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番外——红糖
红糖  发于:2011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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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杜亭揩了一把脸,忙振奋起精神。

要说裱糊,那也是项技术,哪里是想学就能马上学会的?

何况杜亭还这么心急。

用纸张糊房顶也叫裱糊,但用纸张糊画,那就不是一码事了,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就是这个

道理,裱过和没裱过的画,放在那里,就像少女染没染胭脂那般大相径庭,当然,若这少女天生绝色,

唇不点自红,就当咱没说。

裱画本就不易,更何况还要加上修补?

杜亭去了城里,拜会了之前寄卖画作的先生,边学边帮工,这么过了一月有余,期间他试着练手了无数

幅画作,有好的,有次的,也有需要修补的,技艺倒日日见长,连先生都夸他:“不愧是读书人,像是

专吃这碗饭的。”

杜亭只闷闷一笑,专心调那浆纸。

小鬼的画作被他供在院里专门辟出的一处矮棚里,因为想到小鬼之前很厌恶进入内室,可能便是存留的

恐怖记忆作怪,所以便想也没想,将他与那红壳乌龟离得越远越好。

獠寅在院子里悠悠的品茶,悠悠的说:“你这棚子还不如不搭,一个雷就能劈了,到时画更留不住,还

学什么裱糊,直接修道去算了,轮回过万八千年,兴许又能碰见他。”

杜亭气不过他的风凉话,闷头苦干,竟也把个棚子搭得像模像样,自己又用力踹了几脚,确定结实无比

,才愤愤启程拜师学艺。

獠寅待他走后起身探进棚里,一看里面情形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只见棚里阴黑无比,画被收拢在樟木箱子里,箱子外面和周围又垫了厚厚的柔软棉花之类,想是书呆想

出的法子,怕万一进水也有棉絮抵挡。

“笨。”獠寅将茶碗放下,随手点了点,一层白光自指尖溢出,慢慢扩大,将橡木小盒连带整个棚子包

裹起来。

做完这些,才缓缓踱出,回头看看丑陋粗鄙的矮棚,眼里都是笑意,却不复先前那般轻鄙,而是赞同的

,惺惺的柔和神情。

再普通的人,为了心中所爱,都会尽自己所能给出的全部力量去施与,去保护吧。

书呆是,他也是。

第 27 章

时间如暗夜里墙根下掠过的黄鼠狼一般,嗖嗖飞去,转眼过了小半年,期间獠寅时不时拎着那只天杀的

红壳龟出去,一去就是半个月,回来再呆上一个月,看看他装裱水平如何了,出去时只说是处理事务,

却决口不谈那等着用药之人。

杜亭奇怪,不是说是来筹药治病的吗?什么病这么不着急不着慌的,难道世上真只这一只红壳龟了么?

——以对方的能力,这么久时间,再寻它十只八只也有了。

獠寅却淡淡答道:“药还是要用的,只不过治的却是心病,等你这只龟,既超脱了小鬼,又帮了你帮了

我,何乐而不为?”

杜亭恼道:“你才是龟!”

獠寅嘻嘻一笑:“你动作这般慢,不是龟是什么?半年了呢。”

杜亭被戳中心事,望着墙上的画,嗫嚅道:“我始终不敢下手。”

越是珍惜的东西,越不敢触碰,就像思念到极处,却不敢相见,爱到骨髓,却反而记不清那人的五官样

貌。

獠寅奇道:“那个师傅不都说你可以出师了么?我见你重新装裱的那些画,比这一幅毁损的严重多了。

“唉……”杜亭徐徐走到墙边,画早被刷到木制托底上,裱褙所需的工具也早已齐全,他却迟迟不敢动

手。

“古迹重裱,如病延医。”他手抚着墙面,又叹了一声:“我真怕这一下手,出了岔子,他……就再也

回不来了。”

“呿!”獠寅道:“还不是你偏要自添烦恼,都说了只要裱出那朱红小字,待我看清他的生辰八字姓甚

名谁便已足够,你非要托大,整画裱褙。”

杜亭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是没见过他那天身体沁出水来的样子!”

“嘿!待我给他还魂,兴许能重塑个身,有什么可愁的?”

“能不能重塑我不知道,但既然他的画像在这,我就不能让他这么囫囵模糊着!”

书呆子的脾气倔起来,獠寅也抗不住,见对方话音笃定,也只能软了语气:“好吧,那你到底要耗到什

么时候?”

杜亭沉沉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今天。”

将书房清空,只留下那张宽大的条案,曾经画过的以及小半年来画过的无数幅小鬼的画像已全部裱好,

春联一般对称贴了满墙,看着记忆里的笑着或不笑的少年脸庞,杜亭告诉自己,就算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这个无用的书生,也一定能将人唤回来。

排笔,棕刷,锥针,喷壶,颜彩,墨汁都是早就备好了的,看着一应俱全的器具,杜亭慢慢卷起衣袖。

獠寅轻轻退出房门,从外面将门合上。

书房的灯烛是他特地去都城采买的,青玉托,黄铜柱,灯油据说是南边海民进贡的,是什么什么鱼熬出

的油,有“长明”的美誉,獠寅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桩大的,内库失窃,纵是天家也不好声张——

丢人呐。

说不急也是假的,毕竟是冲这个来的。

獠寅将手里线绳向上提一提,乌龟像是晓得什么似的,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答应那个人,才不帮你化这孽债!”

九世王八,这才做到第一世,就算现在戳死了它,也是救它,否则,乌龟命长,谁知这一世还要活多久

想到家里那位,獠寅的目光不觉柔和下来。

真是的,那个冤家,就好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养,当初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若不是被那个人嘱托

,他才不管这么一大摊事呢。

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器物碰撞声,獠寅轻轻笑了。

这个书呆,问他对那小鬼是什么心思时还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若真没心思,怎会在意至此?

希望顺利吧。

杜亭沉心敛气将这小半年来所学在心中温习了一遍,再闭上眼睛,脑中缓缓浮现出小鬼的样子。

第 28 章

用最精致的毛笔蘸着调好的颜色,润上水,屏着气,一点点沿着浅青的墨迹勾勒,看颜色一层层晕染开

,霜色布满线迹轮廓,荒芜许久的心才感到润泽。

明知道只要修补右下角的朱红小批,由神通广大的獠大公子出力,就可万事大吉,但他偏要更加费时费

力的去补画中人物。

因为很想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就把这画当肉身一般补偿吧。

相见太晚,前世不能圆满,那就把他所寄存的物件修复到精美无匹。

等他回来,展给他看。

幸好画上的人是赤 裸的,没有繁复的衣纹和配饰,幸好……那家伙的身体他已看过无数遍,即使经过不

相见的这半年,不用刻意回想,闭上眼也能浮现出来。

反复调和过的和原作所差无几的黛青色已调和匀亭,笔走如风,沿着少年身体清朗的线条顺势画下,转

折,停顿,无一不恰到好处,只是勾到某私 处时,汗水无声的从杜亭鼻尖渗出,想到那些个静夜相对的

时刻,心底涌出从未感受过的情潮,偌大的铜制长明灯下,脸颊暗自红了,不敢用手去擦,更不敢停笔

,只快速默诵着装裱诀要,尽快让那一两滴不识时务的汗水和遐思自发蒸融。

獠寅总笑着问,这么在意到底是为什么。

杜亭不答,但答案早已明了。

也许开始在更早的时候,心甘情愿被他奚落,却想把听说过的所有趣事都讲给他听。

夜晚无声无息的消逝,东方渐白。

门轻轻打开,獠寅惊醒般抬起头。

“和我猜得不错……他果真才十七岁。”眼下泛出淡淡的青,眼角有微红的痕迹,但是身躯却异常笔直

,看着这样的杜亭从屋内走出,獠寅也叹了口长气,想来是顺利了。

才十七岁吗,真是造孽。

獠寅又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那只乌龟,龟似已料到接过一般不再如前些日那样缩在壳里蛰伏不动,而是直

直探着脖子,等待那早该到来的一刀。

“在哪?我看看。”

獠寅随杜亭走进书房,重新装裱过的画已完整的从托底上启下,平整的立在墙边,在柔和的晨光下熠熠

生辉。

“这是……”獠寅转过头来。

杜亭羞怯的把目光掠到别处,低声道:“我是先补完原画,才加上的……应该……不要紧吧?”

獠寅撇撇嘴,笑了。

“应该……不要紧吧。”

重新装裱过的画自然美轮美奂,画上少年眉目鲜明,神色活现,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可见画者用心

之良苦,只有一点改变,那就是原本赤 裸的雪白身体不见了,被沿着原来的画迹添了一身衣服,极精细

,浅青的儒布长衫,糯白的衬衣底裤,腰间还扎了条秀云纹的襟子。

“咳……真是……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獠寅笑着调侃道。

杜亭嗫嚅着解释:“不是,我只是……那个,他喜欢这颜色,所以我才……”

“是了,我懂的,你不是吃味,也不是怕这身子被我看光,只是送他身衣服罢了,我懂的……”

被他点破,书生的脸越发的红,恼道:“你光只笑话我,到底行不行吗?!”

为何不行?

獠寅轻轻一笑,从脖间取下一颗白色挂饰,对着日光照了照,然后就目不转睛盯着那物,杜亭不知内里

有何玄机,但因为是他人私物,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凑过去细看,只烫了脚般在旁不住搓手转圈。

“定昏三刻为宜。”看罢,獠寅对杜亭说,“辛苦你再捱一个白天了。”

“还要等到晚上啊。”杜亭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之色,獠寅安慰似的拍拍他肩头:“我都等了半年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想到对方已经帮了自己这么久,杜亭又不好意思起来,獠寅将挂饰系回颈间,闲聊似的开腔:“其实我

说等药治病都是假的。”

杜亭一怔,只见对方已将乌龟自盆里拎起,悠悠甩着往内堂走,“先随我做些准备工作吧。”杜亭这才

赶忙跟上。

“不过确实也治病,治心病。我喜欢一个人,那人却是大老粗,只知道与我耍狠斗勇,每次都打不过我

,却还要来比试,我容着他让着他,他却一点也不懂。”獠寅将乌龟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小钵里,钵里水

色深重,透出一股药味,杜亭难耐的掩住鼻子。

“这龟,是他拜托我帮忙的。”獠寅麻利的从腰间摸出一柄细细的弯刀,刀刃锋利,渗出青光,“那个

人虽然粗俗,但却总教我看不破,你猜他最喜欢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杜亭盯着那病弯刀,只见它缓缓沉入水里,沾上那不知什么药物浸泡的水,发出

嘶的一声,倒像剧毒滴在地上。

獠寅微微一笑:“我要杀龟放血。”

“啊……”虽然知道这龟是朱疯子转世,但杜亭到底善良,不忍细看。

闭上眼,獠寅的声音缓缓诉说着:“那个人啊,他最喜欢捡小动物来养,什么鱼啊鸟啊乌龟王八……小

老虎什么的。”

“小老虎?!”

那玩意也是能随便捡来养的么?!

“没错。”獠寅会意的点点头,朱红的血已沉了满盂,和之前那难以忍受的药物味道混合,竟发出奇异

的香味。

“就是小老虎……”像是想到什么,獠寅目中射出柔和光芒,被血色一映,竟隐隐泛出紫光。“那个人

可笨呢,哪是会养活物的人,遇到小老虎之前,养什么都养不活。这只乌龟也是例外,是他后来捡的。

“因为偶然一次发现乌龟眼中流下赤泪,才来拜托我,帮忙查看原因,于是牵扯出这么一大桩事,正好

帮了你也帮了我。”

杜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只不过见他提到那个人神色温柔,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不由问道:“那

个人是……”

“是我在意的人。”獠寅坦然答道……

“可是……”

可是听先前的描述……见杜亭满脸疑惑的样子,獠寅撇撇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男人。

所以他不接受我啊,我去找他,他就躲我,但是却为了这么一只乌龟反过来求我,哼!”

第 29 章

这一日格外漫长,杜亭的心随着日光的坠落也逐渐提到腔子口,偏獠寅这时还来问他:“你对小鬼,到

底是什么心意?给我说说可好?”

虽然对方坦诚,但杜亭有自己的矜持,他没那么大方,也不擅对旁人诉说心声,即使是面对这位将会成

为自己和小鬼的“恩公”的人。

面对目光澄澈的男子,他再一次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哼,小气。”獠寅也没多说什么,看了眼窗外,便和杜亭一起静候夜色的到来。

终于等到那时候,獠寅却不让杜亭留在屋里,原因是“你执念太深,影响我施法。”便在杜亭巴巴的目

光里将小鬼的画卷以及若干备好的物件关在一间屋子里,包括那一小钵朱红的龟血。

杜亭并不可怜那龟,只是好奇过那龟血的用途,问起时獠寅却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潦草敷衍,于是

当房门被紧紧关闭后,杜亭便独自留在惶惑与不安当中。

他独自来到院里,在井圈旁坐下,说来也怪,自从獠寅入住后,那只伶俐的小黄鼠狼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种时候,他倒真希望有个活物能陪自己说说话,妖也好,人也好。

想到方才不算对话的对话,又一阵莫名惆怅,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恼自己。

喜欢就该说出来,这么遮遮掩掩的成什么样子呢。

等小鬼回来,他一定大声告诉他:这次不走了,留在荒宅陪他,想留多久就多久!

想到即将成真的告白,又心情忐忑的紧张起来,兴奋得手心都渗出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打开。

杜亭像惊醒的兔子般,噌的跳起来,向獠寅奔去。

“怎么,怎么样了?!”抓着他的肩膀问,鼻尖都迸出兴奋的细汗。

“这……”獠寅避开他的目光。

琐碎的月影里,眉目英挺的男人满脸凝重愧色。

“怎……怎么?”杜亭紧紧盯着他,心中一再重复着:不会有差错吧,不会有的。可声音里却不觉含了

怯意:“獠……公子,到底,怎样了?”一面说,一面向内室望去,企图在一片漆黑里寻找到鲜活的生

气。

但是回应他的却是这样一句话,片刻的沉默后,獠寅这样说:“其实……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吧。”

“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那家伙回不来,也没关系吧?不过是只小鬼罢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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