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就这麽掉下来，穆凯咬紧了唇，开始咳嗽。咽喉好疼，胸口好闷，身体好冷，哪里......哪里可以让他逃避？
淑平......我恨你......！
穆凯捂住了嘴，强抑住呜咽声。江淑平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期待，给了他安心，但是这一切，太轻松，太容易地被破

坏了。他好恨！
身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几个男生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穆凯慢慢地回过头，看到三个男生陪著一个女生，正从树林

里走出来。女生的头转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穆凯的脸。
"咦，穆凯？你在这里干什麽？"
那女生正是江文燕。

江文燕与江淑平分手之後，遇到班上的男同学，几个人约了在操场聊天。江文燕身边不乏追求者，但是如江淑平一般

温柔体贴的却不多见，所以被江淑平邀约，她十分高兴。敏锐的女性神经让她知道，如果能因此走近，想要交往就不

是难事，但是江淑平的态度却让她十分失望。
温和的江淑平，斯文的江淑平，竟然会看著朋友落难而高兴，这实在不是江文燕能够接受的。江文燕最不能理解的，

是江淑平选择了穆凯做他的朋友。穆凯的事，班里的同学没有人不知道的，只不过因为穆凯人还不错，又与人无争，

所以没有被老师问到，谁也没打算告发他。但是暴露是迟早的事，没有哪所学校会容忍毒品在校内传播。
江淑平确实是与众不同。江文燕回忆起认识江淑平後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他虽然常常微笑，

说话也是轻松调侃，看起来蛮无忧无虑的，但是江文燕细想之後，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江淑平都在想什麽，他喜欢什

麽，执著於什麽，她完全看不出来。
想到郁闷了，她一个人坐在宿舍楼边的栏杆上，犯起愁来。班里的男生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一个人，立刻便上来搭话

，说到兴起，不想被其他同学看见，几个人便来到了无人的树林里。江文燕看著他们，聊著学校的事，听他们互相揶

揄，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理解的人，喜怒哀乐形於色，很容易就可以知道他们在想什麽，喜欢什麽。江淑平却完全不是

，他的情绪平静无波，似乎没有什麽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
江文燕感觉到沮丧，她对江淑平的兴趣增加，但同时又觉得有些辛苦。江淑平如此难以理解，她真的能够懂他在想什

麽吗？
走出树林，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咳嗽，她的目光便飘了过去。她很容易就认出了穆凯。

十二

穆凯根本不想见到江文燕，他的情绪恶劣，脸色也白得吓人。
"你不是跟江淑平在一起吗？"江文燕的第二句话立刻拉回了穆凯的神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穆凯瞪大了眼睛，看

著她发愣。
"咦......不是你吗？"江文燕好奇地说，"可是跟你很像啊，穿著牛仔衣。"江文燕注意到穆凯穿的是夹克，更是惊讶

。
"你看到我跟淑平在一起？"穆凯沈著声音问，几乎是狂喜般地，眼睛闪闪发亮。
"......不是你，是另一个人，不过跟你很像，个子也差不多。"江文燕回忆著，"他叼著烟卷，一副吊二郎当的样子。

他是谁啊？"
穆凯长长地吐出口气，看著江文燕。
"就是你，今天晚上跟淑平约会？"
江文燕立刻红了脸。
"什麽约会？他是来向我套消息的，所以请我吃饭看电影！我们只是本家，没那麽复杂的关系。"看到穆凯略带忧郁的

眼神，江文燕更加尴尬了。"他向我打听你的事情，那个人实在不好，我告诉他说你没什麽朋友，他却高兴得要命。你

干嘛跟他做朋友啊，那个人很难猜透的。"
穆凯轻轻地笑了。
"开玩笑的，江淑平人很好，他很关心你。"江文燕抱怨完了之後立刻反省道，"他跟我说看完电影之後要去找你，难道

你没看到他吗？"
穆凯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在一起的。"江文燕耸耸肩，"算了，不关我的事。我走了，门禁时间到了，你还不回去吗

？"
穆凯看了一眼她身後的三位护花使者，默默地摇摇头。江文燕应该不会看上江淑平吧，她的选择很多......想是这麽

想，穆凯很快便重视起江文燕提供的另一条线索。
江淑平跟"穆凯"在一起，但那个人只是跟他长得像，却不是他。
穆凯的脸色变了。这个世界上，认识江淑平的另一个自己，只可能是他。
那个自己，是绝不会跟江淑平做朋友的。

江淑平失踪了。当天晚上，他没有回来，而且也没有任何联系，同学们都吃了惊，四处打听，可是就算是跟他关系好

的同学，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大家在思考之後回忆起来，江淑平会去哪里，竟然没有人猜得到。没有人真正了解江淑

平，所有的同学一下子都傻了眼，当又一个晚上江淑平没回来後，同学们不得不报告了老师。老师们大为吃惊，但也

无计可施，在第三天江淑平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报警。
穆凯在第二天也失踪了，眭佳认为穆凯一定会逃，他的预言实现了。老师们本来想找穆凯谈谈，先问清情况，知道穆

凯失踪之後，几个对毒品深恶痛绝的老师力主报警，警察当天就来了，在检察了整间宿舍之後，他们在穆凯的衣箱里

找到了一袋白粉，不足50克。但是没有人知道穆凯去了哪里，警察便委托宿舍的同学留意，一旦穆凯回来，立刻通知

他们。
眭佳看著全宿舍的同学，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是穆凯的朋友，更没有人会帮助他了。如果穆凯够聪明，最好不要再回

来。穆凯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学校，於是有同学跟江文燕问起，江文燕一声都没有吭，虽然她是最後见过穆凯的人，但

是没有警察来问她，而跟著她的三个男生，因为不想她惹上麻烦，也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沈默。
穆凯最後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江文燕的耳边。
"不用担心，淑平是跟我弟弟在一起的。"
江文燕第一次知道穆凯有个弟弟，觉得事情复杂的她，悄然从中抽身了。

穆辛坐在街边的石头上抽烟，丁芳琳在一旁剥著桔子，将桔瓣塞到他的嘴里。穆辛一口又一口地抽著烟，沈默不语，

丁芳琳也不说话，不停地剥著桔子，直到穆辛忍无可忍地开口。
"别剥了。"
"你打算怎麽办？"丁芳琳将桔子皮丢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把你哥囚禁一辈子？"
"......你别烦我了，成不成？"穆辛气恼地说，"他是我惟一的哥哥，我能看著他去送死？"
"他会恨你的。"丁芳琳将剥好的桔瓣丢进嘴里，"要不，你就想办法让他死心。"
"我有什麽办法要他死心？"穆辛咬著烟卷，沮丧地抓著头，"你有没有看到那天他的表情？知道我把江淑平送到老鸦那

里去了，他恨不得杀了我！那个人妖似的家夥，比我还要好吗？！"
"你又不是凯哥的伴侣。"丁芳琳扁著嘴，一口又一口地吃桔子。
"你说什麽？别把我和那混蛋当成一路人！"穆辛气坏了，恨恨地瞪著丁芳琳。
"那混蛋？他对凯哥够有情有义了！"丁芳琳站了起来，"在他的心目中，凯哥的幸福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你还想要求

他什麽？我呢？我在你心里比不上凯哥，为你死，我愿意，但是你能为我做什麽呢？"
穆辛怔怔地看著丁芳琳。丁芳琳的声音很悲伤，她慢慢地垂下头。
"有了我，你还是不满足？你哥哥要走什麽路，你让他走不好吗？"丁芳琳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著穆辛，眼里含著眼

泪，"辛哥，你不管走到哪里，做什麽样的事，芳琳陪你，陪到你生，陪到你死！放弃凯哥吧，他只是你的哥哥，你应

该让他走他想走的路！"
穆辛别过了脸，闷不做声地吸著烟。丁芳琳蹲了下来，靠在他的腿上。
"凯哥他不想再走这条路，你逼他，他不会幸福，你也不会快乐。"
"江淑平杀过人，整整十四个！"穆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敢让他跟我哥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拿回货，老鸦要

我交人的啊！"
"那就把江淑平救出来！"丁芳琳抬起了眼睛，"老鸦这个人，你要向他低了一次头，以後见到他都得气短三分。他势力

虽然大，但为人心胸狭窄，而且不择手段，没了他，这里才是强老大的天下。辛哥，只要有凯哥在，江淑平也会向著

你，他不能死。"
穆辛看向芳琳，女孩眼里露出的黑暗让他心惊，同时也很兴奋。
"你的意思是？"
"辛哥，如果你不敢动手，就让江淑平去杀老鸦。"丁芳琳微笑道，"我相信他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穆辛悚然一凛。丁芳琳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
"我知道这样太狠毒，但是要跟在强老大身边，辛哥，你就得为他做事。老鸦在，江淑平和凯哥都不会过好日子，所以

......让他去做。"丁芳琳轻轻地吐出口气，"江淑平不是有超能力吗？他杀人没人知道，这件事，就让他去做吧。"
穆辛沈默著，一口接一口地吐著烟。良久，他拍拍丁芳琳的肩，站了起来。
"我跟我哥谈谈，如果他听了我的话，还是不肯放弃江淑平，就按你说的做。"
丁芳琳擦了一下眼角，微微一笑。
"辛哥，等老鸦死了，你让凯哥和江淑平他们远走高飞吧。警察一定会找他们的。"
穆辛点了点头。
"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如果哪一天，你也遇到危险，我们一起去凯哥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丁芳琳抿了

一下唇，眼里满怀著期待，穆辛全身一震，看著她，脑海里轰鸣著。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养育我们的孩子，过平静的日子！"丁芳琳紧紧闭了一下眼睛，鼓起勇气握住了穆辛的手，"现在

，也许做不到，但是，只要凯哥和江淑平能做到，我们也可以的！"
"芳琳，那是不可能的。"穆辛心烦意乱地说，"肖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既然走了这条路，想要回头是不可能的！"
"好，那我跟著你。"丁芳琳垂下头，"陪你到死！"
穆辛一把将丁芳琳搂在怀里，曾经坚定的选择，曾经认为男人应该靠自己的能力得到一切的想法，开始了动摇。怀里

的少女经历许多的磨难，仍然没有放弃身为人类的希望，他一个大男人，难道真的要这麽往地狱前进吗？
昨夜，穆凯看著他，坚定地说："我要平静的生活，辛。父母抛弃我们，这个世界不容许我们，那些我仍然恨，但是，

我们可以把恨放在心里，追求属於我们自己的生活，我想要幸福，我也想有个家！"
"你能吗？"穆辛呲之以鼻，"江淑平可是个男人！"
"为什麽不能？"穆凯定定地看著他，"我相信家，只要我相信，它就存在。至於未来如何，现在的我不知道，也不必去

知道，我只要努力就够了！"
穆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天开始分裂，自己开始恐慌，身边的景色沐浴著阳光，让他觉得害怕。那个他得不到的世界

，那个看起来总是很美好的世界，压得他喘不过气。

十三

穆凯被绑在床上，手和脚都被布条裹著，连一点点动弹都做不到。他看著天花板，冷静地思考，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老鸦可能会把江淑平送到外地，以避警察的耳目，最多再两天，江淑平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老鸦好男色，而取下眼

镜之後的江淑平，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猎物。
穆凯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江淑平温柔的微笑，也浮现出江淑平冷漠如冰的神情。他不敢想象江淑平衣

裳凌乱的模样，脑海里仿佛听得到江淑平的悲号，他心乱得无法控制。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他！江淑平可以为了

他冒生命的危险，他没有理由做不到！
惟一的机会只有穆辛解开他的布带，给他喂饭的时候。穆凯闭上眼睛，镇定著心情，他有把握在十分锺内制住穆辛，

因为这屋里有足够伤人的武器。穆凯深深地皱了一下眉，没想到会有对付自己弟弟的这一天，而且是为了一个外人。
穆凯一点也不後悔。脑海里浮现的江淑平几乎控制了他所有的思绪，闭上眼睛，他便能看见江淑平的笑脸。不论在什

麽时候，江淑平都用最真诚的微笑注视著他，在那双明亮眼睛之中，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不由自主地依赖著，

那样的感觉，让人快乐得想要掉眼泪。
穆凯恨不得活剥了老鸦。如果他敢碰江淑平一根手指，他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
穆凯抬头看向门口，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穆辛开门走了进来。
"哥。"穆辛陪了个笑脸，走到他的对面坐下。穆凯也不说话，小心地观察著周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穆凯惊讶地抬起了眼睛，这是两天来穆辛第一次想要与他交谈，难道他回心转意了？
"如果你听了这个故事之後，还是坚持要去救江淑平，我就放了你。"穆辛声音低沈，"我不想你恨我，但我也不想你後

悔。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但是......你应该知道，你究竟选择的是什麽样的人，他那天晚上，差一点就杀了我。"
穆凯安静地听著。穆辛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匕首，这把刀很锋利，崭新，但是刀柄却还是石头的质地。穆凯知

道那一定是江淑平的杰作。
"你知道，他有超能力吗？"穆辛坐了下来，把刀放在穆凯的面前，"可以改变物质组成的能力，虽然我不知道他有多厉

害，但是他的炸弹，手枪，都是这样变出来的。"
穆凯并不惊讶，江淑平跟他说过自己的能力，虽然言之不详，但是大略他也明白是怎样的力量。正如江淑平所说的，

他真要想杀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因为用石头变出来的刀枪，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

前天晚上，商业街小巷里的一家火锅店，穆辛和江淑平面对面地坐著。店里人不多，不时传出划拳喝号的声音，没有

人去注意坐在窗前的这两个人。
火锅里的汤沸腾著，桌上的啤酒已经喝光了三瓶。江淑平的脸有些发红，穆辛观察著他的表情，知道江淑平酒量很小

。他又要了一箱啤酒，打开一瓶，递给了江淑平。在没摸清江淑平的底时，他不想贸然出手，万一坏了事，他自己说

不定会陷入危险。
江淑平手里可能有刀，还可能有枪。穆辛相信自己的直觉。江淑平看著他的眼神不太一般，书生的外表下，隐藏著的

是一颗冷酷而聪明的心。
"江哥，你救我哥真是英勇啊，小弟十分佩服。"穆辛点著了烟，笑嘻嘻地问，"你是怎麽弄到枪的？我们在黑市上买，

也买不到那麽好的进口枪呢。"
"那不是买的。"江淑平拿起了酒瓶。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他还是仰著脖子，将酒灌进了肚子里。
"不是买的？"穆辛意外之极，"江哥，你只不过是个大学生，哪里来的枪？"
"我想要什麽，都很容易。"江淑平定定地看著他，"但是我想要穆凯自由，却很不容易。"
穆辛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