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潮汐轻喃。
朦胧的月光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少年孤单的身影上。
不知过了多久,木青珞终于恢复了几丝力气,艰难地支起身,慢慢站立起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一个简单的动
作,却像要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但是身体的限制并不能改变他的意志。此刻他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回去!回到他和小龙那个共同的“家”!没
有他在身旁,小龙又会在梦里消失,找不到回来的路......
如此强烈的意志力给了身体新的支撑力量,木青珞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目的地走去。
然而他并没有走出多远,身体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木青珞怔了怔,低下头。
半截细长的剑身自胸口透出,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剑名诛仙,能斩战神,当属荣幸。”金辰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金吒是个好哥哥,我没打算借他的手杀你,这
件事只能我亲自解决。”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金辰风兀自微笑,猛地抽离剑身。
一蓬殷红洒向半空。木青珞捂着胸口倒在了沙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金辰风走到他跟前蹲下,小心地扳过他的脸,语气犹如聊天般的随和:“谁让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呢?你看,我知道李
家是我扶持的,李靖是我提拔的,可我偏偏想不起,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不是玉帝。”木青珞低低地说,急剧地咳了起来。
“宾果!你果然知道。”金辰风笑得如同中彩票一样兴奋。“没错没错!那个家伙的力量和记忆我都吸收了百分之九
十以上,唯独关于你的信息,大部分居然是空白。你说这怎么可能嘛?当年你可是那个家伙的首席打手,做老板的怎
么会对如此重要的手下了解得那么少?所以我立刻肯定,你和那个家伙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而你也一定已经猜到了我
是冒牌货。喂,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木青珞断断续续地咳着,每咳一声,口鼻间都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金辰风并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揭晓了答案:“我是金辰风。”
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述过去。
玉帝弥罗没有像其他仙族直接转世重生。他无意间发现当时已在母亲腹中成形八个月的金辰风有着独特的天资,对仙
族来说就如同一个能用来快速提升功力的极品鼎炉。于是他直接投身于金辰风体内,进入休眠状态。
玉帝原本打算借助金辰风的身体,只需十数年的休眠便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仙力。到时再抹去金辰风本人的意识,完成
重生。
可惜他并没有料到,金辰风在他休眠期间的遭遇。
金辰风家世显赫,虽然血缘上只是旁系,也算高官子弟。但是美好的童年生活,在他九岁时被打破。金辰风的双亲牵
扯进家族派系斗争,可惜站错了队。大家族信奉成王败寇,胜利者对失败一方的处理向来不容情面。在这个过程中有
位与父母积怨已久的叔伯趁机公报私仇,不仅制造“意外”杀了金辰风的父亲,还偷偷把他和母亲卖进了泰国情色场
所。
两年后,年幼的金辰风看着母亲最终死在嫖客的床上,看着许多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被折磨致死,唯有他挺了过来
。他依靠的,除了一些天生的微弱异能,就是强烈的生存欲望。
后来他被一个来度假的军火商看中,逃过了被改造成人妖的命运--虽然对这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不过是从火坑跳到
虎口。
金辰风活了下来。他的顺从和聪颖让他的地位从玩物升为了心腹。五年时间,他跟在军火商的身边,辗转世界各地,
看尽人间黑幕,也滋生了无尽的欲望--他活了下来,所以他需要更多。而正是这些欲望,让玉帝的算计功亏一篑。
十六岁时,玉帝弥罗从沉眠中醒来,意图夺取金辰风的身体。弥罗太过轻敌了,原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朝着反方
向逆转。
因为金辰风有着更为强烈的欲念和意志。他想要力量、想要权力,他还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理想没有实现。他如此年轻
,他好不容易从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中活过来,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没有人可以夺走他属于的生命,无论是谁!
在意识与意识的交战中,玉帝弥罗终于败下阵。比起金辰风这个人类,连生存都沦为习惯的前任天帝,似乎又输得理
所当然。
他曾经站上世界的至高位,他一统四界,临驾万物之上。然后盛极而衰,他看着仙族堕落,放任并且自我放任。直到
改朝换代。
就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复兴仙族?再一个轮回么?
生命原来如此无趣。
弥罗忽然发现已经没有什么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放弃了。
“既然你这般执着,那朕成全你。”玉帝弥罗最后说:“不过世界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你会得到朕大部分记忆,而
不是全部。要保住你的秘密,就要靠你自己找出朕的秘密。”
一年后,完全掌控了玉帝力量的金辰风接管了那个军火商的势力。又过了一年,金辰风把这股已经扩大渗透到世界各
地的势力扔给暂时从中郑家族引退的郑烈海,以太白金星转世的身份只身来到仙族地盘,进入华帮高层。
“在我达成目标之前,我还需要玉帝的身份。我猜想你就是那家伙说的秘密,那么你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威胁,哪怕你
不说出真相,我也寝食难安。古人不是有句话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可惜,你还是猜错了。木青珞在心里说,玉帝的秘密不是我,是小龙。
那时玉帝是怎么说的?
“永无止境的欲望,我们都会走向堕落。仙族和神族看不起人类,认为他们杀伐太甚、欲念太深。可是他们自己又何
尝不是?不然,为何神族借龙神之名示威天下,为何朕的父皇不惜破坏天地平衡争夺天帝之位?”玉帝冷笑着,眼中
是露骨的讥讽和疯狂。“既然所有人都注定堕落,注定万劫不复,那些高高在上的龙神又凭什么能够置身事外超脱万
物,兀自保留所谓的清高?朕可不信他们就不会被污染!”
所以,小龙被打入凡间轮回,他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转世间慢慢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玉帝为了不让龙神发现,在小龙的灵魂中附上自己的本命仙力。直到他于金辰风体内彻底消失,龙神才找回他们失散
的弟弟......
金辰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木青珞。少年身下漫延出的血浸湿了沙砾,但依旧在不停息地向外扩散着,看上去
触目惊心。
此刻他们彼此都明白,少年已断了生机。
“只有一点我还是不解,你知道我不是玉帝为何还冒险留在仙族?你是觉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骗过我,还是觉得
我不敢贸然对你出手?”
都不是,木青珞在心里回答。
他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诛仙剑刺穿的不只是肉体,还有灵体。这致命的一剑破坏了木青珞最后赖以生
存的能量。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小龙......
金辰风不再追问。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木青珞眼底的绝望。
“算了,如果那是你的秘密,那么你就继续保留吧。”金辰风怜悯地说。
他轻巧地在虚空划开一道缝隙,提着诛仙剑钻了进去。月光下,回荡着他惋惜的告别。
“再见了,哪吒。愿你做个好梦。”
木青珞空洞地看着身前鲜红色的沙滩,思绪早已飞向远方。
小龙......小龙......
他一边一边地思念着这个名字,强烈的渴望填充了最后的意志。仿佛是回应心底的呼喊,他的体内瞬间爆发出了一团
眩目耀眼的青芒--
刹那间,沙滩上已消失了少年的踪迹。
只留下一地夺目的殷红。
南柯树下,他从潭中窥探着人间的一切。冥君酆都则如同影子一般立在他身后。
“真是个傻孩子。”他喟叹。
“他以为留在仙族就有机会找到重新封印的方法,却不知玉帝当初是从地府求得封印。
“南柯树旁,寄生黄粱。南柯造梦于人,黄粱夺人之梦,两者相生又相克。所以玉帝用黄粱封印了李佑安每一世的记
忆。但随着时间推移,封印力量渐渐减弱了。偏偏哪吒却碰到了身藏南柯的子凰,黄粱的封印受到重创。情急之下他
只能用自己的本源能量压制住快要崩溃的封印,希望争取时间找到重新封印的方法。
“只可惜子凰只是金辰风丢弃的棋子,他还是无法得到关键信息。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把大部分能量都用于封印,才轻
易着了金吒的道。
“现在,他守护了近万年的东西,终究要归还了。”
李佑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卧室中。
木青珞正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微笑地问:“小龙,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李佑安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头。
木青珞上前,双臂环抱住他的肩膀,低头埋在他的颈间。温暖的触感忽然让李佑安觉得有些悲伤。
少年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龙,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想起过去。我希望小龙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可以有点烦
恼,但没有痛苦,可以有点忧愁,但没有悲伤。一直一直,快快乐乐地活着......”
温暖的触感忽然消失了,李佑安蓦然睁大眼睛。
木青珞依然微笑着,却看起来那样哀伤。他的身体如同幻影一般,渐渐变得透明。
“对不起,小龙。我还是没能......守护住你的记忆......”
少年的身体终于消散在了空气中。
李佑安怔了半晌,茫然低头。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珠玉。
忽然之间,青玉珠上绽放出无数金丝般的光线,霎时疯狂地涌入李佑安体内!
李佑安恍惚地坐倒在地,意识一片空白,口中却在轻轻低唤:
“小......珠珠......”
迷蒙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若隐若现地念诵道:
上古之时,九重天上有一青色神珠,集玄黄灵气而生,是为天地至宝。后得机缘修成正果,玉帝赐名--
灵珠子。
第四章 记忆如殇•光之章(一)
他努力地抬头,望向那碧净如洗的天幕。纯洁的天光洒落在眼中,他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迈动手脚,继续充满新奇
的迷途。
这是一个巨人的世界。
光可鉴人的地板看不到尽头,巨大沉重的柱子高耸入云,层层叠叠的纱幔一不小心就能将他淹没。似乎近在咫尺的距
离,也要他肥肥短短的四肢努力好半天才能爬到。
可是,他乐此不彼。
完全忽略身后若隐若现急切的呼唤,他专注于自己的探险游戏,却在好不容易爬过一根粗粗的圆柱时,撞到了另两根
细细的“柱子”上。
或者说,这是一双腿。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用脸往这两根“柱子”上蹭了蹭,然后咬了咬,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带着口水的牙印。他得
意地看着自己的印记,咯咯直笑。
有只手忽然不客气地把他拎了起来。
他好奇地盯着出现在视界中的这张脸,好看的五官因为毫无感情的眼睛让大多数人感到畏惧。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这个人的气息让他觉得像喜欢的点心那样亲切。他很自然地伸出白藕般的双臂--平时只要做
这个姿势,周围的人就会给他一个“抱抱”。
但这个人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挑了下眉,面无表情地看向气喘吁吁追过来的侍女,冷冰冰地问:“这个是什么东
西?”
侍女惶恐地行礼,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他是您的弟弟,椒图殿下。”
这是少年狻猊与还是小婴儿的椒图,初次见面的情形。
从那时起,狻猊觉得自己身后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条“尾巴”。偌大的皇城里,似乎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回
头就能看见那个小婴儿手脚并用地向他爬过来,同时引来一堆为寻找“走失”的小皇子正人仰马翻的侍从。
几次三番之后,一位女官终于忍不住开口恳求:“殿下,恕臣下冒昧,您能不能抽时间陪陪椒图殿下?自九殿下出生
后,两位上主从未探望过他。九殿下还那么小,我们照顾得再好,毕竟不能代替上主和诸位殿下。”
狻猊微微有些讶异。就算龙神子们与双亲关系较为淡漠,但他们兄弟幼时未满百岁之前,皆由龙神帝带在身边抚养。
为何如今对第九子椒图却是不闻不问呢?
狻猊看了一眼女官怀中的小婴儿,这个孩子依旧向他伸着双臂。从第一次相遇没能成功要到“抱抱”开始,只要见到
他,小椒图就会不依不饶地做出这个动作。
看着这张因为没得到回应而委屈地皱成一团的包子脸,狻猊忽然心软了。再怎么说,毕竟是他的弟弟。即便现在力量
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每次都能循着气息准确地找到自己,也是同为龙神一脉的最好证明。
狻猊最终伸出了手,把小椒图抱进怀里。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触感,让他的心在一瞬间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总算如愿以偿的小椒图高兴地用脑袋蹭了狻猊好几下,然后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襟,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睡着了。
满百岁之后,龙神皇子都会有独立的府邸。现在椒图还没到由双亲赐字开府的年纪,暂居在皇城内某座精致的偏殿里
。他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但是很好动,喜欢四处乱爬。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下。这样
的行为常常让照顾他的人很头痛,但让狻猊觉得十分有趣。
龙神一脉于外的性情,从出生起就比较冷淡。尤其在外人面前,无论什么情绪都保持在轻描淡写的限度内。即使童年
时期也不曾有哪一位像椒图这样,有着丰富的表情和永远旺盛的精力。狻猊依约看望椒图,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满足
观察他的乐趣。
而每次狻猊的到来,都会让小婴儿兴奋不已。他不太会认人,很长时间他都分辨不出周围的宫女和侍卫有什么区别。
惟有狻猊,是他能轻易从一堆人里辨识出的目标。他喜欢狻猊的气息,喜欢他的怀抱--和照顾他的宫女不一样,带着
温暖的安全感--就像那位女官所说的,尽管他还什么都不懂,尽管有很多人照顾他,但他依然会感到孤单。婴儿都是
敏感的生物。
渐渐地,探望弟弟成为了狻猊的日行习惯,他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抱着小椒图绵软的身体,并很快为他调整出一个最舒
适的姿势。与此同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也已牢牢滋生在他的心头。
如果说一开始“婴儿观察日记”是他排遣时光的娱乐,那么后续的发展早已背离这个颇为漫不经心的初衷。
观察椒图用没长齐的牙小口小口地吃点心,观察椒图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滚来滚去,观察椒图跌跌撞撞地学会了走路,
观察椒图缩在他怀里睡到边流口水边打小呼噜......那一点一滴的乐趣在不知不觉间流进了心底,悄无声息地汇成名
为宠爱的潺流。直到椒图第一次开口说话发出了“哥哥”的音节,狻猊才惊觉他早已丧失了可笑的“旁观者”立场,
对这个孩子投入了太多的情绪。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之情”么?
狻猊无解。他们八个兄弟各有各的宫殿、各有各的生活,同在皇城也一年难见几次面,见面不过一点头。也许唯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