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是他娘的错。闵照影偏房出身再加上不学无术,他大哥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带着不屑。
既然老爹和哥哥都不喜欢自己,闵照影也乐得清闲,自小学会了得过且过,自冷青彦去尽享荣华富贵后更是游戏人生
。
闵照影走上前,低着头喊了一声爹又喊了一声娘。
闵之谦啪得一声将手里头的青瓷杯盖往桌上一扣,几步上前劈头就是一巴掌,指着闵照影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
这一掌下手极重,闵照影整个人被打得偏了偏,低下头去,又喊了声爹。
长公主的事情才平息没多久这逆子就又开始犯病,闵之谦自是气得不轻。
老侯爷抖了抖胡子:“你……你这个逆子,现在就去把人给我放了!”
“爹,”闵照影抬起头,“爹,您误会了。”
“人都在府里头了,老子误会你什么了!就你做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老子我不说你还当老子真不知道!你……你
倒是给我说说!老子误会你什么了?”闵之谦气得手指唰唰乱点,身子也跟着手指乱颤,挥起手来又要打。
闵二夫人在一边担惊受怕想拦又不敢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绿萝上前几步扶住气得胡子根根直翘的老侯爷,“老爷
,您先消消气,小心身子。”
“爹,是那位公子身上有伤,我带他回府医治的……”
“放屁!”闵老侯爷一把甩开扶着自己的绿萝,伸出手指往前戳,“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老子还不知道!老子……老
子再说一遍,现在就去把人放了!”
闵小侯低着脑袋不再辩解。府里上下,除了绿萝也没有哪个是向着他会为他说一句话的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还要牵扯
了自己的娘,非要这么说就这么认了罢,反正自己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也不多这一桩。
大厅里气氛正不得缓和的当口一道清浅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老侯爷,闵少爷说的都是实情。”侯爷两字说得还是生
硬。
屋里的众人都把目光移向门外,然后屋子里有了细细缓缓的抽气声。
闵之谦一眼望过去,眼神随之变了变,连着身子不是如何分明地歪了歪,旋即不动声色地抓住身后高高的椅座扶手。
闵照影也回过头,一刹,袖中的折扇应声落地。
闵照彦自那道声音出现的时候起,双眼就冷冷地盯着门外,握着杯子的手指渐渐收拢,几乎要将瓷杯捏碎。
萧默然一袭白色衣衫翩翩然站在门外,好似从画中走出来,单薄的身影嵌在寥落的夜色里,脸上带点笑,目光掠过闵
照影看向他老爹。
闵家老侯爷怔了一怔,神色复杂地盯着萧默然,抖着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冷……驸马……”
“爹,他不是……”
“不是?”确实不是,闵之谦拿眼睛瞧着萧默然,神色慢慢舒缓,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一会儿眼神又开始犀利
。
闵照影知道自己老爹在想什么,他老爹一定觉得他是没了正牌的找个相似的摆在眼前也好,这个大堂里不这么想的人
不知道还有没有,就连自己是怎么想的他都很难在一时间说出个所以然来。
闵小侯抬眼看了看萧默然,再看向自己老爹:“爹,他叫萧默然,刚从南渭过来的,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以
解他毒的人,是很重要的人罢。
重要的人?萧默然淡淡一笑,他当真还不知道这个世上对他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人。
闵之谦敛了敛神色对萧默然道:“若是这逆子对萧公子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老夫定会替公子好好教训他。”
萧默然低头,抬了抬袖,“晚辈谢过老侯爷,晚辈身中剧毒,毒发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闵少爷,二少爷确实是带晚辈回
府来医治的。”
回到紫竹苑,萧默然抚着竹萧站在窗前,闵照影端着杯子坐在桌边。
闵照影蘸了蘸杯中的碧色茶水在桌上习字,过了许久,一边写一边坦白:“我救你,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嗯。”
“他如今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
“嗯。”
闵照影抬头看了看萧默然,还是临窗站着,甚至没有回头。
模样的确有几分像,不过那人是没有这般出尘的。有所求的人世俗缠身,自然出不了尘,眼前的这个……看人的时候
总让人觉得那双眼睛里其实空无一物,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跟他无关。若是帮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是不是连这
个尘世都不在乎了?闵照影几乎从他说找人找解药的时候起就肯定他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闵照影自嘲地笑笑,笑地有些寂寥,全然没有了他一贯的浪荡模样,萧默然自然是没看见的。
“他……你们真的很像。”
萧默然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应该是很像吧,令堂也错认了。”
闵照影掠开萧默然的视线,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茶水,等前边的一道沥干了就再划一道,“他叫冷青彦,他本不叫青彦
,叫做青烟,是……”
“是府上的四少爷。”萧默然接过话,他从来不喜欢听那些和自己有关无关的事。
闵照影抬头看他。
“出院子时候不得不听到的。”几个小丫鬟躲在花丛后,指着萧默然对另一个道:小侯爷又带人回府了,那公子同四
少爷真是像呢!
闵照影姓闵,闵老侯爷姓闵,闵家的人就该姓闵,冷青彦不姓闵,小丫鬟分明又说是四少爷。这是别人的家事,萧默
然也没兴致去了解,“二少爷同我只需要遵守约定便可以,其他的,各不相干。”
“萧公子说的对……各不相干……”
“那么你可以走了。”
“……什么?”
第八章
萧默然走到床边,转过头望了望闵照影,闵照影也正看着他。对望半晌,萧默然只得道:“我累了,你走吧。”
闵小侯无比心痛地往床边挪了挪:“那我去哪儿?”
萧默然面不改色地看着闵小侯,“我怎么知道”?
闵照影嘴角抽了抽,突然站起身,抬手扣住萧默然的手腕。
萧默然神色一敛,指尖展平,蓦地翻转反扣在闵照影手腕上,修长的手指抵在脉象处。隔着缀有几瓣紫竹刺绣的袖口
,闵照影仍觉出了那依稀的冰凉。
闵小侯不躲开,只笑着问他:“这会儿怎么又不听话了?方才的乖巧劲哪去了?”见到萧默然的面上微有些失色,索
性再凑近几分,“人说是过河拆桥,闵某可要提醒萧公子,萧公子这桥可是还没过呢。”
萧默然手上的力道滞了滞,侧过脸不看他,慢慢松开了手。
闵照影依旧笑笑的,那双像极了他母亲的细长丹凤微微挑起,“我只是想看下你此刻的脉息。”眼中的笑意让那一身
的风流中更多了些许妩媚,这张脸,也像极了他娘亲。
萧默然转过头,事不关己地道:“之前看的时候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除非毒发。”末了再添一句:“你不必花心
思,我说了只有那个人可以解我这毒。”
“那人的医术就当真如此的举世无双?”
“那人的医术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可以解我的毒,也只有他才可以。”
话题有些无法转寰,闵照影也知道再继续下去也没意思,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又说不出
放心不下什么来,最后只是问了句:“你当真愿意留下来?”
萧默然对着闵照影的衣摆看了半响,“你答应了帮我找人,我自然会留下。”
“那么现在……”
“闵少爷说了等找到人再要我谢你,现在是要反悔么?”
“没有……”
“那就不送了。”
于是闵小侯被扫地出门,并且在许久之后还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宣称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一打开门,闵照影有些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大哥。”
来人看了看他的模样,才慢慢地问话:“二弟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里?”
闵照影喊他大哥,那么就是闵照彦了。那一把声音很是沉稳却夹霜带冰,萧默然不期然地想到了“枉然”毒发时候那
种透彻心肺的寒意。
看到对方时两人都是微愣。
只一瞬闵照彦便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的神色掩了去,继而再不动声色地看住眼前的人,眼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任谁都不会喜欢被别人这样盯着,萧默然微微低头,半幅衣袖掩去脸上的不悦,“大少爷。”
只一眼,萧默然就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轩长的眉,斜飞的眼,是个好看的人,与闵照影的好看全然不同,脸
上的表情却仿若冰石雕刻出来的漠然,身上还穿着方才在大堂中见到的那一身蓝色官服,更衬出他的庄重和冷然。
闵照彦收回放在萧默然身上的目光,脸上似笑非笑地不接话,只向闵照影道:“二弟这回可是转了性子,美人当前却
要往外跑,不知是要跑哪里去?”
“我去哪不劳大哥挂心,大哥这么晚不休息来我这里又是做什么?”
这一回闵照彦是真笑了,那笑意里满是夹枪带箭的摄人心魄,“二弟这样说话真是伤大哥的心了,我半月来好容易赶
回来看弟弟一眼,却是这样的不招人待见。”
闵照影往萧默然那边挨了挨,“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待见过你了?”
闵照彦招了闵照影那些话也不生气,从袖子里拿出个色彩瑰丽的粉晶小瓶,拿在手心里把玩:“这回的案子颇为周折
,结果出人意料得很,兜了那么大圈一个子,只得了这么件好东西,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么?只那么一丁点,就可以要
了人的命……”
闵照影突然截断他毫无源头的话:“够了!废话少说几句寿命还能长一点,来做什么直接说。”
“既然二弟准备把屋子让给萧公子,今晚便去大哥那里,我们兄弟好好叙叙你说可好?”
“不好,我去客房就好。”
闵照彦脸上仍是浮着几丝笑意,“啧啧,二弟这是唱的哪一出,为了这位萧公子这么委屈自己。”
“我去哪是我的事,你从哪来的回哪去。”
闵照彦面色自若,就着掌心抛了抛手中的瓶子,细碎的粉末在琉璃质的边沿上淌过, “既然二弟不喜欢,那我收回便
是。”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闵照影面色一沉:“把东西给我!”
闵照彦转过身,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想要?”
第九章
闵照影先进了屋子,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大哥的床确实大……”
“你每次不都这么说?”闵照彦关上门便一把搂住站在身旁的人,带着怒气的欲望席卷在闵照影额上脸上唇上,一手
扣在闵照影腰侧,一手开始解他的衣裳:“照影,我想你……我想你了。”
怀里的人没有反抗,最后独独说出了这一句话:“把东西给我。”
闵照彦喘息着按住闵照影,双唇依旧不放过他,“急什么……”两人交叠着往房间正中的床上倒去。
“大哥……把东西给我。”闵照影竭力仰起头,声音里已然带了些倦意。
闵照彦的手指抚过闵照影鬓边散落开来的发丝,身下的人脸侧着不看他,眼睛却是睁着。心中没来由地浮过一抹微痛
,从怀中取出方才的的粉晶瓶子交到他手里。
闵照影转过脸,慢慢举起那个颜色瑰丽的小瓶,越过闵照彦肩头盯着瞧了又瞧,仿若全然不知自己还被人压在身下。
细长的丹凤含情目挑了挑,弯出一线美好弧度,指尖轻轻一格,琉璃瓶盖坠划过床沿落到地上。
闵照影紧握住手中的瓶子,朝自己口中狠狠灌下去。
“住手!”闵照彦一掌劈下击在闵照影攥着瓶子的手腕间,瓶中的粉末随着瓶子一齐洋洋洒洒落到地面上,掀起一道
粉晶色烟雾。
“玩玩而已……”闵照影闭着眼笑了笑。不过是想看到自己如何的仓皇如何的狼狈如何的不堪,似乎越作践他,闵照
彦就越高兴。
闵照彦攥着他的手冷冷地道:“想死?”
闵照影笑笑地看住闵照彦怒到极致的脸,同大理寺那帮老头子呆久了,见面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棺材脸,就跟谁都欠
了他五百两银子一个模样,现在看起来真是生动,“大哥何必这么小气,既然是孝敬我娘的东西,让弟弟也尝尝不是
?“
闵照彦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坐起身,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我告诉你,你死了,你娘也别想好过!所以你最好彻底打
消这个念头!不想让我碰你是么?烟花柳巷随手招来十个二十个,那辗转承欢的浪荡模样不知道比你强过多少!我怎
么没看出来你就这般矜贵了,冷青彦那戏子都碰得,我便碰不得?”
死?为什么要死?
跳跃的烛火霎时被风给灭了,只在凝滞的空气里留下一抹惨淡余光,渐消渐散。月光从窗栏处打进来,落在闵照影微
侧的脸上。
忽然听得闵照影“哧”地笑出声来,轻佻孟浪的语调让闵照彦牙痒痒,“怎么?大哥对我这被别人作践过的身子也那
么感兴趣?”
闵照彦握着他手腕的五指蓦地紧捏,依稀能听到手骨移位的声响,突然一把攥住他扔到地上,“滚!”
闵照影没事人一般撑起身子,揉了揉生疼的手腕,大摇大摆走出门去,还没忘记把门关好。
自己房里的烛火已经熄掉。闵照影看了看天,一个月亮圆圆的挂在天边,清清冷冷的。
把有些凌乱的衣衫紧了紧,小侯爷开始后悔不改惹闵照彦生气,不然还能在他屋子里混一夜。不过一想到他大哥的举
动闵照影就解气得很,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为了践踏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叫做尊严的东西,不惜违着心要自己去对一
个男人这样那样,这简直就跟要他闵照影去和一个女人这样那样一般的生不如死。所以,闵照影已然觉得自己并不是
那个最凄惨的。
不经意地抬头看过天边,空气里散开稀薄但是清晰的药香,自熄了灯烛的房中飘来。
屋子里有人,不止萧默然一个。
闵照影闪身跃上屋外的檐廊上端,隔着雕花门沿上的轩窗花格看向屋里。
萧默然正对着门口站在桌边,暗色里看不清脸上神色,另一人面对萧默然站着,看得出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
月色落进屋中,是一种柔和清越的色彩,两人的对话愈加清晰。
“你来做什么?”是萧默然的声音。
女子银铃般娇笑:“怎么?是小女子身份低微,看一眼也是辱没了萧大公子你么?”
“姐姐又有什么吩咐?”还是那清清冷冷的声音,看来并不是对着自己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