只想找个洞钻进去:“你,你没睡着吗?”
凌振君坐了起来:“你进来那会儿醒的。青,过来!”说着下了床,向他走去。
定定地站在原地,明知道可以飞快地离开这里,却迈不动步子,望着他的身体慢慢靠近了。
“不!”彦青惊呼起来。
振君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低声道:“青,别害怕!想什么就做什么,爱就是爱了,何必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呢?”
“可,我是男人!”
“傻瓜,我也是!”振君笑着含住了彦青的嘴唇——
亲吻,亲吻,亲吻。额上,颊上,唇上,颈上,细细密密的,炙烈地缠绵着。振君攫住他的肩,摸索着解开他的衣领

,口中含糊地低喃:“青,青,青——”彦青浑身颤抖起来,胸膛象喘不过气一样地剧烈起伏。
窗外,狂风和暴雨依然肆虐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屋子,他和他,还有火般的热流涌动其间。

*** *** *** *** *** ***

清晨,风息雨停。忽听门外有人喊:“二公子,二公子!凌大少回来了!”
妈的!凌振君骂着,低头朝刚醒过来的彦青抱歉道:“本想让你多休息会儿的,看来不成了。”
彦青不好意思看他,一把拉过衣衫披着,跳下床来。
“看来我大哥比我的吸引力要大得多了。”振君斜撑着头望向彦青,见他匆忙地穿上长衫,手忙脚乱地系着扭扣,不

禁笑了。
彦青回头看他:“笑什么?”
振君走到他身前,伸手给他把衣衫上的扭子一个个扣上:“谁解开的谁就负责扣好。”
彦青红着脸抿嘴笑了笑:“劳烦二公子了。”
“哼,你还没应我呢。我大哥回来,他弟弟我还没忙,你倒急得好似要见什么重要人物了。”振君故意虎着脸说道。
“凌大少当然是重要人物,我下半辈子干什么,全凭他一句话!”彦青道,“若你能给我一份好差事,我就不用这么

着急了。”
振君将他反转过来,让他的背贴在自己的胸口,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肩:“我给不了你一个好差事,你还想要别的什

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我的下半辈子,你要不要?”
彦青怔了怔,感觉到振君温厚的臂膀和有力的心跳声,突然有片刻的光景恍惚起来,许久才道:“我要你半辈子做什

么?”
振君呵呵地笑,猛地咬了咬他的耳垂:“你这人,总不给我句像样的话!”
又嘻笑一阵,振君先离开房间,临走嘱附他稍待一会儿再出去。
一个人站在镜前望着自己,还是先前的那个人,却有了一丝异样,气还未顺下来,脸也是潮红的,摸摸耳上残留的牙

印,不禁微笑了。

*** *** *** *** *** ***

凌振邦这人很难在人群中被一眼认出来,他是如此平凡,让人惊诧于他竟和相貌谈吐都极为出挑的二公子是亲兄弟。

原本凌老爷子期望他们两人共同承担家业,可振君相信他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享受,剩下振邦一人把家族担代了下来


沈彦青进去的时候,兄弟俩正在笑谈北行路上的种种趣闻,凌凤莲也在边上坐着,一脸的淡然。
凌振君先看见他,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到振邦跟前:“给你介绍吧。沈彦青,爹的故交沈家的大公子,刚从法兰西回

来的。”
凌振邦灰色的小眼睛里满是笑意:“哦,沈公子,留过洋的啊,有大本事呀!”
彦青客气道:“只是出去见识见识,哪有什么大本事。”
“哈哈,谦虚了,我们凌家就缺你这种见过世面的。”凌振邦笑着,压低声音道,“我们家的米店缺个头面人物,你

去正合适。”
听是米店,彦青愣住了,有种被嘲弄的感觉。望向振君,却见他满意地对振邦点点头,仿佛是个顶好的差事。强压住

失望,微笑着谢过。
晚饭是为凌振邦洗尘,老爷子的两个姨太太和振邦的妻子都过来了,彦青,振君和凤莲紧挨着坐在一起。凤莲没吃多

少就说不舒服,由下人扶着回房了。姨太太们叨念着想早点抱孙子,把振邦的妻子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振邦振君开

头还应和着,说着说着就有些恼了,叫了人来把太太们都送了回去。
终于只剩下了三个人,喝着酒放肆地说着荤段子。振君提议让彦青交代在巴黎的艳史,彦青红着脸,在桌下偷偷地踩

了他一脚,振君大呼小叫起来,说有小猫啃了他的脚趾,大家都笑起来。
“你们倒真不像是刚认识的。”凌振邦忽然冒出一句,别有深意地望着彦青的脸。彦青一阵心慌,在他的灰眼珠中看

到了几许寒意。
振君在一旁笑道:“是啊,总觉得是以前就见过的。”振邦眼中的冰冷一闪而过,转身拍拍振君的背,带着宠溺地笑

道:“小君,你是戏文看多了吧!”
“是啊是啊,今天还想唱几句呢。”振君站起身,举着手中的杯子,低低地哼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

盅——”
振邦用力鼓掌道:“好个《贵妃醉酒》竟成了《二爷醉酒》了。”

*** *** *** *** *** ***

酒席闹到半夜才散。彦青喝惯了葡萄酒,浅尝了几口烧酒已觉头痛了。回到屋里躺下,身体很沉,不一会儿就睡了过

去。
迷迷糊糊中,听有人在叫他,温柔的声音:“青,青,青——”闭着眼晴也知道是他,不禁扬起了嘴角:“这么晚了

还不睡?”
“睡不着。”声音的主人凑在他耳边说,“青,我睡不着。”
推开他贴近的嘴唇,彦青道:“睡不着就去听戏呀。”
“我知道,你是为米店的差事生气呢。你听我说,白的不一定只是大米面粉的,你去了就知道了,那是我们凌家最赚

钱的生意。”他说着,探手为彦青褪去了衣衫,干燥的手指划过他的背,紧攥住他的身躯舔吻着,将他的拒绝化为一

声声炙烈的喘息。
彦青的头往后恣情地扬起,在恍惚中睁开眼,身后的窗似乎是开着的,夜幕下是波光粼粼的塞纳河,河边的廉价酒馆

里他的白俄情人正在幽幽地唱“要么给我爱情,要么给我死亡”。
他轻轻地笑起来,终于醉了。

*** *** *** *** *** ***

第二天,彦青起得很早,说是要去米行瞧瞧。振君拉着他的手嘟哝道:“每次都这样,真扫兴。”
彦青笑着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快回你自己的房间吧,过会儿小厮要来打扫了,见你睡在这儿,成何体统?”
振君颇不甘愿地起了床:“好吧好吧,你去做事,我去看戏,各干各的。”
彦青回过头来:“段老板的戏?这几天都演到哪出了?”
“小云正排《红浮传》呢,那扮相那唱腔真是——唉,你要不去米行就好了,我们一同去看戏多好。”振君道。
彦青答道:“我又不懂戏,跟去干嘛?坏了你和段老板的兴致。”
振君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青,你这话倒真像是喝了醋似的。”
“你说什么!”彦青狠狠地瞪他。
“喝醋了便是喝醋了呗!”振君笑着搂住他的腰,“放心,不过是去听听戏,我和小云好几日前已断了的。”
“谁问你这个啦!”彦青眉头一皱,厌恶起自己一个男人竟起了小性子。
振君道:“我喜欢你这样说话,说得酸,我可听着甜呐。”
“油腔滑调!”彦青一甩手,把他推开,“我要走了,你也快离开吧。”
振君悻悻地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 *** *** *** *** ***

一出房间,热浪就猛地往人身上扑,掐算着时间,已是立秋了,可天气仿佛比那三伏天时还要酷热难耐。人们称这种

气候为“秋老虎”,果然是有道理的。
彦青走在古里的小街上,望见两旁的店铺都在忙着,开店早的已做了好些生意,开得晚的还在拆着铺子的门板。米行

就在街角,都望得见屋檐下飘扬的“凌”字旗了,他却踌躇起来。
说实话,他对这种小生意是瞧不起的,昨天听凌振邦吐出“米店”两字时,心都凉了,虽不期望是怎样风光的工作,

但他起码也是留过洋的,难道从今以后他真只能与卖粮的农民和买粮的镇民打交道吗?
可,振君昨天劝过他,说米行是凌家最赚钱的生意,他又想起早前听说过的凌家发迹的传闻,莫非——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喊他:“沈少爷!”
回头一看,原来是阿福:“你怎么来了?”
阿福跑得气喘吁吁,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二公子说您身旁没个人手不方便,便先叫小的先跟来照应着,待您回去了

,再从小厮中挑个机灵些的来服侍。”
彦青听了,满心感激振君想得周全,嘴中却道:“我早一个人惯了,哪差得着小厮呢?你还是回去吧。”
“这可不行,二公子说了,定要小的呆在沈少爷身旁好好照应着的,不然……”
“不然怎样?难道又要把你吊在树上打板子不成?”
阿福红了脸,嗳嗳地应了两声。
彦青瞧着好笑,说:“这么着吧,今天你就先呆着,回头我再和你家公子说去。”
阿福高兴起来,口中叫着:“谢沈少爷!”又奔前几步,回头来,“我领您去,不远啦!”

*** *** *** *** *** ***

到了米行,大家都出来见了沈彦青。店里管事的是个掌柜,叫刘先生,瘦长的脸,一本正经地向他介绍起店里的情况


“这家是本店,镇东头还有两家分店,西头的一家年底也要开了。”刘先生边说边不时地透过厚重的眼镜打量着彦青

,“古里镇上人的口粮十有八九都是我们店卖出去的,沈少爷是外乡来的,怕是对这种生意不熟悉吧!”
彦青轻轻地点点头:“是啊,今后还要靠刘先生和店里的老伙计们多多指教啊。”
刘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
彦青看在眼里,心想这人对他并不友善,大约这些店原先都由他一人打理着,如今却要与别人分享权力,颇有些不甘

心了。
随后,刘先生又提意到仓库里去看看,彦青本想说不用了,又记起心中的疑惑,于是道:“看看也好。”
米仓就在店铺后头,白天也是幽暗的,刘先生掏出一长串钥匙开了重重门锁,又转身示威似地对彦青说:“沈少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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