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而行,他这副样子,倒叫我更肯定刚才不是错觉。
“滚滚滚滚滚!”
屋子里鸡犬一片,是容苍云的暴怒。
门外两个侍卫,和正向门外跑的丫头们,见我,如见救星。我踏进一步,正碰上容苍云踮着脚,拿着瓷罐要砸人的威
仪。
潭辰,你确定此人,真是一个为国为民,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他怒目相视,盯着强忍笑意的我,大声喊到:“你去哪里了?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人?”
这么说,他去过六花宫了?
可看他被包的严实的双脚,和踮脚的小心,恐怕哪里都去不了。
“雪太大,走到半路,偏了方向。好不容易才摸了回来。”略去中间波折,我说得倒还算实话。
容苍云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随后才点头,算是相信。那高举的瓷罐,也被轻扔到了地上。
总不能让他这么踮脚站着。我回头看向两个丫头,她们带了乞求的眼光看我,湿漉漉的,让人心软。
也罢,今日得了潭辰一席真心话,我如春风沐浴。应该正逢吉日,不会吃到容苍云的苦头。
不由伸出手要扶他,却被容苍云猛的甩袖。
我一木,皇帝陛下也仲怔在原地。
容苍云见我的样子,大概明白我是要扶他。他侧头‘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臂。
我未动,不明就里。
容苍云一瞪眼,嘴角不由抿了一下,又抬了抬手臂。
我才明了,赶忙上前将陛下扶进了屋子。容苍云坐回塌上,不见刚才怒气,仿佛心情极好。
虽然觉他古怪,但还是忐忑开口:“陛下找我,是有何事么?”
容苍云两腮一落,目光飘开。下一刻却又正面对我,露了两分怒意,抬起了脚道:“都几天了,朕的脚被那帮庸医用
药用得,总不见好。你上次说可以用热醋,快点帮我擦擦。”
“怎么不叫宫女?”
我疑惑,这样的小事情,用得着三次来叫?
“他们……”容苍云气促,“他们不知道怎么擦,你先来做一次。”
那些宫人恐怕不敢尝试,怕担什么罪责。我上次既然内疚,这次也不累于做个好人。像上次一样盘坐地上,惊奇的发
现地上多了个软垫,而且还只有容苍云脚下有这一块。
抬头,这个男人竟露着笑容,有些喜孜孜的勾唇。见我看他,板起脸转开。
浅笑,这人也是懂得回报的嘛!
层层白布下,药香清晰可闻,不过那只脚肿得还是很厉害,有些地方的淤紫比上次看到还要深。
他这两天都是留在了宫里。玉颜原先想天天带了琼玉来请安,不过雪实在太大,容苍云免了这份辛苦。他的脚,在那
次冻得比我想像的严重。
忙吩咐人准备热醋,将帕子泡在里面。我挽过袖子,反覆沉浸,拿起来绞成半干,轻轻包在他的脚上。这是常用的方
法,我不知道,能不能比过那些御医的创药。
不过,他要试,就让他试试。
容苍云舒服地哼出了声,很是享受地往后靠了靠。如此反覆擦了几次,我稍做考虑,没有将他的脚包进布里,反而用
布垫着,让脚搁在上面。
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将他的袜子拿来,松松套上了擦好的脚。
“不要一直捂着,透透风,可能好的快些。”我对容苍云解释道,他‘唔’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
我又转身让那小丫头照着样子给他擦另一只脚,怎料她还没蹲下身子,容苍云的声音就幽幽响起:“你下去,就让‘
清……’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又平稳接道:“就让他侍侯着。”
小丫头遵命退下。我也不想多生事,为他擦另一只脚。
“恩……今天你身上的药香,怎么闻不到了?”容苍云懒懒地开口。
药囊还在,可这一屋子的醋味,怎么还能让他闻见药香?
耳际落下几缕头发,我抬眼去瞧,容苍云的脸,正好偷袭得逞,埋在我脖间。手上不觉用力,那男人闷哼出声,热热
的鼻息和低沉地呻吟全都掩在我耳后,惹出我一阵血涌。他却还不愿意抬头离开。
若换做以前,他要闹便容得他闹。
可现在……
番外-梨泪
那个男人闯进了屋子,我跪下,目光触及他被白布裹了严实的一双脚。
“你们主子呢,还非得朕亲自来请第三次?”
一旁的宫女磕头,“主子独自出去了。”
他,还是老样子,恶狠狠地沉声:“这么大的雪,怎么没人相陪?”
“主子不愿有人相陪,奴才不敢阻拦。”
心砰砰跳着,抬了眼,是他英俊不改的容颜。
他并未在意大胆的凝视,只怒气冲天的站在屋子里。两个小丫头要扶,却被挥开。
“朕还没废,不用人扶。”
笑,化开了无数的岁月。他的脾气,他的性子,都未曾变过。
只是,那白布扎眼的很。
很多年以前,
俊美艳邪的男子曾问过,“为什么,要助他?你明知我更适合做皇帝。”
一笑,淡然。
因为你,不是他,不是我心中的君王,不是我的爱。
我为他平天下,然后成了他第一个男妃。
总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直到胤康为了可笑的理由,躲进皇宫,成了第二个男妃。
我才明白,自己才是多么可笑。
一树梨花一树泪。
梨妃,注定多泪。
只是,倘若泪流光了,
还会流什么呢……
啼血的日子,漫长的无边无际。
一次次的乞求,成了一点点的沉寂。
他,终于为了一个人,灭了一个国家。
那个人,美的动人心魂,高贵的让人惭愧。
所以,我认输了,选择逃离。
和一个爱我的人,远走高飞。
原本,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的美人,那个让我自叹不如的美人,却是疯了……
他,费劲周折,竟不爱他?
又或者,这个男人,从不懂爱?
笑中涌出了眼泪,
心中生出了执念,
归去……
洒落了一地的背叛。
被逼用一个妃子换了军饷和联盟的势力,
酒宴上,蛮横霸道的男子露出了不舍。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
看他的失落,他的可怜,胶在人家身上,沉沉流碎.
雪,悄然无声,无声地跌落……
“该死。怎么还不回来!”
他怒极,狠狠踹了一脚暖炉,却换得自己一声‘哀嚎’。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怎么不好好的看着他,陪着他。”
他恶狠狠地叫骂,完全没有了君王的气度。
普通的,像个粗鲁的汉子。
雪下得没完没了。
他立在门口张望,目光飘的很远很远。
“……会不会跟那个人逃走了……”
他歪着脑袋,喃喃自语。
“……朕不放你走……你休要逃跑……”
呢喃越来越小声,在我耳中却越来越清晰。
冰冷的男子,何时有过这样的落寞。
那个正与人浓情蜜意的弃妃,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已然改变……
“陛下。”宫女惊呼。
他已跨出门外,脚没在雪里,全然不知。
被众人一呼,他才反应了过来。红了脸,是羞涩。
“给朕备鞋,朕要出去。”
“万万不可,陛下龙体为重。”
像个胡闹的孩子,被人哄着,劝着……
才懂妥协,却又不甘。
“给我去找人,琼妃那里,莲妃那里。”
男人一顿,扳着手指。
“丽红美人那里也去,别说废话。”
“去宫门口问问有没有人私自出宫……”
“去侍卫院看看有没有可疑记录……”
“他会去哪里?雪这么大,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喋喋不休,只为找一个质子,一个被他舍弃的妃子。
站在雪中的男子,迷茫孤寂的像是被人丢下。
他惊慌不定,心乱如麻的脸上,
我似又看到一树梨花,
一树泪……
是我的,
也是他的。
原来,他也会爱……
比我还胆怯地,爱在阴暗的角落。
侍卫宫女合力把他从雪中劝出,送回了寝宫.
他走时,狠狠瞪了一眼为首劝说的我。
却没有认出……
我泫然欲泣的眼。
环抱自己,眺望茫茫白雪,替他找寻那个人的身影。
然后被浅浅的笑颜,刺痛,灼伤。
什么样的感觉,可以让人笑的这么出尘,无忧。
为什么我的心里,苍白的只有一树梨花。
第74章
将他的脚套好袜子。我冷声道:“陛下如果喜欢那药味,可以让御医照着我的再开一份。你现在闻得,大概只有一屋
子的醋味。”
容苍云‘呜’了一声后,带出两个字‘不用’。
既然这样……
我心一横,扶着他的双臂推开,反正是他的脚,碰他的衣服倒也不脏。
容苍云被我推开,刚想发作,却见我退到一边洗手,皱眉一想,遂将自己外衫给脱了。
“把那边的颐服给朕拿来。”
那衣服是罩衫,在屋子里不用穿,今日就这么扔在一旁的卧塌上,说明他出去过。
我将颐服递过去,他披上肩,套进了袖子,却因坐在塌上,下摆拉不下来,有了一点迟疑。
“过来扶朕。”
生起警惕地对他伸出手,容苍云两手一抬。“你太没力,扶着不行,抱着试试。”
我干瞪眼。刚才他还踮脚而行,现在怎么站一下都不愿意。
他见我不动,两条眉毛开始立起,双眼一沉,十足的威慑。
无奈伸手穿过他的腋下环着,容苍云微微立起将下摆整好。却同刚才一样,不急于放手,他的脸离我的脖子很近,近的
快要贴了上来。
暗室内的一幕重演,这个男人的姿势多情,撩拨也多情。
“你也有感觉了,是么?”
羞辱的游戏,
一点都不好玩。
我微笑着,轻轻退离。很有礼地说道:“抱歉陛下,潭清已不再下贱。”
感觉,我此时除了不安和心虚,没有半点情动。
潭辰,这就是许诺誓言所附带的咒么?
容苍云停手,铁青着脸。
他,也想到自己的手段过时了么。
“咳咳……”突然的下压像要挤出肺里的空气,我倒在塌上看他。
“陛下忘了潭清的身份么?”
“潭清……呵呵”容苍云笑了几声,“你还没跟龙潭谷主跑出宫去,这个做不得数。”
我见他眸中满是阴寒,不觉一凛,潭辰想将龙潭谷交付此人,可此人的话中却总对潭辰透了杀意。是因为潭辰抢了他
的风头,还是龙潭谷损了他的自尊?
衣带被扯掉,他略带凉意的手伸了进来。我冷笑,“陛下当真好风范,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都不值数了么?既然嫔妃
无数,何苦拿我羞辱。”
“朕喜欢,如何?”
霸道的男人,无理可讲。
腆下眼,我字字清晰。
“我不喜欢。”
他怔然,眸光精起,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怒意不段吞噬了身旁的空气,叫人不能呼吸。
“你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只要朕稍稍一挑拨,这身子就红了起来,发抖地自己缠了上来,可贱的很。”
这话说的真好……
“陛下若是被男人撩拨个三两年,一定也是那样的反应……”
讥讽之语说出了口,说的粗鄙,却一点也不后悔。
最可怕的,就是习惯。
好比一个人,被人骂低贱骂的习惯了,会真的会觉得自己低贱。
却忘了,心,也曾欲比天高……
今日在这个人的面前,我找回了这种感觉。
…………
等待的拳头砸在了我的耳边,伴随着他一声低咒,“该死!”
衣衫被缓缓的合上,衣带落在的颈边。我睁眼,那男人正背对过去。
意外之极,他竟然放过了我。
穿衣起身,下地,行礼。
“多谢陛下,潭清告退。”
手被握住,用力太紧,很疼。他一种莫名复杂的眼光盯着我,我不由诧异,这是什么眼光?乞求?哀叹?歉意?
来不及细想,门外传来通报,我欲挣脱这个男人的手,他狠瞪了一眼,就是不放。
正想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他的手,可已经晚了一步,转眼眼前一片火红色。
“陛下……”
明艳的装扮,跳出了冬天的萧瑟,格外的惹人注目。
声音噶然一停,她眼中浮起恨意。
我闹了个红脸,刚才掰着容苍云的手指,她的到来让我顿住,现在她看到这一幕,正是我两手都握着腹中孩子亲爹的
手,还满脸通红的样子。
欲哭……无泪。
容苍云狡邪的一笑,倒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这么大的雪,朕不是说过免了请安,怎么不听话?”
红妃转了转眼珠子,水润润的,娇笑道,“陛下刚才差人来问候我可缺什么少什么,让臣妾好生感动,雪再大,也得
过来请安才是?”
陛下也不言,只笑着从塌上一拨,指间上挑的正是潭辰送我的药囊。他看我,等我的反应。
“呀。好精致的香囊,陛下这是要给我的么?”红妃一脸的娇羞,容苍云竟不否认,微眯了眼,只是笑。
我寒着心,看她从容苍云手中拿过药囊。
“爱妃觉得此物甚好?”
容苍云目中闪过一丝精光,略扫我一眼,笑着对红妃。
红妃很得意于皇上的问话。
“罗兰紫的绸面。”她摸着药囊,一声感叹。
“绣的也好,金线明菊,银线水波,臣妾还未曾见过,应该是上好之品吧。”
此话一出,我一身冷意。转头看容苍云,是他的唇角微翘。
“那依爱妃之见,你家前娘娘能有这等东西么?”
红妃的得意顿时一僵,只因容苍云点到了她不能变更的过去。她是个聪明人,懂得一笑带过,故做半嗔半怒,一双水
眸看得人心动“怎么可能,难道陛下随意送人,臣妾不依。”
容苍云冷笑着从她手中拿过药囊,“这东西不是朕的,想要也得问他去讨。”
红妃睇了我一眼,还有些茫然。
我心中明了。潭辰和我都不懂这些女红刺绣,所以他给我时并未在意过。可他是什么人,他的手下又怎么可能拿普通
的东西给他。
比起我们,混迹于女人堆中的皇上虽说不上精通,可看一眼面料做工,还能懂个一二。
最可恶的是,
我太过拙劣的谎话……
被囚于冷宫的玲珑,怎么能拿得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金线银丝,金线银丝……
他早就怀疑了?
我心中难受如绞。
不由一时气闷,咳嗽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