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囊探到鼻下，熟悉的味道进入了肺部，方才慢慢平稳。容苍云将药囊扔回我的手里，半叹半语道：“朕如此戒严的
守卫，还是被那个人混进来了么？”
他瞧我的样子，笑的狂妄，“你若不想朕抓到私混进宫的他，就乖乖候在自己院子里，随传随到。”
我很意外，原以为他会不顾一切逼我说出潭辰的下落，竟是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今日，容苍云未免好心的让人不安。
红妃见了这么个情况，容苍云也不恼，知道他心情大好，急忙上前勾勾缠着。
只觉虚惊一场，我行礼告退，回看一眼容苍云，他目光一点，避着飘散。
走出屋子，秀将军突兀地立在雪中，表情寂寞又苍白。
“何事？”
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像站了很久，才回过温来。
“潭辰进宫的事陛下已知晓。”
我嘴中微苦，叹自己自作聪明。
“看你这样，果真比起潭辰，还是我留在你身边好一些。”
秀将军如是说道，像是一种解释。
我不驳他，虽然不知道他的盘算，但于我而言他留在我身边，至少还能知道个行踪动作，若换了潭辰，恐怕我们两人
都成了傻子也都浑然不知。
第75章
雪依旧不知疲倦地落着，空闲的日子，让人心烦。
我多添一件外衣，很随便的穿了鞋，温香递上裘衣，被我挡开。离容苍云的寝宫就几步路，不需要裘衣。秀将军抱身
靠在门边，笑意朦胧。
“陛下转了性了？你们这样可真有趣。”
带好了帽子和手护，我礼貌性的笑笑，走了出去。
他那双眼睛，让我一句‘梨妃’几欲脱口而出。
无意义的笑，可归之为强颜欢笑。
信步到了他的殿前，侍卫极有礼貌地请安，也是，每天都要按时过来报道，一开始只是擦脚，等脚好了这规矩也就订
下了，无所事事陪他一天，只为了亲自看住我。莫说侍卫，连坐卧起居的宫女内侍，都将我当作了熟人。除了眼光不
太好看，倒也没有刁难之事。
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被送掉的妃子，陛下现在格外的恩宠，只是抚慰我一颗失宠的心罢了。
我对侍卫点过头，想要进去，却听得里面乒乓做响。
“混蛋！”
屋里传出了容苍云极怒的声音。
怔愣地瞧着守门的侍卫，疑惑不解。我是准时到的，他何事发那么大的火？
那侍卫很不好意思的笑笑，压下声音：“平盛侯爷在里……陛下吩咐，您到了，照样可以进去……”
摇摇头，正准备回去，突然身后被撞了一下，回头看，是裹成了团子的琼玉。笑颜如花，如花笑颜。
“菊影。”
熟悉的称呼，将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他皱了皱鼻子，小声地说道：“玉颜哥哥在里面。”
玉颜……也在？
出神时，被他拖出几步之遥。
琼玉心智虽小，但毕竟已经成人，力气很大。拖着我饶过旁边的矮墙，直到容苍云寝宫旁的茶水房前才停下。
雪地上，囤起，孤单的两个拱圆型雪堆。
“菊影，陪我玩。”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一声声顺畅的叫唤。
“为什么……叫我菊影？”
“玉颜哥哥说你就叫菊影。”
琼玉团了个雪球，朝我扔了过来，龇牙咧嘴笑的狡猾。
弹去身上的雪屑，蹲在地上躲过又一抡攻击。我握着手上的雪球，叫到：“为什么不叫菊影哥哥？”
琼玉扔球的手顿住，似乎也很不解，定定的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菊影就是菊影……不是哥哥。”
钝痛蔓延。手中的雪球冰冷，也不及看到那张脸时心中的温度。
我掷出了手中的雪球，打散了琼玉的混乱。他咯咯笑着抹去脸上的雪，奔了过来。
“陪我堆雪堆。”
“堆雪堆做什么？”
“堆雪堆就是堆雪堆……”
他调皮的吐舌头。
“哥哥教你堆雪人好么？”
将他的帽子扶正，我笑的悲哀。
“不，堆雪堆，堆雪堆……”
他赌气的摇头，半趴在雪地上拢雪。
一个个雪堆就这么被堆了起来，琼玉笑的很开心，笑颜如花……
我跌坐在雪堆中，无比震撼地看着自己与琼玉连手堆起的雪堆，拱圆的，一个个，
连做一片坟地。
“琼玉……”
喉咙像被堵住，我拚命喊了出来，声音却依旧不大。
“这是什么？是什么？”
琼玉手里还没停，还在堆着，被我拦下，抓住。
“告诉我，你在堆什么？”
他拍掉手中的雪，笑的眼睛眯成了细缝。然后整个扎入我的怀中，一个劲蹭。
任我如何拉他，也不肯抬头。
“在干什么呢。”
沉沉的男声响起，不作他想，人选绝对是容苍云。
琼玉‘咯咯’笑着跑了过去，将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脸上。那个男人倒抽了口气，急忙躲开。
琼玉依旧缠着他跑，他一抖眉毛，扮起了凶狠，粗鲁地喝停。琼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望着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
手塞进了胸口的毛裘内。
琼玉笑着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容苍云原本有些阴云的脸上露了一点笑意，不是算计，没有阴险。只是单纯的笑容，单
纯的，像这一片白雪。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二话不说就踹我的男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看着我与狼在他面前
表演的残忍君王。
“过来！”
他凶巴巴的叫唤，目光锁着我。
这人，真受不得夸，才刚说他变了，凶狠的语气又来了。
慢慢走了过去，带了点极为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回头望了眼琼玉建起的雪堆，那片雪坟也许会在我心中留下很长一段
时间的阴影，莫名的，我对自己说。
“手。”
一个字，从皇帝陛下的嘴里吐出，威严无比，又霸道。
我困惑地伸手，被他握住。
“嘶。”那男人冷地脸颊一抖，急忙将我的手也往自己胸口塞。可琼玉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胸口。他无奈，团在自己掌
中搓到。
“你陪着他玩了半天，就是堆这些雪球？朕小时候堆的雪人可要漂亮许多。”他有些沾沾自喜道。
他的手，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再度困惑，努力在脑中寻找着这种感觉的源头，却一无所获。
“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他一笑，眼角弯弯。
“玉颜，请命去朕的左营当职。”
他没有留一点悬念，迫不及待地说了，喜滋滋等我的反应。
玉颜，真得想要效命这个男人？
“为什么？”
他也许没料到我会问一个为什么，稍皱一点眉头，低了声音说道：“因为他不想做个纸上谈兵的人。他可以背叛你们
云笼的六王，在朕身边做个很好的奸细，为朕套取六王的机密。事成之后，朕可以放了他，可他好像不怎么乐意这样
的安排。”
我目光紧揪着他，容苍云却停在关键的语句，放开了我的手，揪着琼玉稍微退开。
琼玉迷濛着眼，似乎是困了。容苍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玉，等下跟着玉颜哥哥回自己宫里头再睡。”
琼玉继续迷濛的点头，陛下微苦恼的笑着将他抱起，一偏头道：“走吧，回了屋里再说。”
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细心抱着琼玉的样子，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平和。是需要人呵护的琼玉，让他学会了温
柔么？
容苍云的屋里空无一人，胤康不在，玉颜，竟然也不在。
见此，他大怒，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暖炉，滚出热炭，火星四溅。琼玉被惊了一下，睁眼看了看，又嘟着在他怀中睡去
。下一刻，守在门口的宫女内侍都赶来收拾，热闹非凡。
“平盛侯呢？莲妃呢？朕不是吩咐他们在这里候着，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在？”
奉茶的丫头跪地道：“侯爷先走的，说还有事。莲妃等了一会儿，听奴婢说清公子要来，也走了，说是让他的侍卫候
着，接走琼妃娘娘。”
容苍云‘呜’了一声，叫道：“让他的侍卫进来。”
我压下心中的激动和闷笑，以袖遮唇故做了几声咳嗽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看着潭辰顶着那张木然的脸走了进来。这
个人，怎么混到玉颜那里了？也不知玉颜他知不知道？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侍卫的礼，从容苍云手中接过了琼玉，抱在怀。这过程中并未抬头看一眼，完全像个惶恐的侍
卫。
我也低了头，怕皇上再看出端倪。
第76章
“怎么一付低头思过的样子，很失望未见到玉颜么？”
一只亮铖铖的手炉进入了视野。
我在容苍云皱眉的威胁下接过，小声致谢。
心里还泛着酸，几日没见到潭辰，好不容易见着一面，连个脸都未看清楚，都是这个男人害的。
“玉颜也许是躲着你，他要入军营，最怕的大概就是见到你。”
他边脱去衣服，边说。
“为什么？”
我盯着他看，也不管多失礼。
他披上了黑绒的外衫，不急着回我，有些逗趣的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这些天来相处，习惯了他的恶趣味。我有些不情愿的过去，拿过腰带饶过他的身子，为他缚上，又说：“真不明白。
”
他展眉，莞尔。
“入朕军营，可是为容国效忠……你不在意？”
……
心念一思，不免担忧。
这不过是容苍云的理解，玉颜曾听我言过，容国不是牵绊，不是沟壑，当然也不会是玉颜避而不见的理由。
他很满意地往塌上一坐，不紧不慢道：“其实，他将六王爷的消息都告诉了我，等到大事一成我即刻可以放了他，也
可以杀了他。你以为我需要一个背叛过自己主子的人留在身边么，他自己却选择了苦苦哀求来的留下来……”
……
我知道，从入了宫，玉颜就不是那个陪我一起勾画隐居生活的玉颜。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那颗高高的心总被我的希望所束缚。
不过，话从容苍云的口中说出，总显得过分可怕。
他笑着按额，“你不信?什么玉颜公子，不过也是个野心之人，想要在朕的左营做一个谋士边将，随军出征。如果成事
，立下的可是首功，你说他这么卖力，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于不顾为了什么？”
“随军出征……”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这四个字上，有些转不过弯。
突得抬头盯着容苍云，以一种近乎指责的语气问道：“你答应了？”
他拉长了眼，低玩着自己的手指。
“朕未同你说过这个好消息么？既然他想，答应他也无妨？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露出了深深的意味：“朕不想那么快废去他的莲妃身份。拥着皇旗精兵，如朕亲战，对一个男妃而言何
其荣耀。”
虽然从未了解过这个世界打仗的方式，不过这皇旗亲战，只用想也能想出来，他要玉颜代替自己，起一个振奋军心的
作用。
可是……
我的不安四下扩散，眉头皱了又皱。
“你让玉颜以一个男妃的身份代替你，能服得了众么？”
他不急着回我，捏了一块小点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我后知自己唐突，答案已放在眼前。
他这么做，是给玉颜一个莫大的考验。
“倘若服不了众，如何能让朕信服他的才能？”他慢悠悠开口，语气轻蔑无谓，“这世上有才之人，何止万千。但想
真正被朕破格录用，就得拿出点真本事。”
被他充满调侃和笑意的目光逼的心慌烦躁，我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身子，却看到角落中散落的沙盘。
玉颜的一番心血，此时正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一盘散沙，果真是一盘散沙。
我低着头，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双手相交高过头前，半跪在容苍云面前，对他行了我此生第一个大礼。
此礼一出，倒把他惊地从坐上站了起来， “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先礼后兵，已攻心三分。
“求陛下恩准，倘若玉颜真要出宫去军营，只求陛下让我送他到那里……”
我见他不说话，又一拜，而后微微抬头：“潭清绝对不藉机逃走，求陛下念在我与玉颜的交情，成全。”
见他还不说话，我正要再度拜下，却被他一手捏住了下巴，硬生生抬了起来。
“你……”
他一个‘你’字说了下来，唇线拉开，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玉颜要去军营，你除了想送他，就没有别的话了？”
“陛下想要我说什么？”
一扭头脱开他的手，却仍保持了半跪的姿势。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退回了坐塌，半点着头看我。
“你不是很重视玉颜么？他现在要随军出征，可已是半生半死。你就不求朕好好安排？亦或是……”
“除去他莲妃的典籍，给他一个明正言顺的参军身份？”
我看着容苍云一脸的好奇，又听了这番精彩的猜测，忍不住笑了。也不管眼前人是不是皇帝，平静地说道：“玉颜没
有求陛下，我也不会越俎代庖。既然他想做，便让他好好做一番事业。”
他见我说的豪气，也忍不住笑了，挑着声音，讥唇反问：“你就不怕他死在战场上？”
死？
我想起那一场奇遇，死而轮回的安详。
已过一世，滋味不尽。
才想远离，不问世事。
可玉颜，不一样。
他还未来得及尝遍人间百味，还未能一展才能抱负，看天下，品众生。
今日皇帝陛下亲口说出了玉颜不敢同我讲出的心思和理想，我又怎么能……
要求他，庸庸碌碌过这一生。
“不是人常说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怕，又有何用。”
轻一笑，均是释然。
我前倾了倾半跪的发麻的双腿，高举双手，又想再拜。容苍云又一挡，笑中带愣：“罢了，答应你便是。”
出得门房，依旧是秀将军清瘦秀颀的身影，站在雪中等我。
紧皱的眉头，让我大感不好。
他见我出来，抖了抖肩上的雪，目光偏向了容苍云殿边通向茶房的方向。我也不免一抖，因为那里正是琼玉堆着的雪
堆。
“怎么了？”
不太情愿地顺着他的目光一憋，惴惴开口。
“那一堆堆的雪堆子，是做什么？”
秀将军鼻前一皱，透着嫌恶。
“刚陪着琼玉堆的，小孩儿心性，堆了这么多……不太好看，是么？”
秀将军目光敛去，微一笑，“确实，堆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