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族......”金吒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金辰风对他能迅速跟上自己的思路感到满意。“后天仙族本是人类依靠修炼晋阶的,可是需要几百年几千年--就目前
而言,我们紧缺人手,但没有太多时间等待。
“所以朕效仿当年神族吸取人类文明的做法,融合了仙力、神力和人类的生物技术,通过无数实验让普通人类借助外
力继承超凡的力量。他们有的拥有五德星君的仙力,并且在不断地自我进化;有的只是通过移植妖魔的内丹,初步掌
握神力。但是他们的本质依然是人类,并未改变。朕称他们‘天人族’。他们平均个体力量不如正统仙人,不过胜在
群体数量的集合。将来,他们会是仙族的重要组成,是对抗神族的资本。
“朕宁愿多要几个次天神将级的天人,也不需要一个如巨灵那样空有力量但对朕无用的仙人。”
金吒蓦地一惊,他忽然明白了金辰风的意图,骇然抬头。
他的上司直视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到他的心底。“是的,制造高级天人需要强大的本源能量。只一个巨灵,就
把郑烈海他们五人在最短时间内提升到了天神将级别。如果是战斗力最强的三坛神君,至少可以再改造十个准天神将
。”
“臣不明白,陛下!哪吒是第一战神,为陛下效力的数千年来战功显赫,他的价值绝不是几个天人能换取的!为何突
然--”
金辰风微笑着面对金吒少见的愤怒和反抗,悠然地道:“这是朕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如果需要理由,朕也可以给
你。客观一点,对现在的仙族来说,整体战力远比个人实力来得重要。目前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军队而不是一个无敌
的英雄,因此第一战神的确不如十多位高阶天人更有价值。而主观地说,朕也不会要一个不能完全掌握的部下--别否
认,他不曾臣服任何人,你心知肚明。如果你还觉得这些理由不够充分,那么第三次战争前他临阵脱逃的罪行完全够
死上几百次了。”
金吒顿时煞白了脸,僵立当场。
“不用紧张,朕并不打算怪罪于你。”金辰风留意到他的神色,放缓了语气,好声安抚。“这件事是木吒告诉朕的,
基于对他忠诚的嘉奖,朕已赦免你以及李家的欺君之罪。”
金吒默然良久,空乏的表情透着深深的悲哀--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弟弟会出卖另一个。对哪吒,他有着永远的愧
疚。哪怕可能会触怒玉帝,他也要为挽回小弟的命运做最后努力。
金吒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紊乱的心绪,保持冷静地道:“臣仍然不明,陛下,当初不是您亲自嘱托让哪吒
入李家转生的吗?先父生前曾言,李家依陛下之命,借哪吒而兴。现在陛下舍弃哪吒,李家又当如何?”
“哪吒原本是为振兴李家而存在,他的任务早已完成了。”金辰风温和地说:“你放心,没有哪吒,李家的地位不会
改变。借这一次的人事调动,李家的地位会得到进一步的巩固。朕也承诺,有朕在一天,就保李家一天的荣耀。”
“可是陛下--”
金辰风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很少见你慌张的模样,难得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
不用急,朕只说要他的力量,没说要他的性命。如果你能取了他的力量来,朕就还他自由。”
金辰风说着,摊开了另一只手。但见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黝黑的“鬼瞳”。
此时,金吒的脸再无一丝血色。
木吒坐立不安地盘踞在走廊另一端来回踱步,等待兄长的觐见结束。尽管有金辰风的保证,他依然感到担心。因为之
前不小心被套出了口风,只好从善如流地说出当年的真相。虽然不知道玉帝陛下是从何对哪吒起疑的,但私底下他早
就觉得叛逃事件不会永远成为秘密。他毫不关心弟弟的死活,只在事后懊悔可能给兄长惹上麻烦。
然而当金吒终于出现在跟前时,木吒被他铁青的脸给吓住了。
“大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木吒紧张起来,以为兄长终究没能逃过责罚。“被陛下骂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木吒一个踉跄撞在墙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最宠爱自己的兄长。“你打我?”木吒颤抖着双唇指控:“你从来没
有打过我!”
金吒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能够把哪吒的事抖出来?他是你弟弟啊!你想害死
他吗?”
“他才不是我弟弟。”木吒冷冷地说,但眼中透射的愤恨显然已经冲昏了头脑。“他冷血得没有感情,只懂得杀戮,
根本就是怪物!爹也从没把他当儿子!”
“住口!”
木吒反射性地闭上眼,兄长的神情好像会立刻一拳揍上来。可是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他又试探地睁开眼睛。
出乎意料地,那张前一秒还怒发冲冠的脸,现在充满了疲倦和悲哀的平静。
“你不明白,木吒。”金吒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意兴阑珊:“李家曾经的兴盛,是用哪吒的牺牲换
取的。可是他得到的却是畏惧、排斥、冷漠和欺骗......你出卖了他,木吒,不过我没有立场指责你--因为,我就是
下一个背叛者。”
木吒茫然地望着兄长。
金吒复杂又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离去,淡淡地留下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李金吒与李木吒断绝兄弟关系,直到我死为止。”
木吒呆滞地站在原地许久,倚着墙,慢慢滑落下来。
而造成李家兄弟阋墙的始作俑者,这个时候正摸着下巴不怎么诚恳地反省。
“似乎......我成了蓄意破坏别人兄弟感情的坏蛋了。”金辰风喃喃自语,毫无愧疚之意地自我辩解:“其实这可怪
不得我,谁叫那部分记忆出了问题呢?偏偏,当事人又是个号称战神的危险分子。所谓怀璧有罪、防范未然,可都是
祖先们的教导呐......”
寻找到绝佳的开脱理由让那种叫罪恶感的东西如愿地安静沉伏在潜意识下,金辰风继续开始处理作为领导者的本职工
作。
他并不知道,有个意识自始至终地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说是旁观,也的确是旁观而已。他们错综复杂的喜怒哀乐,就像一出出活幕剧,对意识本身并没有影响,不会在意识
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意识看来,这个世界非常简单,不过是不同色块的组合。他穿梭其间,如同水乳交融般自然。
他是物质的分子,也是生物的细胞。
他是万物的组成,也组成了万物。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他便是花,是树,也是那世界,菩提。
--时间与空间,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于是意识再一次穿过了对他而言不存在的界限,进入了九重天。
广寒宫内一如既往的冷寂。
龙神狻猊跪坐在太液池边,怔怔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出神。那如同蓝宝石般美丽的太液下,已没有了原先那道纤细
的银白色身影。
事后龙神们从广寒宫的记忆影像中发现,李佑安刺杀自己另一半的结果,导致了龙体的能量当场溃散而消失。不过他
们并不能判定那些能量是回归天地了还是被李佑安吸收了,因为他被当时引发的能量风暴卷入,再度从他们的感知中
失去踪迹。
狻猊伸出双手,掬起一汪太液。似水非水的液体从他指间穿过,留下淡淡的蓝色灼痕。
“水火不相容,你这样直接接触太液,算是自虐么?”龙神睚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或者说,用身体的痛苦来减弱
心灵的痛苦?别傻了。”
狻猊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池中流动的异彩,表情木然而冰冷。“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能力保护他。每
一次的善意,为什么会变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的语调平淡得毫无起伏,但在睚眦听来,分明是一种无助的脆弱。“很多时候我都忘了你是除小九外年纪最小的弟
弟。”睚眦有些嘲弄地淡淡一笑,“这样打击几次就沮丧起来,果然还是小孩子。话说,我是你的话,大概现在正偷
着乐呢。”
狻猊终于转过身,不解地看向他。
“会发生这种事,最大的意外是--小九妒嫉了。我以为他的表情很明显了。”睚眦用看傻瓜一样的目光望着他说:“
恭喜你,不用再单恋。”
狻猊张了张嘴,似乎无法做出合适的反应。
睚眦懒得欣赏他难得一见的无智商状态,他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想明白了就快出来,有什么问题总要先找到小九再说。”
意识在一边注视着睚眦离开,留下狻猊呆坐原地。
这是第一次,意识的旁观感出现了动摇,他的本体意志产生出一丝不明的自主情感。
意识本能地感到威胁,他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丝微小的波动便立刻消失了。
他在世界之中漂移。
那丰富的物质与生命,那斑斓交错的能量个体,让他深陷于喧嚣中难以自拔。
可是,他却始终觉得分外寂寞。他与这个世界的一切相融,紧密得不分彼此,但只是加深了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独。
意识和行为开始慢慢回复联系,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要寻找什么。
游荡再游荡,穿梭三界,最后他来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一方浩渺天地,一汪碧玉深潭,一株南柯巨树。
有两个人影站在树下交谈。
“某人终于忍不住要对哪吒下手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能否度过危机仍是未知数--酆都,你确定那些黄粱都除干净了
?”
“是的。”
一个穿着深色袍子的男子言简意赅地回应同伴,刻板的脸看不出表情。另一个,意识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
里见过。
他正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对方却突然转过身,微微有些讶异。他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对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人善意地微笑着,声音很温和。“你现在的力量还不稳定,在这里不能滞留太久。”
他迷惑地盯着这人的脸。眼睛、眉毛、鼻子和嘴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是无法获取完整的相貌。
“回去吧,你的力量刚刚苏醒,你需要时间去掌握它。”这人伸手,轻轻抱住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意识和行为完全恢复了连接,他重新感受到了他的手、他的脚和身
体的每个部位。
“对不起,我还要继续保留这个谜底,现在还不是我们正式相见的时候。”这人捧住他的脸,带着他不明白的情感吻
了他的额头。“终有一天你会理解自己的存在。无论过去、现在、未来,万物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
那个吻是如此的温柔和温暖,他不禁懒洋洋地,起了困意。
“再见,李佑安,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声音还在耳边流转,四周的景象却陡然一变。
微风吹入幽深的街巷,带起丝丝凉意。
他惘然地站在那儿,不明白身处何方。
脚下传来些许酥痒,他垂下眼。一只黑色的小猫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脚踝撒娇。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他应声抬头。
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当注意到他的存在时,冷冰冰的脸庞瞬间染上了难得一见的愕然。
“小......龙?”
他回视少年,感觉陌生而熟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认识他,但在大脑判断之前,一个名字却已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木青珞......”
少年笑了。
“是的,”他说,“我是木青珞。”
阴霾的天空下,他的笑容灿烂如光。
第二章 无法触碰的幸福
晨光淡淡洒落,轻盈如纱。
窗外潮汐呢喃,用最温柔的声音唤醒床上安睡的身影。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阳光的味道终是驱走了意识里瞌睡的迷雾。
卧室的门打开,少年出现在门口,冷酷的脸庞瞬间绽放出炫目的笑脸。
“早安。”
“早。”他自然地回以微笑。
今天,又会是平和的一天。
李佑安并没有恢复记忆,他所拥有的仍旧只是一个名字。而那些天上地下混乱的经历都已被他无情地弃置脑后。因为
他不认得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或事,更因为想起某个身影,心口会如旧疾复发一般的难受。
他只需要安宁,鬼使神差地就跟着木青珞走。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却不经思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没有与他相处的印象,却毫无理由地信任他。
当然,李佑安很明白,少年和失忆的自己同样充满了秘密。比如,初见面时少年叫他“小龙”,这个亲昵的称谓能让
人引发无数联想。可是李佑安什么也没问。每一次,看到少年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笑容,他就轻易湮灭了所有的疑问
。
他贪恋木青珞带给他的安宁,因此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幸福就是如此简单。只要一次义无反顾的信任,便唾手可得--李佑安没有深想,为何对他爱上的那人,却无
法摆脱内心的不安与猜疑。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少年温和地说。
李佑安点点头,下了床,顺便把缩在他被窝里的黑猫踢下地,踩着拖鞋走进盥洗室。
这里地处东海的一座沉积岛屿,离大陆很近,坐渡船来回只要一个半小时。岛上的镇子居住的多是渔民,还有一些度
假的游客。木青珞租了临海的一处民居,两个人过起了平静的“同居”生活。
如果任何一位三坛神君的敌人或同僚在场,即便亲眼所见都绝不会把这位认真打扫房间的少年与仙族第一战神划上等
号。在他们印象中只懂杀戮的天神将哪吒,事实上还懂得买菜、做饭、洗衣服等一切繁琐的日常家务。
可惜受益的同居人对此毫无自觉。只能说,李佑安被他的兄长们如愿地宠坏了。他在天上养成的等人服务的坏习惯,
就这么无意识地移交到了木青珞身上。而木青珞,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全职管家”的责任--因为,这是他梦想了很
久的幸福。
不知道有多少年,木青珞曾经期盼着一成不变的美梦:和小龙共同生活,照顾他、保护他,快快乐乐地永远在一起。
为了这一天,无论什么样的痛苦,他都忍耐了下来。为了这一天,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甚至为了这一天,他默默
地从人类那里学会了许多生活技能。
现在,他如愿以偿。
李佑安洗漱完毕,坐到了饭桌边。桌上已整齐地摆好了各种家常的早点。木青珞有熟练的厨艺,但谈不上特别美味。
唯独对点心,他倒是能翻出不少花样。尽管李佑安已经发现自己对食物不再有生理的根本需求,但每一次,他还是会
把所有的东西吃完。
这个时候,木青珞一定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一直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冰冷的牢狱里,那个小小的孩子即使做梦,都会念着点心的名字流口水。那时他就
许愿,有一天要做许许多多点心给小龙,让他醒来的时候再不会因为吃不到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