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可不喜欢我。"穆辛口气一低，"江哥要是真要去，就别把我哥叫上。"
"凯很重视你的。"江淑平道，注意到穆辛微垂下头，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
穆辛沈默了一阵，抬起头，目光胶著在江淑平的脸上，神情令人捉摸不定，然後，他缓缓开了口。
"江哥，你不会是喜欢我哥吧？"
"为什麽不会？"江淑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喜欢他，非常喜欢。"
"你是同性恋？"穆辛目光闪动，看不出喜怒。
"是。"江淑平坦然地回答。
"你是，我哥可不是！"穆辛几乎跳了起来，咬牙切齿，他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江淑平淡淡地回答，"我并没有向凯要求过什麽。"
"难道你不是想得到他才接近他的？"穆辛冷笑，"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没说我不想。"江淑平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是我尊重他的选择，至於你相信不相信我，随便你。"
穆辛没了言词，气恼地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我不想你去见我哥，至少现在不要。"他恨恨道，"我刚刚才跟他谈过，想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你现在去见他，他一

定会动摇。"
江淑平突然间觉得呼吸困难。穆辛的话重重地打击了他。虽然他在穆辛的面前可以振振有辞，但是内心深处，他绝不

希望穆凯选择除他之外的人。明明穆凯的眼里已经有了他，为什麽还要去看上别人？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江淑平对

穆凯更好的人吗？
不可能有！江淑平握紧了拳。绝对不可能有！
除了江淑平，穆凯身边，不应该再有其他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不应该有！
看著穆辛，江淑平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被撕扯。他都没有强迫穆凯选择了，为什麽还会有一个穆辛来阻扰？他们

之间的恩怨，看来不做个了结是不可能了。
江淑平微笑的脸庞上瞬间掠过阴影。
"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去吃宵夜？"
穆辛松了口气，换上笑脸。
"好。该我请的客，我绝对不会赖的。"
江淑平也灿烂地笑了起来，他低下身体拍了拍裤角，顺手将脚後跟贴著的石块攥进了手里。

穆凯坐在桌前思考著。自从江淑平表白之後，他就一直在想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江淑平看著他的眼神深情而温柔，常

常让他心摇意动，但是穆凯不敢也不能接受江淑平的感情。
为什麽？穆凯看著手中的水杯，杯里的蒸汽正缭缭上升。
他和江淑平不会有任何的结果的。
穆凯已经决定和弟弟一块下地狱，如果接受江淑平的感情，那只会把江淑平一起拖下水。穆凯不想江淑平也卷进来，

江淑平愿意舍命来救他，已经让他觉得心在抽痛，如果三个人一起下地狱，穆凯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以去爱人，也不可以接受别人的爱。
好悲哀。穆凯垂下头。他早就知道，远离人群，不与他人有接触，才可能让自己坚定地走下去，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穆辛的话让他猛然间清醒。他需要上大学，拿大学的文凭吗？不需要。仅仅只是贩毒一项，他就可以进监狱里蹲上几

年。毕业之後想要做个好人是不可能的，过去的污点就是污点，永远也洗不干净。
更何况，穆凯决不可能抛下弟弟不管。穆辛是他惟一的亲人，也是他惟一的弟弟，为了他跳进了黑海，也为了他铤而

走险，他怎麽可能丢下他不管？
一阵难以克制的酸楚浸润著穆凯的眼睛，他的眼里慢慢迷蒙起来。
他......真的得不到幸福了麽？
离开江淑平，他真的不後悔吗？
穆凯捂住了脸。
他会後悔，而且後悔得要死，但是他别无选择！

几个男生走在楼梯上，低声窃语著。眭佳走在最後面，眼睛一直在闪动。
"喂，小佳，你觉得要告诉穆凯不？"其中一个小心地征询。
"你们怎麽想？"眭佳抬头看著室友们，"我们跟穆凯都没有什麽交情吧。"
"那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但是......人并不是很坏。"
"卖那种东西，也能叫不坏？"
男生们意见一旦出现分歧，立刻就敌对起来。眭佳对於他们的争执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他挥了一下手。
"别再吵了，既然说都说了，做都做了，那隐藏也是徒劳的，迟早他会知道。"
"那要怎麽著？我们去告诉他？"
"......那後面几天不是很尴尬？他上回还帮我抄过笔记。"一个男生为难地说，"说起来，他并不讨人厌。"
"靠，那你们还说个屁！今天老师问起的时候，大家咋不帮他包啊！"另一个男生怒道，"你要真认为他是好人，你会告

他？现在扮什麽好人，哼！"
"别争了，马上到寝室了。"走在前面的男生道，"反正他迟早要知道，眭佳，你平常跟他说话说得最多，你告诉他吧。

"
男生们的眼睛立刻看向了眭佳。每到这种最让人难做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到眭佳，这把眭佳气得想吐血。眭佳倒也明

白，他不做是不可能的，反正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来的迟早会来。穆凯虽然独来独往，但跟寝室的同学都还过得

去。这次事情败露，虽然大家有心想要包他，但是都怕惹麻烦上身，所以也就说了实话。
眭佳宁愿自己来收这个场，如果让其他的人，也许会闹得不可收拾。就另一层面来说，眭佳也有自己的想法。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锺，最近这个时候穆凯几乎都在宿舍里，所以当眭佳看到他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但是其他几个

男生就不太一样，显得十分不自然，几双眼睛都盯在眭佳身上，不断地使著眼色，挤动脸上的肌肉。穆凯仍然在沈思

，对他们的归来毫无感觉。
眭佳知道穆凯有心事，虽然他常常沈默，但是今天的表情与平常不太一样。这一点其他的同学也察觉到，而露出了惊

讶的表情。好奇心驱使著他们，眭佳本想多观察一会再开口，被他们推了几次後，不得己地站了起来，走到穆凯的面

前。
穆凯怔了一下，抬起头。眭佳是他在宿舍里关系较为亲近的对象，但是也仅止於平常的交谈而已。穆凯露出了一个疑

惑的眼神。
"方便跟我聊一会吗？"眭佳微笑道。
"有什麽事？"穆凯并不想被人打扰，口气很冷淡。
"很重要的事。"眭佳直接抛出了诱饵，"我们到楼顶上去说吧。"
穆凯沈默了一下，似是感觉出了什麽，眼睛从周围的室友脸上瞟过，二话不说站了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室友们举

了一下大麽指，目送眭佳离开。眭佳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引得穆凯回头看著他。
"你刚才在想心事吧？"眭佳笑道，"很难得呢。"
"我也是个人啊。"穆凯走上顶楼，拉开门，冰冷的晚风立刻拂遍全身，令人精神一爽。眭佳顺手关上了门，看著穆凯

，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麽。
"穆凯......跟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开解开解。"眭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无攻击性，但是即使如此

，穆凯回视过来的目光里仍然充满著戒备。眭佳笑了笑，故意忽略掉这一点，走到了穆凯的身边。
"是女朋友的事吧？"眭佳笑道，"你刚才想心事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啊。"
"不是女朋友。"穆凯看著夜空，"你认为好女孩能看上我吗？"
"那就看那女孩看的是什麽方面了。"眭佳平静地说，"你人不错，虽然可能会做错事。"
穆凯看著他，冷峻的表情在僵硬了片刻之後略略柔和。
"你今天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眭佳看著穆凯。要来的迟早会来，他没有必要怯场。
"有人告发了你。"眭佳装作漫不经意地，道出了沈重而残酷的现实。

十一

穆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晃了一下。
"他吸毒被老师发现，追问毒品来历的时候，他供出了你。"眭佳握紧了拳，"班导把我们几个人叫去，也是问这件事。

"
穆凯闭上了眼睛。听到这些话的同时，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维持的世界，终於崩溃了。一直以来，他明知读大学毫无

意义，也拼命坚持了下来。明知道在校内贩毒迟早会被抓，他也做了下来。为的，只是维持他所希望的普通而正常的

生活。穆辛并没劝阻他，但是不时地暗示，希望穆凯能跟他一起闯荡，但每一次都被穆凯拒绝。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海市蜃楼，都只是自己在拼命筑造，却忘记了根本连基础都没有。
穆凯深吸了口气。之前他还在挣扎，徘徊，现在却只有选择跳入深渊的道路了。
眭佳不知道这一瞬间穆凯的心里已经百转千回，落下无数的念头，他沈默了一会，决定把事实真相告诉穆凯。
"我们......承认你在贩毒，但是我们也给老师说，你并没有逼迫同学吸毒。"
穆凯看了他一眼，既不感激，也不觉得吃惊。现在这种情况，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为什麽要上大学呢？既然上了大学又为什麽要贩毒呢？"眭佳看著他，"贩毒是犯罪，我相信你知道。"
穆凯淡淡一笑。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更不可能有人来同情。穆凯也不需要那些带著讽刺和可怜的施舍。
"老师们还在考虑怎麽处置你，也许明天警察就会来，你有什麽打算？"眭佳不无担忧地说，"你要不要逃走？"
穆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冷冷地看著眭佳。
"我逃走？我能逃到哪里去？"
眭佳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什麽也没有了......"穆凯沈沈地说，"如果我想报复，你们今天晚上还能睡得安稳麽？"
眭佳的背上突然窜过一道寒意。他忘记了，他们都忘记了，揭开真相的时候，穆凯可能会变成无法回头的魔鬼。
"你......不会。"眭佳不安地说，"我相信。"
"你相信什麽？"穆凯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们出卖了我！揭发了我！我以後的日子不会好过！你认为我凭什麽要放过

你们？"
眭佳看著穆凯的眼睛。穆凯的愤怒和自嘲都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眭佳了解到这一点之後，反而停止了害怕。如果穆

凯想害他们，早在贩毒的时候就会想法拖他们下水，不会等到今天，不会不明白自己会有被揭发的时候。
"穆凯，放弃它，不行吗？"眭佳关切地看著他，"你明明不喜欢做这些的，不是吗？"
穆凯嘴唇颤抖著，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松开了手。眭佳揉了一下被勒痛的脖子，偷眼看著他。
"放弃......也来不及了。"穆凯深吸口气，平静下来，"来不及了......"
"穆凯......"眭佳想说什麽，却说不出口。
"我还有什麽呢？"穆凯自语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还有朋友啊。"眭佳看著他的背影，大声地说，"我知道你有个好朋友！"
穆凯霍地转过身，此时此刻，他最不想听到江淑平的名字，那会让他的坚强粉碎。他如此地渴望得到幸福，得到平静

，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
惟一一个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最重要的人，也将在事情败露时消失不见。
"我知道他叫江淑平，化工系的。"眭佳毫不犹豫地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人品很好，在化工系也小有名气。有这

样的朋友，你为什麽还要贩毒？难道你一点都不珍惜吗？！"
穆凯逃也似的离开了，眭佳的指责让他难受，而已经决定放弃一切的决心因此而动摇。
一口气离开了春风Ｃ栋，来到夏风Ａ栋的楼下，穆凯急切地想要见到江淑平，第一次登上了不熟悉的宿舍楼。江淑平

住在6楼，宿舍外的男生三三两两地来回，手里拿著洗涮用具，穆凯这才意识到夜已经深了。今天，江淑平并没有来找

他，这是很奇怪的。
穆凯站在江淑平的宿舍门外，举起的手迟迟未能落下。他从未主动找过江淑平，更没有主动去探询过江淑平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份友谊，这样的感情，只不过是飘萍。为什麽到了将要失去的时候，自己才突然间发现，能来的地方，

只有这里？不想失去的人，只有他？
穆凯感觉到心脏在强力地收缩，他突然害怕起来。如果......如果......无数的可能突然间涌上心头，他的勇气在刹

那间由钢变泥，软化下来。
他找到江淑平，说什麽？告诉他什麽？很快，学校的老师们就会把他送到警察局，然後他将面对铁窗，如果不想，他

就得逃，逃到穆辛那里，永远的沈沦下去。
他不要这样的未来，也不要这样痛苦而悲惨的活著！
江淑平......穆凯抿紧嘴唇，他是多麽希望，门後的那个人，会伸出双手，告诉他："别怕，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
门突然开了，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穆凯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现实猛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宿舍里一片混乱，男生们

翘著脚在聊天。陌生的面孔好奇地打量著穆凯，穆凯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开口。江淑平不在宿舍里。他慌忙抬头看著门

牌号码，6-8，没有错，这里是江淑平的宿舍。
"请问你找谁？"陌生面孔问，口气很热情。
"江淑平在吗？"穆凯心慌地问。
"他不在，听他说......"陌生面孔若有深意地回头对著室友们一笑，"他要去跟女生约会。" 穆凯的眼睛睁大了，脑海

里瞬间化为空白。
"喂，是不是？"陌生面孔回头去问，室友们纷纷点头。
"还是外系的哪，班花，长得很漂亮，听说跟他一个姓。这小子，豔福不浅哪。"男生们不无羡慕地说。
穆凯手指轻轻地触著了额头，大脑沈重得无法思考。江淑平和外系女生约会的消息让他无法面对，甚至不愿意相信，

但是眼前人们的笑脸，轻松的打趣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真正的现实。江淑平会跟女生约会，那他为什麽要吻自己

？为什麽要说喜欢自己？
穆凯张著口想吸气，空气却进不了胃里，那份窒息和苦涩，眼前黑暗的情景，让他觉得绝望。
"喂，你没事吧？"陌生的面孔和声音遥远地问。
穆凯转过身，有些摇晃地下楼，他们的声音就在身後，传进他的耳朵里却觉得十分飘渺。江淑平现在正在那个女孩的

身边吧......穆凯苦涩地想著，突然间害怕起这个学校，害怕每个看到他的人。他离开了宿舍楼，茫然地向著无人而

且黑暗的操场走去。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要去，也只有穆辛那里。
穆凯撑著石板的栏杆，胃里一阵翻涌，连著干呕了几口，等空气灌入了他的胃里，失衡的精神这才稍稍地平复。怎麽

也没有想到，失去江淑平的现实对他的打击竟然这麽大，穆凯第一次有步入死亡的黑暗感。
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期待著江淑平的拯救！
表面的不经意，掩盖不住内心的脆弱，表面的无所谓，挡不住内心强烈到疯狂的渴望。越是期待，越是害怕，越是不

愿意去面对，因为根本不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