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出书版)+番外 BY 公子欢喜
  发于:2011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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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接着「喔喔喔——」的一声。

死鸡!大清早的你打什么鸣?打鸣用那么勤快么?本大爷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我看你还打!

实在睡不着,不对,是睡饱了。狐狸跑去堂屋坐着,眼巴巴地看着那竹篱笆门。

直到等得不耐烦,随手又挠了一墙印子后,才见苏凡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哟,难为你还记得回来。」管不住自己的嘴,篱落一开口就是嘲讽。

苏凡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端出一碟馒头,「学堂快上课了,你就将就下吧。厨房里还有些米,中午你就

自己熬碗粥。」

说罢,不等篱落回答就去了学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恼,袖子一拂,碟子立时粉身碎骨,里边的馒头滚到了脚边。抬脚

想踩,怎么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馒头看了半晌,篱落袖子再一拂,那碟子还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样。

想出门散个心,他刚一脚跨出,就见隔壁的王婶正挨个敲着各家的门。

「张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兰芷出阁,妳可得来呀!」

「李家他哥,我家兰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下月初八!说什么贺礼呀,大家乡里乡亲的,见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兰芷要出阁了!就是和苏先生,一定来喝喜酒啊!对了,上次在妳那边看到那鸳鸯绣得真好看,

能不能给我们家兰芷绣一个?拿来当红盖头一定最合适!」

「……」

转眼瞧见篱落,王婶忙扭着胖胖的腰身过来打招呼:「哟!他表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门小户的,您千万要

多担待呀!咱家兰芷以后就托你家苏先生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哪!」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清早时冷淡的神态在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是不是以后就都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给那个什么混蛋娘子了?不再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了?

娶妻?谁准了!

心念一转,篱落拔腿就往学堂跑。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在读书。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见篱落跑了进来,苏凡首先就愣了,赶紧抓过他的袖子往门外拖。

篱落任他拖着,只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

「你怎么来了?」苏凡有些焦急,这狐狸怎么总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篱落沉声问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头「怦怦」直跳。

苏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篱落不作声了,甩开苏凡的手,身形一跃就掠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苏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还真是混乱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当惯了,才摊上这样的事?为什么旁人总是有事要帮忙

了才想到来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处和难处,也讨厌一个人时的寂寞孤单。

于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有人陪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第四章

「兰芷啊,我上妳二姨家转转。院子里的鸡妳看着点,别让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芷红着眼圈坐在床边。

还有声音隔着墙传来:「哎哟喂,她王婶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气呀,您老是苦尽甘来了……」

听在耳里,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里漫开再漫开,漫成眼前一阵模糊。咬破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乡下人家里墙薄,被

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她摊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静静躺了一方墨玉。厚实狭长,似是说书先生口中王孙公子腰间的配饰。

最稀奇的是,明明通体黝黑却泛出五色光,炫彩缤纷,煞是夺目。玉中间夹了几道红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狂草的

「狼」

字,衬着四周毫无瑕疵的黑,越发红得鲜亮,血也似的。

庄里的姑娘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在清河里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祷告,就可求来一段好姻缘。

闺房里的悄悄话,附在耳边轻轻说,彼此都羞了个大红脸。一边绞着衣角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害臊!」一边

心里头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响。妳推我,我推妳,小心翼翼翼暗地里约了个期。

四月前,清河边,一轮圆月高悬。

几个要好姐妹在岸边扭捏着要反悔。兰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个下河。「来都来了,还羞什么?大半夜的,谁会

来这儿看妳?」

河水清凉,浸在里头甚是舒服,她不觉慢慢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四下无人,雾气迷蒙。刚要扬声寻找那些同来的

女孩,岸边有人朗声大笑。

「真没料到,夜半来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风景。」

心头一惊,她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发,几乎快要融进茫茫夜色里。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睁半开的眼

里一半轻佻一半邪魅。

羞得无处藏身,兰芷勉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躲。心如鹿撞,那张俊朗的脸夺尽月色光华,叫人恨也恨不起来。「看

来是在下唐突美人了。」她的肚兜还在他手中,又深深闻了一闻,他笑得意味深长,「那便后会有期。」

来去如风,只看到肚兜飘飘摇摇又坠入草丛,岸上哪里有人?

「兰芷,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同来的姐妹拉她。

她慢慢转过头,有些迷茫,莫不是梦么?

穿衣时,有什么从衣服里掉出来,幽幽一方墨玉。攥在手里,一路烫到心底。

竟不是梦。

后来几天,她夜不能寐。有人轻轻叩门,急急跑去开了,夜风涌入,衣衫飞扬,门外的人黑衣黑发快要淹没在夜色里

「前日在下不慎丢了件东西,不知姑娘可曾拾到?」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兰芷越想越是止不住落泪,引得胃中一阵翻滚,酸涩上冲,喉头一阵发痒,不得不靠着床头干呕起来。伸出一手放在

小腹上安抚。

「乖,再忍忍吧……」

泣不成声。

「妳怀孕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银发,白衫,淡金瞳。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十指尖尖,点点锐利的光。

「妳、怀、孕、了!」这次不是问句。他一字一顿,似是从紧咬的牙间硬挤出来。

兰芷遍体生寒,颤得说不出一个字。

篱落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没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厌恶地看着眼前捂着腹部不断往床内缩的女人,「那个书呆子娶妳

就是为了这个?」

见兰芷点头,白纱衣无风自动,他手起掌落,坚实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兰芷挣扎着想要辩解,「我……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我……」

篱落不客气地打断她:「所以妳就可以不顾别人的处境?」

泛着金色的眸子似是看着兰芷又似看着别的什么,先前怨毒,后又流露出一点哀悯。

「凭什么?就因为他之前吃了妳家一口饭,还是因为穿了妳家一件衣?所以让他戴着顶绿帽替别人养孩子!柿子软就

拼命地捏是不是?妳顾着妳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别家孩子的死活?

「算好了对不对?苏先生心肠好,哭两声就一定会点头;苏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好好对待;苏先生

面子薄,老婆红杏出墙也不敢骂一声『贱人』……对不对?嗯?」

深吸一口气,篱落抬脚出门,「同样都是人,不要以为别人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没有说『不』,不代表就是甘愿。妳

好好记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鸡领着群小鸡排成一行散步。见着篱落,母鸡「咯——」的一声尖叫,不顾小鸡就扑腾着翅膀

往墙上跳。

小鸡们也摇摆着四下逃窜,蒙头一跑,两只撞到了一起,腿软得再站不起来。一时间,「咯咯……」、「唧唧……」

的鸡叫声伴着里面兰芷的哭声,好不热闹。

去!一脚踢飞那只晕倒在他脚边的小鸡仔。瘦成这样也敢送上门,还不够你狐大爷塞牙缝的,长几两肉再来!

这一天,篱落没有去别家蹭饭。苏凡有些讶异,随即盛了碗米饭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简单,炒青菜,炖鸡蛋。狐狸意外地没有吵闹,一口一口低头扒饭。倒是苏凡觉得不自在,拉过那碟青菜,把

鸡蛋往篱落面前推了推。

篱落抬起头,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和着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会儿,他一抹嘴说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跑回常坐的软椅上坐下,眨巴着眼看苏凡收

拾。

苏凡知道他有事,柔声问道:「怎么了?」

「……」篱落没有回答,撇开视线看墙上自己挠出的印子。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像是张网兜头罩下,困得人喘不过

气。

苏凡没有再追问,想他要是想说,总有会说的时候。

果然,洗净了碗筷回来就见篱落正候在桌前。

「有什么就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篱落避开苏凡的视线,「我……我去找过隔壁那个、那个兰芷了……她怀孕了……」

「是我的。」苏凡平静地回答。

「呵……」轻笑代替了方才的局促,狐狸抓着苏凡的肩头发问:「你的?呵呵……你当我闻不出来么?那女人身上沾

着狼气!你什么时候成了狼精了?还是只色狼精?嗯?」

「我……」苏凡语塞,不禁想后退。

篱落不依不挠地跟进,「绿帽子那么好看?你这个滥好人当真是越当越滥了。」

脸上的表情是刺人的轻蔑,话语却有点训导的味道,让苏凡想起当年的夫子。

「君子与人为善,但并非有求必应啊。苏凡,如若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来,又如何奢谈他人?如此,对方心中必有愧

疚,又如何喜悦得了呢?」

苏凡轻轻抚上篱落的肩拍了拍,让他不要激动。随后才开口:「按照庄里的规矩,姑娘家未婚先孕是要沉塘的。一尸

二命啊……她既来求我,我自然……」

「所以就答应了?」

「救人也是积善行德的事。」

「如果以后她又要跟别人走呢?」

「她嫁与我原本就是屈就,如果……那我当然是不能阻她前程的。」

「你……」狐狸气得哑口无言,「你就不想想你自己么?到时候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你都不顾吗?」

「这样的事,别人要说也是拦不住的。再说,我一个人也惯了……」苏凡淡然。

「好!那你就好好戴着你的绿帽子吧!」

篱落放开苏凡,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肩头隐隐作痛,是篱落方才太用力了。苏凡揉揉肩,靠着篱落的软椅坐下,温温地,还残余着那狐的温度。

一个人惯了……一个人,怎么习惯得了?

狐狸没有再回来。苏凡想,他大概是回山里去了吧?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心里空落落地。不过才一个月而已,过去二十年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吃饭时,不自觉地就摆出了两副碗筷;在学堂教书时,总想着晚上该不该添个菜;晚上一个人看书时总要起身去里屋

看看,怕他不安分,踢了被子。

庄里的人们问起,怎么最近不见你家表哥?苏凡含糊地说:「他有些事要办,不久就回来。」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

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篱落尚没有半点音讯,兰芷又行踪不明了。

那天一早,王婶家的院子里就闹腾开了。苏凡被「砰砰」的拍门声惊醒,起身一开门,王婶披头散发地跌进来,抓着

他的手臂问。

「苏凡、苏凡,你见过我们家兰芷没有?啊?她来过没有?」

随后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她王婶,您别急,咱再好好找找……苏凡哪,你也别急啊!」

「就是,咱庄家家都是厚道人,连只鸡都没丢过,何况一个大活人!」

「我看哪,兰芷一定是一大早上城里买针线去了。咱再等等,顺便再去问问迎香她们几个平常跟她要好的。」

「对、对,我现在就去把我们家迎香叫过来问问。王婶妳先别慌,啊……」

「……」

苏凡忙问:「怎么了?」

「兰芷……兰芷她……昨晚还好好的……半夜我起来上茅房还见她房里亮着灯……等过了一会儿,我就听院子里的鸡

叫得

急,就起来看看……就看见……看见门半开着……回头进兰芷屋里一看……就没人了!

「天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呀?兰芷啊……我家死鬼死得早,我就兰芷这么一个命根子呀!这叫我以后到了地下怎么跟

那个

死鬼交代呀!我、我不活了呀!」

说着就要往那土墙上撞,叫人急忙拦住了。人们又围着劝她。庄里几个平素心肠软的女人看不下去,也跟着抹泪。

苏凡被紧紧抓着,不知该怎么反应。旁人以为他是被惊到了,毕竟是快过门的妻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确实难办,就

又来劝他,让他放宽心,人总能找到,不会耽误他的好日子什么的。

苏凡都没有听,愣愣地想着那一晚兰芷泪流满面的脸。

「他……他根本不知有这孩子,每次都是他找来……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这三个月,他就再没来过……我…

…就请苏先生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篱……」习惯性地回头想听听他怎么说。看到空空的软椅才想到,那只狐已经离开三、四天了。

兰芷失踪的事在靠山庄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茶余饭后,劳作间隙,人们聚在大树荫下谈论得最热烈的就是这个。

而且越说还越玄乎,二傻坚持说那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婶家屋顶上刮起了一阵怪风,别处不觉得,一到王婶家门

口,就觉得那风刀子似地割人。

铁半仙说那是兰芷他爹在作怪,把亲闺女招下去贡给阎罗王,投胎时就能选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跳大神的何仙姑却说那是王家的祖坟没弄好,撞了星君出行的道了,星君一恼,就把兰芷抓了去,她前几天就看到有

白影进出王婶家,那是星君在探路哪……

不是自家的事,虽嘴里叹着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姑娘,各人心里终不会有太大的哀伤。只有路过王婶家时,里头传出断

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里头紧了一紧。

于是,凡是家里有闺女或者年轻媳妇的人家,都找人给自家的大门多打了把大锁,庄里威望最高的李太奶奶说搞不好

这是出了采花贼,奸淫不算,还要毁尸灭迹。

苏凡的日子还是照常,只是人们看到苏凡时眼里的同情更明显了。人们会说:

「苏凡啊,那个爹娘死得早的苦命娃,好容易要成家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一转头看到苏凡正巧在后头,就露出个尴尬的笑,说:「苏先生啊,有兰芷的消息没有?总能找到的……莫急莫急呀

。」

苏凡勉强回了个笑,一低头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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