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番外——红糖
红糖  发于:2011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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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把火,白天没燃尽,藏在灰堆里,到了晚上风刮起来,一下就蹿到房上了。”

“啊?是说……”

“对,朱宅被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朱知文却因为白天和家人闹翻出走,躲过了这场浩劫。”

“可是……那么大场火,难道就任它烧么?就没人救么?”

“救了,救不来,实在……太快了。”掌柜仿佛又见着了那天夜里的火光,不由深深打了个哆嗦,“再

说这朱知文,第二天清晨回来,却只见着那一地灰烬。”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别人劝他莫伤心,他也不理,只猫着腰用手敛那灰堆。”

“是伤心太过了,不知道说什么了吧,也不见得就是不正常。”豆子轻声叹道。

“不,就是不正常。”掌柜看向窗外,“正常的人敛了灰烬该装进罐里埋进土里,他却……”

“却什么?”

“不出一个月,他制的宣纸大卖,卖纸得来的钱在镇外建了这座孤宅。”掌柜手抚着窗框。

豆子抖了抖,“你是说……”

“正常人谁会在遭逢大变之后还会想到把死人灰添到树桨里制纸呢。”

第 23 章

一碗甜粥下肚,又自厨房摸了把药草煮了为杜亭灌下,热度终于褪下,虽然面色仍然不济,但已无大碍

,掌柜和豆子守到旁晚便双双告辞。

夏末日光悠长,斜扎进发白的窗格子上,将一地树影剪得七零八落。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榻上的书生慢慢睁开眼,虽然一直昏睡,但掌柜与伙计的对话还是听了个七七八

八。

原来是纸。

用自己买的宣纸作画,就不讨喜,原来是换了纸张的缘故。

可是,可是这些纸……

杜亭撑着乏力的身体下地,歪歪斜斜走到桌旁,将案上东西全部挥到地上。

新纸、旧纸一并飘落,先落地的是他自己买的玉版宣,而浮毛般在半空荡了许久才无声落地的是这宅子

的旧物——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制成的宣纸。

他捞了一张细看,只见纸质洁白,触手轻软如绵絮,平滑纸面上夹杂着若干不规则的浅黄龟纹,鲜少在

市面上见过的样式。他又扯过一张,只见这幅与方才又不相同,略厚些,却一样轻软,微微使力拉扯,

发现韧劲极好,撕开一角翻看,竟是几已失传的“特种净皮”。

若是平常,杜亭定要为自己的发现欢呼雀跃,可是现在……

只要一想到掌柜的那番话,就从心里感到恶寒。

死人灰。

豆子那时问:“那些灰烬能制多少纸?缘何够他攒出这一栋宅子的银钱?”

“说你笨还不承认,灰没了,可以再烧嘛。”

“啊你是说——”

“那时瘟病横行,别的没有,尸体可是山一样多。那些死了的人,当然一把火烧了,我猜……朱疯子可

能就是趁那时积了不少制纸的材料吧。”

豆子的声音有些抖:“疯子,他绝对是疯子!”

只要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可怖,疫病横行的当口,自保尚难,竟然还有人为了炼纸夜半无人去敛那尸灰。

可是小鬼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

杜亭伏在地上,颤抖着抚摸过那一张张雪白馨香的宣纸,难道,难道有一张就来自小鬼的尸灰吗?

按照他原来的猜想,小鬼该是饿死的,可是魂魄既然不化,就有横死的嫌疑,又驻足此地不去,必然和

这宅子有关……那么……

难道不是死后炼制的?!

杜亭被自己的推测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这是真的,比恐怖与震惊更甚的,是心痛。

他想象着那人鞠蒌着背将疑似新死的小鬼拖回宅子,一把火点了的场景,只觉奇寒无比,只要稍微揣摩

一下就心痛难以自持——活活被烧死的啊。

十六七的少年,多鲜活的生命。

会挣扎,会哭喊吧?

若发现他还活着,朱疯子有没有收手?

答案显然是没有。

否则小鬼也不会是小鬼了。

杜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拥堵着从未曾有过的情绪,是恨是痛,说不清楚,也无力言说,他抓着

那一地宣纸,用力撕扯,他恨那个疫病肆虐人心冷漠的年月,恨生不逢时的悲哀与无奈,恨泯尽天良的

朱疯子。

恨自己……没用。

就在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杜亭的心一下提到高处,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贴在窗口往外看。

却是一个高个白衣青年悠悠踱了进来,一手背在身后,像是提着什么东西。

难道又是送吃食的?杜亭这么想着,却心灰意冷的没有动弹,现在除了小鬼,没人能教他上心。

第 24 章

没人招呼,那白衣青年便似闲庭信步一般慢慢踱了进来,走步间自有方寸,直接就奔大屋而来,像是在

寻找什么东西。

杜亭再也呆不住,不顾脚软腿软,磕磕绊绊就迎出去。

“你……是谁?怎么恁的无礼,不问问就往里闯?”他在大门前张开手臂。

“哈哈,我就说有人嘛。”白衣男子也不嫌他唐突,像早知道会有人出来似的,见面先是一笑,抬起眼

道:“在下姓獠名寅,就住在隔邻的山上。”

杜亭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无声的与他大眼瞪小眼。

自称獠寅的男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杜亭这才看到他手上捏着一截红色细绳,绳子大约一尺来长,尽

头绑着只红壳乌龟,乌龟半个拳头大小,看不出死活,但用红绳拴着,恐怕是活的。

“一个朋友病了,这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獠寅晃晃手里的红绳。

杜亭仍是不明所以,只觉这男子突兀又诡异,看他这身暗纹浅银长袍配云色软衫,怎么看也是个富家公

子的打扮,何况又这么风度翩翩的,却拎着只乌龟逛来逛去,成什么体统?!

但经过小鬼和黄鼠狼的洗礼,杜亭也见怪不怪了,当下回道:“乌龟做药引?这味药也太猛了。”

“可不是。”獠寅露出懊恼神色,“猛病还须猛药医啊,都怪他,早叫他小心……唉,烦死了。”

说是烦,可是提到那人,神色间自有一股别样欢喜。

杜亭听得莫名其妙,又没有下逐客令的立场,只嘴上支应着:“既然是病,那就早点医呗。”

“所以我才来这里啊!”獠寅轻轻一笑,闪身向室内走去,杜亭在原地一怔,只听那人边向里走边道:

“这里应该还有一位吧,在里面么?”

“你,你说什么?!”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面色半隐在暗处,似笑非笑道:“你晓得的,他和你我一样,也只是个住

客。”

杜亭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接下来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那人见他这般情状,也不再打哑谜,扬扬手里的乌龟,道:“我要剥下这龟壳入药,可是这东西背了个

极大的孽债,须得解了这场恩怨才可入药,否则没用。”

“你是说……”

“我也不瞒你,我是个修道的,自有得窥天道的法门,这龟前世便是这宅子的主人,结下恩怨的地点也

在这个宅子里。”说罢,盯着杜亭的眼睛不可抑止的弯起来,似笑非笑:“方才见你拦住我的样子,可

见已经住了段时日,那么另一位主人……可否请他出来相见?”

听他说到天道二字,杜亭几乎要匍匐跪倒。

总算来个懂的人了!

又看看他手里的乌龟,怒气无故飚出,忍不住破口道:“原来是他!原来托生成了个王八!真是罪有应

得——”

“哦?你果然知道。”獠寅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杜亭当下便火急火燎的将情况说了,末了十分无辜的问:“你说他日日住在井底,怎么还会怕雨水?可

是那天我是眼看着他身上流出水来的,然后……然后就只剩了一件衣服……”想起那夜的情景,再次讲

来,仍是悲伤难以抑制。

獠寅一语不发的听着,最后才不紧不慢的应道:“你和那小鬼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杜亭一怔。

獠寅凤目修长,眯起来有些斜吊:“若只是平常交情值得你这般着紧?还下井去捞……你告诉我实话,

我就帮你。”

杜亭的脸腾的红了:“哪,哪有什么……关系,实话我都说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见他急了,獠寅也不再打趣,抬脚便往里间走,边走边说:“现下不说就罢了,不过……迟早你要说。

杜亭跟在他身后,巴巴的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他到底去哪了?还有,还有,你会算卦?能

算出他姓什么叫什么吗?”

獠寅一路来到卧房,在门口站定,尚未推门,便道:“是这了。”

杜亭奇怪,这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以及一只书柜,还是散了架的。

第 25 章

獠寅从散架的书橱里捞出一沓泡汤的书,翻了翻,叹口气,放下,又继而去翻下一个抽屉。

杜亭看得着急:“既然是找小鬼,费这劳什子工夫做甚?”

即使天已放晴,但因为长年被雨水洇潲,散架的木头发出阵阵潮湿气味,更有靠近窗子的木框生出霉斑

獠寅只看他一眼,不再辩驳,继续慢条斯理在抽斗中翻找,动作虽慢,却小心谨慎,有纸张粘在夹角里

,就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抠挖出来。

只略微靠近就能闻到那令人欲呕的秽气,杜亭看着獠寅的动作,忽的想到朱疯子生前制纸成狂,心思电

般闪过:莫非……这些纸张书籍和小鬼消失有关?

“我来!”杜亭将另外几只抽屉拉开,无视的更浓重秽臭,将手探进去。

獠寅只叮咛道:“小心拿,莫要遗失了一页。”

抽斗内收藏的大多都是书籍,显然獠寅要找的并不是这些,线装的绝版的珍贵的古籍他连看都不看,随

手抛在地上。

直到翻出一沓宣纸。

“是了!!”

饶是獠寅也不由激动起来,杜亭的情绪也被他带动,仿佛看到一丝希望,不由凑过去:“怎么怎么??

可是一见就失望了。

獠寅手上拿的不过是一沓宣纸,因为被泡得糊烂,有几张甚至还黏在一起。

——如果只是找宣纸的话,书房不是更多?

獠寅见他失望,也不解释,只是问:“你会裱糊吗?”

“啊??”

杜亭一懵,却见獠寅神情肃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便也端正神色,认真答道:“从前见人裱

过,自己却没试过。”

“那你得学了……”獠寅将手中纸张举高,在阳光下小心展开,杜亭这才瞧见,这一张张的宣纸微黄发

涨,上面隐约带有墨迹,原来竟都是画着画的。

“这是……”虽然泡了水,但仍能看出,每张纸上都画着点东西,有的是一株树,有的是一茎花,甚至

有的只是一颗果子,“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作画讲究布局意境,可这些……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

某种植物图志更为恰当。

“都是朱疯子画的。”獠寅说完,转头面向窗外后院,“你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奇怪?”

“院里的树啊。”

“树?”

杜亭这才打起精神顺獠寅目光望去。

这几天光顾着对井底喊话,加上又病了半日,竟没留意,此时一看才发现,原本落了满地的果子全不见

了,不仅如此,连几株茂盛的树也枯萎了。

“啊,这是……”

“枯了的都是入画的树啊。”獠寅抖抖手上一张纸,那上面正巧画着一株杨桃。

“你是说……”

獠寅点点头,“这些画被雨水潲了,纸张腐朽,画上的东西也一并枯了。”

“啊!!”杜亭恍然大悟,忙在那堆泡涨的画作中寻找。

“所以说你须得练练裱糊之术。”

那些纸,越在下面的,潮得越厉害,翻了几张还没翻到,画上景物已经模糊不堪了。

杜亭急得满头大汗。

不住的质疑:“你既懂得道法,为何不能直接将他唤回来?这些画……都糟烂了……”

獠寅悠悠答道:“懂道法,也要晓得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谁啊。”

“找到有他的画就晓得了?”

“画上至少有姓名。”獠寅随手拎起一幅,指着右下角的朱红小字,虽然字迹模糊,却勉强看清,写了

植物名称和年龄。

“真是恶心的趣味!”杜亭咕哝道,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那红壳乌龟一眼,獠寅忙将乌龟提起揣进袖口:

“它虽可恶,我却还有用处,你可不能动它!”

“不知怎么的,后来竟被朱疯子试出用活物制纸效果更好,这些花啊草啊都是趁茂盛时一把火烧了的,

什么事一旦执着太过,大抵就会入魔,他千不该万不该拿活人试验了一把……”

杜亭听得心里荒凉,哑着嗓子问:“那个活人,就是小鬼。”

“对,许是自己也怕了,便又求了个法儿,说是将生魂入画,正巧留在那味用自己灰烬制成的纸里,再

将黑狗血绊朱砂写上生辰八字和姓名,那魂魄就永远拘在里面,上天入地也不得找他讨债,此法制出的

纸也随着‘纸寿千年,用不脱色’。”末了,獠寅轻声叹了口气,想是忆起自己的过往,露出悲戚神色

“难怪……原来小鬼的魂不在井底,而在画里,难怪他不怕井水,却怕雨水,唉……我若是早些发现…

…”杜亭想到每一个雨夜,听着大雨拍打窗框的声音,自己却没有留心查看一眼,就追悔不已。

“你不过是个书生,哪懂这些道理,要紧事是将小鬼唤回,了去这王八背上的孽债。”

第 26 章

小鬼的画被压在最底下,腐朽程度可想而知了。

只见淡青的墨迹囫囵画着一个人形,看不出面目,只依稀可见似乎是赤裸的。

“怎么会这样?!”杜亭慌忙用手掩住,好像被旁边人多看一眼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獠寅微微一笑:“自然是这样,你看这些入画的草木果蔬,哪个是穿衣服的?那朱疯子只把它们当材料

,哪管别的。”

杜亭心中凄苦,越看那画中模糊轮廓越是难受,看着这泡汤的画,就跟看到小鬼无疑,悲从中来,眼泪

几乎要落下。

獠寅忙挥挥手,打断他的遐思,道:“想救他,先去学裱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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