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人家家里条件这么好,还能这样对你,这次你倒是真的交对朋友了。不过啊……”
“不过?”
“看你这个样子,小杰不会是在骗我吧,真的睡过了?”她反复打量着儿子。
汪凡心口一悬,随即缓缓点头,轻声讲了“真的”。
倒是的确没说谎。
也许这个女人没有什么能力去辨别他人,但看着孩子长大,一举一动代表什么都清清楚楚,是真是假一个小动作就能
知道。
好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她没有再问下去。
“小凡啊,妈也知道从小到大把你管得是有些太紧了。”她目光柔和下来,拉着汪凡踱回椅子边上,坐下来,“以前
我是想要你争气,什么事都看着你,但你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管下去总不大好……小杰今天打电话过来给我,话说得
那么礼貌,但绕来绕去意思我也听明白了。男孩子嘛,总该自己出去闯闯的。自己做点自己的事,你以前是不敢想,
现在是根本不去想了。什么事都我帮你拿主意,那我死了你怎么办?我总不能管你一辈子的。”
“妈!”
“所以这次妈想让你自己去选。”女人摩挲着儿子的手,口气非常轻柔,就像在孩提时的夜晚翻开一卷童话书,给他
讲一个遥远国度里的古老故事,“你要过去,妈不反对,休息天回来就可以了。跟着小杰能学很多东西,你要多看看
。妈还不老,不用你照顾。”
他从不知道母亲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从记事开始母亲都是一个那么好强的人,辛苦支撑着整个家,对他充满各式各
样的要求,但就是很少交流。小时候汪凡不理解,不知道她为什么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妈妈那样温柔体贴,但后来张大
了,他知道软弱会成为一种惯性,一旦找到了一个缺口,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无助都会从里面倾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
但即使他深深知晓,想与母亲交流也早就成了一种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奢望。长年累月的命令式教育,恰恰把汪凡变成
了那样一个软弱的人。
越了解,就知道越不可能。
在同一个屋子里朝夕相处,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却遥远得像磁铁的两极,哪怕用力去贴在一起,也只会被更狠的力道
甩开。
总有很多事情是以爱为名义促成和培育出的。可也有些时候,我们会假爱之名毁掉心中那些最宝贵的东西。
一如汪凡母子。
眼睛疼得难受,母亲因为长年干活苍老的皮肤上被落上了水渍。
“哎,哭什么,男孩子不要随便哭。”母亲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讲,急急地讲,又觉得自己也快忍受不住,慌
忙转移话题,“到底有没有吃过午饭啊?我帮你煮汤圆去。”
“吃、吃过了……”汪凡挣开母亲的手,背过身向着自己房间快步走去,“妈我累了,先睡会儿。”
声音瓮声瓮气,他关上了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电视剧片尾曲再次响起来。大颗大颗滚烫的液体从他眼角滚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
出声。
——六小第一娘娘腔!爱哭鬼!高分低能!
小时候同学的嘲笑从心理的犄角旮旯被翻了出来。这些妈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母亲的爱是一把温柔的匕首,不知不觉中挑断他与周围一切事物的联系,然后紧紧抱在怀里,死死不肯放手。
现在她想放手了。想把自己亲手精心饲养的一只笼中鸟放飞回大自然里,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举。
那只鸟还会飞吗。
还能独自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吗。
她想给他找一个依靠。她还认为唐杰生是那棵可以为他庇护,为他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她不知道早在多少年前,那个唯一给过他勇气和希冀的,令他觉得有信心重归森林的小树苗,早已成了另外一只雏鸟
的栖息地。尽管如今也是枝繁叶茂,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本来可以的。
本来一切都可以的。
他在心底呼唤着那个名字。
可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第十九章
汪凡此时此刻只觉得悲从中来,想要大哭不止,偏生自己的移动电话却响了起来。摸出来一看,是唐杰生打过来的。
“喂?”刚刚接起,汪凡并未答话,对方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焦躁和不耐烦里多少还是带着点担心的,“叫你到家
联系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汪凡吸了吸鼻子,没多大意义地应了他,随后轻咳一声,喉咙却还是有点哑,“刚到家。”
唐杰生觉得气氛不对,语气也稍微严肃了点:“怎么,她骂你了?”
“没有……”
“说实话!”
此刻他未免也后悔起来,怪自己做事不计后果。当时的确是想着和他母亲交流得差不多,信任程度也应该够了,才提
了那个事。措辞之类都很注意,难不成还是出事了?
“真没有。她……”汪凡努力慢慢地平复情绪,顿了一顿后方说,“她同意了。”
“哈哈!真的?”唐杰生转怒为喜,却又疑惑,“那你哭什么?太高兴了?”
是啊,在他看来,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也只有自己是喜极而泣才解释得通。
我真的高兴吗,他在心中自问。可搜肠刮肚,却抓不出一点点喜悦的情感。末了,只是又“嗯”了声,不想再提这件
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来,我来接你。”唐杰生显得非常兴奋,“衣服什么的你就别拿来了,我帮你买新的,带着你
常用的生活用品来就好。”
“稍微过几天吧,我还得整理一下。”
“也好,不过你尽快。”唐杰生不禁点了点头,虽然汪凡看不到,“之前吃饭你也听我讲过了,我和阿胜讲我们住一
起。他这周搬来,你至少也比他早两天才好。”
阿胜。听到这样的昵称,汪凡不免有一丝苦笑爬上了脸。
“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先不和你说了。”唐杰生讲,想要挂电话,但还是嘱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道了再见,随后才收了线。
电话扔到床上,汪凡木然地注视着前方。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响着,听上去似乎是一部新剧集。
人生如果和电视剧一样,到了大结局就不要再继续的话多好。要么终成眷属,要么天各一方,彼此走到了一个点后就
不会再前进,就这样停着。
不用思考,不会变老,不会死掉。
不用看着辛辛苦苦几年或者十来年甚至数十年的惊心动魄不离不弃变成了与柴米油盐永无休止的战争,这样多好。
他抱着头慢慢蹲下来,贴着角落,觉得整个人陷入了有巨大吸力的漩涡之中,摇摇欲坠。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他不知道。
另一头。
唐杰生倒是春风得意,挂上电话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刚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呼啸起来,铃声是Rob Zombie那刺耳的
金属噪音——手机里就留了这么一个铃声,这方便他在早上能以最快的速度起床。
现在听起来居然格外悦耳,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还以为是汪凡又有什么事情忘记说,所以再打回来问。可手机拿到近前一看却发觉是个陌生电话。
唐杰生不禁蹙眉。
照理说来,名片在外面一直发,有几个陌生电话找过来再正常不过。但唐杰生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印在名片上的,平
日里联系事务用,另一个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自己的家人和之前的朋友,几乎没多少人知道。
这个人是谁?
“你好,是Jason吗?”声音有点老,普通话不太标准,念他英文名字的时候如果不是唐杰生听错,的确是带着浓浓的
澳洲口音。
“您是……?”唐杰生有点不能确定,但不详的预感在冉冉升腾。他感到自己曾经一段被封存的噩梦即将浮出水面。
“哈哈,年轻人倒是比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健忘,”对方朗声笑了起来,唐杰生觉得自己简直要汗毛倒竖,“怎么
,澳洲太破容不下你?现在在这儿似乎混得挺好嘛。”
不可能是他……他怎么会回来?
“我是Ronald,哈,不会是真忘了吧。”带着些许沮丧的苦笑,但更多的是奸佞,“游艇里的那一周我到现在还记得
呢。”
那个被贴着厚厚封条的潘多拉之盒终于被重重地打开,古老而痛苦的回忆飞了出来。唐杰生握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他觉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蛋。
接到这个电话之前还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这样从刀俎瞬间成了鱼肉的落差令他近乎绝望。
Ronald这个名字是在他心中永远都不想去提起的东西。
——年轻人要懂礼貌,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一样。
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手里握着红酒杯这样和他说。他在甲板上就是一个水手,下了甲板就变回绅士。
当然那只是外表而已。
杰拉尔顿港口外的夜很安静,除了波浪之外,一切只剩唐杰生和Ronald的呼吸。
——叫我润叔。
他说。
——不论我是这样……
他拉起唐杰生的手,除掉他下身的衣物。
——或者是这样。
他取出润滑液和安全套,交到他手里。饮了口酒,缓缓地含住,吞吐。
唐杰生仰起头,抓紧床单。
——润叔,我想……
——想怎样都而已,但要记得,叫我润叔。
唐杰生点点头。
那时候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这个人如何难缠。只知道他是个中国人,有些年纪但依旧英俊,挺有钱,喜欢找年轻
人——并且是个纯0。
当他沉浸在新鲜而奇异的快感时,不知不觉已经深陷。
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唐杰生知道是心理作用,但还是头疼。这种感觉是似曾相识的,他倒在沙发上,开
始有耳鸣的反应,就像数年前那次从香港的转机途中一样,漫长的行程给了他太多的疲倦,根本就无法兴奋起来。
舷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清晰而具象,不再是一片接着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偶尔飘着几座孤零零的岛屿。大洋洲逶迤
又漫长的海岸线窜入了他的视野。森林
、农田、城市、高楼,还有大片沙化的土地。飞机渐渐降低,广播中传来可有可无的提醒,告诉飞机上这些人们:目
的地就要到了。
那是他即将第一次踏上澳洲的土地。
从维多利亚州墨尔本机场下了飞机,他来到被涂得颜色鲜亮的机场大巴前,踏上,开始他的另一段人生。
唐杰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确对这里抱过一些不应有期待——到处都是华人,几乎用汉语夹带一些手势就能轻松
地与其他学生交流。说什么锻炼英语之类的则成了一种无稽之谈,奇怪的口音让他很不适应,不被影响都已经要暗暗
庆幸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一年多,初到此地的就未存有多少的新鲜感更是所剩无几。上课、下课、交作业、小组讨论、泡图
书馆占去他大多数的时间。而剩下的,不是在宿舍里上网,便是逛逛超市,买回一大堆外国人视为糟粕的动物内脏,
自己加工做菜。
实在闲得无聊也还是会去打工,虽然唐杰生并不缺这笔钱。虽然告诉自己这是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但他心理暗暗想
的,却仅仅是不被同学看轻,说他是个没用的人。
很多同学起早摸黑地做兼职,就只为几个能养活自己的小钱,这种事情唐杰生虽是理解,但始终无法感同身受。家里
真的困难到养活一个学生都那么难吗?既然已经这么苦,那又何必要出来?可他也知道这种话问不得,讲起来便又算
伤了他人的自尊,所以从来不提。
外国不是天堂,不是遍地金子,来这里不会活得更好。
只有经济实力才能决定一切。这是他的思维方式。
认识润叔纯属机缘巧合。
唐杰生听说附近有家同志酒吧,就想去见识见识。
对于这方面的事,唐杰生向来生冷不忌,但矛盾的是他很挑食。在国内的时候美女可是随便挑,到了这里却总找不出
顺眼的女人来,外国人又不适合他的口味,于是扩大了搜查面,开始找男人。
以他的卖相,自然很快就混出了属于自己的圈子,但他始终没找人上过床。一开始别人自然是被他的外貌吸引,处得
久了,倒也当兄弟看待。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这一带最有名的男人应当算是Ronald了——当然,他喜欢别人叫他润叔
。长得一表人才,在附近开实业公司,家业很大,但至今孤身一人。听说结过婚,后来离掉独自来这里闯,无牵无挂
的。
和他有过关系的人很多,但都不持久,最多两三个月。奇怪的是润叔从来不当top,永远都是bottom的角色。说到喜欢
的类型,那位朋友喝了口酒,上下打量了唐杰生一番。
“你完完全全是他的菜。”
唐杰生大笑。
接着那位朋友又提醒了一下:“如果你只想找个炮友,那你们两个应该很合。但千万别谈感情,润叔不会和任何一个
人谈感情。”
他耸耸肩,只是道:“我也没想和一个老男人谈恋爱。”
润叔在这段话结束后的大约一周内来过酒吧,认识了唐杰生。诚如那位友人所言,两人一拍即合。
开游艇、住海景别墅、逛奢侈品商店——当然还有各种社交场合和乱七八糟的一堆开不完的会,润叔都带着他。别人
也已经习惯,只当大老板又换了新男伴。
唐杰生家中虽算得好,但不至于富足至此,一天两天还算有趣,日子长了觉得有钱人的生活不过如此,再光鲜亮丽还
是得进食排泄,脱掉了衣服后也都不过彼此在满足最基本的欲望。
他觉得润叔活得很累,这些东西给他的压力一定大于快乐。
那天早上五点,润叔起床。唐杰生知道他的行程,先去健身,然后和大股东一起商讨公司新年的策略方针,下午出席
一个慈善募捐仪式,晚上还有酒会。
平日里他一定翻身继续睡,过一个多小时起床去上课。但那天他也坐起身来,望着镜子里打领带的润叔,问道:
“你不累吗?”
润叔回头,倒是一脸惊异的样子。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带来的暖床人会这么问自己。
这一刻他开始重新欣赏眼前的男孩。
但最后,只是扣好领夹,吻了一下唐杰生的额头,用他已经完全澳洲化的英语同他讲:“Nothing comes from
nothing.”
唐杰生摇摇头,只是苦笑:“你该找个人照料你的生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的润叔只是到衣架前取了西装,头也不回地走了,心意却早已改变。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唐杰生那位友人讲的期限终于到来,两人的关系就快走到尽头。
只是这一次,收手的不是润叔。
第二十章
唐杰生完全不想再去回忆在澳洲的最后一段日子有多么狼狈。
提出彼此分开的日子他始终记得,是在圣诞夜。南半球的圣诞夜从不下雪,穿着短裤短袖热热闹闹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