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
一根较粗的枝干上正吊着一个人,他死抱着树干,身子有些晃荡。看样子也受了伤,滴答的鲜血在树下的雪中聚成了
一洼。
“你说,他是琼玉?”
我震惊地瞧着秀将军,他回给我的是十足的肯定。
“琼玉……”
我大喊出声,那树上的人有了反应,挣扎了两下,声音微弱的传了过来:“菊影,救救我……”
我一下子抓紧了秀将军的手臂,迫切哀求的说道:“救救他。”
不是前仆后继的狼群,我深信只凭秀将军一人,绝对能够杀死这么六头狼。
秀将军按住了我的手,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你别急,这是怎么一件事都不知道。琼妃怎么跑到了这里?狼又是怎么放出来的?那些身强力壮的狼奴都死了,却
留一个心智才几岁的琼妃还能支撑,巧合的未免太过。”
不急,怎么能做到不急?
我此时,对着这样的残忍,绝对是扭曲了一张脸。
“你想怎样?”
秀将军调整姿势,直看着琼玉那里,不知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我的焦急。
“坐等。看他能支持得了多久,如果掉下树被狼攻击却没有反抗能力,就是真傻,如果他忍不住坐上枝头,或者能够
反击狼群,就是装疯。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这样的回答,等同于剜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是凌迟的每一刀,割得人在疼痛中翻滚。
我的心随琼玉的每一个动静起伏不定。
他几次看似脱力,身子直往下沉,我也吓的在屋顶上折腾,差点滚了下去。每次他身子一沉,那两头狼就兴奋地直打
转,往上扑,琼玉又扑棱着提了提身子抱住树,双脚在半空中晃动。
这样的场面,让我觉得换个立场,自己也成了禽兽,正和底下的禽兽一样,揣度着那人会不会掉下来。
“不要再试了,救救琼玉。”
折磨到了临界,我实在忍不住,抖了嗓子哀求。
……
秀将军不动,也不说话。
我又急又恼他的反应,哀求的语中带了哭腔:“够了,好不好。不管他是真是假,先救下再说,还可以有一百种一千
种试探的方法。”
几声狼嚎传来,只见守在我们屋下的那两头狼飞跑了回去,那两头吃食的也抬了头,均围到树下。原来,琼玉再也无
力支持,身子下沉却提不上去,只能在半空中晃着脚,六头狼极聪明,在这个时候集合,轮番扑身,竟是要耗光琼玉
的力气,让他快些掉下来。
我按耐不住心头的恐慌,发了狠要去抢秀将军手中的剑。
“你干什么?”
秀将军不敢伤我,却被我的狠劲吓到,沉着脸躲避。
“你把剑给我,让我去救他。”
现在莫说是琼玉,让我看随便哪个被狼吃掉都是一种折磨。
“胡闹……”
秀将军无耐一手要抵双拳,与我纠缠的厉害,屋上瓦片纷纷落地。
“菊影……救…………”一声凄惨的尖叫传了过来,听得让人寒彻心扉。我眼睁睁望着树上那人跌落,同时自己的身
子也如同断线的风筝,轻飘飘滚落到雪地上。
我趴着,像具死尸。
只听到秀将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怒气:“笨蛋!”
过了一会儿,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雪中捞了出来,搂进怀里。我抖的厉害,抱着我的人极僵硬的安抚,“好了,没事
了。”
我闭眼靠着他,颤抖无法控制的加大。
潭辰软着音,尽量抱紧了我:
“没事,真的没事,我不骗你,琼妃不要紧。”
白雪的世界再度出现在眼中,琼玉已被秀将军扶在近处,一身的血迹,脸色苍白。我抖着伸手,探得鼻息还在,这才
慢慢平复。
那六头狼已经倒在雪中不动,像是死去。
眼中映出了潭辰的脸,他抬起袖子,微笑着替我擦脸,还很不好意思的言道:“抱歉,刚才抱琼妃过来,衣服上染了
血,害得你脸上也染上了。”
我欣喜不已,哪还管得脸上沾血。再看潭辰,突然被他那双眸子吸住,生出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愫,奇怪的让我心
慌。
“你来得真巧……”秀将军讽刺地冷声,“再差半分,就要试出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这下可好,半死不活的……
”
潭辰看了一眼秀将军嫌恶地半抱着琼玉,诚恳地道歉:“对不住。不过……要试他方法很多……如果是真的,晚一步
出手他就死了,倒白害了一条性命。既伤成这样,就饶了这次吧。”
秀将军不甘,轻轻说道:“你不出手我也是会出的……”
听得他这么说,我才能释然两分。琼玉身上的伤口很多,有几处特别深,需要及时救治。
秀将军不情愿,潭辰只能接过抱他的担子,一路急赶着回去。
路上巧碰上寻来的侍卫,他们逮到了跑出陨园的几头狼,才过来一探究竟。
送回琼玉,经御医诊断,是大大的伤了一次,惊讶过度,性命堪忧。皇帝陛下自然免不了一场肝火,连去厅内审查都
等不及,直接在琼玉的床前撤查。
我半隐着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幕和两个侍卫勇斗雪狼负伤的过程,容苍云此刻哪有心思当面封赏,草草赐了黄金后就急
忙召那些牵连之人。
拖来几人早就被用了刑罚,一顿拼凑摸出个大概。自红妃闹过,下午她宫里的侍卫又去,说是赔礼道歉。可琼玉正午
睡,宫女内侍未放心上,由得那人等候。到了时辰宫女去侍侯,才出的失踪一事。
矛头均指向了红妃。将那美人委屈的,哭嚷着闹开。
鸡飞狗跳了一通。
等去陨园验尸的人回报,那个侍卫正是死者中的一人,才稍稍安稳。
可是,侍卫也死了,琼玉被掳去陨园一事倒成了迷团。
若要杀他,何必找这么一个麻烦又阴损的,还多赔上了几条无辜的命。
几番猜测,一把怀疑定到了红妃身上,二是联系起了朱池复国一事。
可是,红妃用自己的侍卫杀他,嫌疑太过明显。
若是朱池那边,靳王夺权,可对前太子仍后顾虑,暗插了人,等成事后再杀人灭口,倒能牵强行的通。毕竟,若非滔
天的恨,谁会用此阴狠招数。
红妃哭着求情,容苍云毫不怜惜了给了她一个耳光,声音低哑地斥道:“虽然你的侍卫死了,也无证据证明你做了这
事。朕却要罚你一个多嘴,你既然有了身孕,不如搬去清波宫,与同样待产的将军夫人做个伴。”
所谓多嘴,是指她说出了不该告诉琼玉的事。
让她去清波宫,实则也是让那个安艳淑监视。
一旁坐在床沿上一直照顾琼玉,两天后就要起程的玉颜,此时出声:“陛下,若您随同我出宫,前往军营之时,有人
再乘机刺杀琼玉,该如何是好?”
容苍云静默,走到床边,抿嘴看着昏迷不醒的琼玉,抚了抚那在完璧似的脸上浮起的粉色爪痕,才略带伤感地扯开唇
角:“真是……我欠你的。”
第80章
进宫之初,我与玉颜同乘一辆马车,只可惜,我怀中倚着朝雀。
此番出宫,我与玉颜同行,可只有我坐于马车内,怀中倚着琼玉。
而玉颜他一身戎装,金色甲胄,白马坐骑,位于队伍前方。
琼玉想送他的玉颜哥哥,可玉颜又怎么会当着皇城御骑的面,坐进马车里来,陪着我们二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到了左营驻地,才知我与琼玉竟属于内眷身份,入之不得。
原本是千言万语想要关照,怎知连个说的机会都没有,我未曾料到。怪不得,让我送行,容苍云答的爽快。
望着玉颜一头扎入军营的背影,所有心绪流做一般叹息。鸿鹄直上蓝天去,燕雀又何苦望其项背?
送行,竟真只是送行而已,到了,就已踏上返途。
连同琼玉这搭上了一身伤求来的送别,也是惘然。
“菊影……”
琼玉虚弱的起身,直想去撩车窗帘子。
安抚地将他的手塞进袍子里,我挑帘而望。街道上极为热闹,几家店门口挂上了成串的灯笼,扬了各色酒旗。两边的
小贩努力吆喝,来往行人很多,景象颇为繁荣。
马车停住,车帘被撩起,容苍云一身白袍金边的便服格外显眼。
他动作很轻地翻上了马车,摸摸琼玉的额头,将他接到了自己怀抱。
“今日原是容国的大雪祭,也难怪热闹如此,一上午排了这么大个阵仗,拖了百姓许多时间,若回宫也这么个阵仗,
朕怕要被百姓骂死了。”
容苍云边谈笑着将琼玉的袍子拢好,边角下掖,十分细心。
“朕吩咐御骑先行于城外驻扎,我等去都尉府邸打扰一晚,明日再回宫。”
琼玉比起送行玉颜后的疲倦之感,多露出一点笑意,睁着眼睛问道:“云哥哥能带玉儿玩一会么?我闻到了很香的味
道。”
容苍云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头,“得先回都尉府安顿一下,晚些时候再出来,云哥哥带你瞧瞧容国最大的节日好么?
”
琼玉笑着撒娇,又将容苍云逗了个开怀。
他们二人相拥着说话,玩得兴起。
一旁的我坐动皆不是,极不自在。那男人瞟了我一眼,像是炫耀,又若嘲讽,低头逗着琼玉,坐在马车上倒是不愿下
去了。
到了都尉府安置,他又吩咐人来传话,命我不准出去。
听得这样的命令,真不知道该哭该笑。只要派人守着,我插翅难飞,如果是有人来劫,我也无可奈何。
倘若,碰上来劫之人是潭辰,我可是无可奈何的非常了。
“怎么是你?”
虽然已不止一次见过龙潭谷主在侍卫中吃得开的本事,可当看到守卫自己的人是潭辰,心里还是免不了惊喜。
他单手将我托出了墙,才露出一丝笑容。
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不再追问潭辰看家的本事,无奈地任由他拉我穿街过市,到了一处酒楼。
他俯耳在掌柜耳边说了些什么,那掌柜脸色微变,引了我们往楼内院里走。幽静的雅阁,暗通曲水,阁外腊梅一枝,
压入窗来,散得清香流动。
两个小丫头笑着将我迎入了座,那棺材板转身却不知去了哪里,徒剩我一人坐对一张圆桌。
两个小二模样的人抬了一口铜锅进来,置入厚底双层的炭盆上,抬到桌子中央。随后又有人端了许多小盘子,全是各
种蔬菜,围在锅边。置办好,又全都退了下去。
这么雅致的一处厅堂,竟让潭辰摆了火锅宴。
…………
扫一圈屋内无人,我终于按耐不住,俯在桌上大笑出声。
许多年,都不曾这么想笑过。
“你笑什么?”
清朗的男声响起,潭辰脚步僵在门口,不解地看我。
藏青色的水云纹袍子,雪色的翻毛袖领,衬着他沉淀了沧桑的英俊,显得高贵稳重,卓而不凡。
“无事。只在为这雅致的一处幽室暗叹,叹有人竟错将金殿当茅舍,吃这一顿白水涮锅。”
潭辰见我有心调侃,目光一深,除去腼腆,笑容渐显飞扬。
“金殿堂皇,不过为人所用。若一把火烧了,我们可是连吃一顿白水涮锅的地方也没有。”
他见我笑意不减,小步并大步地走过来。此时锅中水已翻腾,潭辰连袖子也来不及挽,忙端过一边的盘子先扔了条鱼
下去。
鱼入锅,溅起滚烫的水滴。他又‘嘶’一声往后躲去。
我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又是大笑出声。
看平时一板一眼的棺材板来做这些平常人做的事,竟是……
说不出的好玩。
他卷起了袖子,将几碟蔬菜纷纷落入,然后在桌面上看过,脸微红,带了一丝歉意地说:“抱歉,我不喜吃肉,所以
他们都未准备。你喜欢哪种,我吩咐人取来。”
一个‘肉’字,不禁让人联想起他沉痛的过往。
心中再度柔软,我起身,取了另一个盘子里切了片的蕃薯,落入锅中。
“我最喜欢蕃薯。”
潭辰迟疑地望着我眼睛,我轻轻一笑,心有胜意。不是说谎,你如何看透?
他明了,火锅未食,脸已通红。
有人无肉不欢,可我们这一桌鱼汤锅底素食宴,倒也是宾主尽欢。看他筷子熟练地在锅碗唇间移动,我拨着碗内的鱼
肉,暖暖的,还是想笑。
人说,火锅便是口水锅。筷子沉浸间混了唾液,大家共享。
如今我愿与他吃这一锅口水汤宴,算不算做是一种真正的共享呢。共享他过去的痛苦,共享他心中那一点纠结的创伤
,也在共享他现在的平和。
一筷子豆芽又落入碗里,抬头,对上潭辰躲开的目光。我莞尔,夹起就要还回去。潭辰捧了碗,高高的躲开。
“潭辰,我已吃了很多了,你总这么给我,何时能将碗里的吃完?”
潭辰抿嘴,借了自己武功高强,跑得挺快。戏弄一番,反到我碗中制约起我的筷子来,扣在当下。
“虽多吃素菜补不起几两肉,但我看着你吃,就很欢喜。”
他一句话说的质朴坦然,传到我这里就全然变了味道。烧红了脸,赶紧扒进嘴里了事。抬头时,潭辰正温和地笑立在
我面前,一手拿碗,一手托了筷子放在碗下。我再看自己,也是一手拿碗,一手拿筷。两人皆一副市井小民,完全背
弃了吃饭不离桌的正统样子,半点也对不住身上的青罗华服。
我不由又‘扑哧’笑出了声,笑中带有说不出的淋漓尽致。棺材板原是顶了一副‘倒貌岸然’的样子,我怎么早些没
看出来。
不过从今而后,恐怕要多出一个共犯来。
正笑着,突然暗香浮动,隐约而至,盖住了鱼汤的香味,压了腊梅的一点清香。我随潭辰转头,看着珠帘被挑起,进
来两个端庄秀美的粉衣侍女。
第81章
正主儿着一色粉裙,抱得琵琶入室。明肌天然初妆恨,愁眉一点倾城梦。
原来,能倾国倾城的,何止美人一笑。
风尘里来的女子,却能得无脂无粉的明艳,想来,容苍云的后宫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
她抱了琵琶,依身行礼,潭辰不由一僵,才点了点头。
“爷……”
低低一声‘爷’唤得娇羞哀怨。那女子一双愁烟如雾的美目直盯着潭辰,竟是将我瞧的一抖。
筷子落在地上,好好的一双,成了单。
她才动了动,注意到有我这么个人。也免不了一番打量,眼里含了点怨,一点怒,一点愁,还有一点喜。
人,在欢喜时落了这么个场面,除了卷走欢喜,怕是连那半不欢喜也一并没了。我从未在潭辰身边见过女子,竟是忘
了这么一个背景显赫,相貌英俊的男子怎么会没有一个半个红颜知己。
未娶,却可以有情。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此时潭辰却弯下腰,捡起掉落的那一根筷子,又从我手指中拿过绞着的那根和手中的碗,连同
他的碗筷一同放在桌上。
那个女子很自然的脱口:“爷,您又这样,说过多少次了,让下人们来就好……”
此言甚为亲昵,潭辰听得一僵,那女子说罢自己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