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出书版)+番外 BY 公子欢喜
  发于:2011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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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好脾气的教书先生苏凡,偶然救下了正遭天劫的狐狸,篱落。为报天劫之恩,篱落在哥哥的逼迫下,住进苏凡的家。

然而生性好吃懒做又挑三拣四的篱落,不仅要吃好、住好,还常常将老好人苏凡指使得团团转,完全忘了哥哥叮咛:

为奴为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许贪嘴挑食,不许吆五喝六,不许作威作福,不许忤逆犯上……

让人不禁疑惑──他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

庙门前拐过一个拐角,是座月老祠。

坐下两个锦垫,篱落纱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头来看苏凡,苏凡只得跟著跪了。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他始终拉著他的手。

跪完起来看月老,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

「像不像拜堂?」篱落在他耳边说。

「神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撇开头,小书生再也受不住旁人异样的目光。

第一章

苏凡,真应了这个名。

眉眼平凡,身量平凡,学问也是平凡。且不说这天下士子千千万万,就是在这小小的靠山庄的读书人里头,苏凡也不

见得拔尖。

庄里的人们做完了地里的活儿常聚在大树荫下谈论各家孩子的出息。论样貌,该是张家的三儿长得好,气宇轩昂,同

样一件水蓝袍子穿在人家身上就是看着不一样,跟穿着县太爷的织锦官袍似的;论学问,李家老大该算一个,逢年过

节的,庄里大半的人家家跑去央他写个联子,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庄稼人也懂的吉祥话儿,字也写得

好看,往门上一贴,还真有点喜气洋洋的意思;还有河西沈家的狗儿,村东豆腐老夏家的石头……颜员外家的公子那

是人中的龙,村里的孩子是一样也比不得人家……?

数来论去,最后才提到苏凡:「那个爹娘死得早的苦命娃……」

苏凡还小的时候,爹就病死了。没两年,娘也得了病走了。剩下个苏凡,还是刚懂人事的年纪,只当床上的娘不过是

睡着了,拉着娘的手哭着喊饿。庄稼人都讲仁义,帮着料理了后事。苏凡便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学堂里的先生看他趴在窗外的样子实在可怜,便破例让他也进了学堂跟着一起学。

「苏凡呐,又读书呢。中了状元可别忘了王婶啊!」

隔壁胖胖的王婶正在自家院子里喂鸡,隔着竹篱笆瞧见苏凡正用功,便取笑他。

王婶是个寡妇,男人在去县城卖鸡的路上落下山崖死了,只给她留了个女儿和一群鸡。王婶没儿子,便把苏凡当了儿

子看。

苏凡从书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复又低头看起来。

读书人,哪个不想着中状元?

苏凡也想,悄悄地想。

打马游街,御前饮宴,名园探花……

梦里都能笑醒。

真正到了这一年,皇家选良材,三年一开科。

庄里有进京学子的人家热热闹闹地打点行装,衣衫、香囊都是新绣的雀屏中选蟾宫折桂纹样,千层底的布鞋是娘亲姐

妹亲手@了几个月的。

又敲锣打鼓地请了戏班,台上唱的是千里封侯金榜题名,台下送行的流水席一路从庄头铺到庄尾。真真是过年一般。

这时节,苏凡却守着病重的夫子日日夜夜不曾合过眼。

「先生放心,学堂的事我会照看着……」

苏凡在夫子耳边轻声道。

这事是自个儿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的。

先生的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是该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这学堂里的孩子们却不能没有先生。偏偏这时候,

庄里

头有学问的都要赶着进京应考……

思来想去,这庄子里每户人家都对自己有过恩,想念书又不能念的苦自己也受过。

再说自己这学问自己也是明白的,中个举人便已是福分了,状元什么的那是梦里才有的事。倒不如留下来做个教书先

生,也算是报答先生和这庄子从前的恩情。

「苏凡,你呀,真是个傻孩子!」

王婶丢下一院子鸡跑来骂他,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心疼。

「没事,没事,做先生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苏凡笑着说。

眼角瞥到颜员外家的马车正打门口路过,那是颜家的公子子卿要去京城。

要是他,定然是能中的。

心里微微泛起一阵酸,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苏凡便是这么个人,永远都先记着别人的好。先生说,要仁爱,要博爱;君子要先人后己。苏凡是牢牢记到了心里。

先生也是孑然一身,照顾先生的活儿自然也落到了苏凡身上。

白天,苏凡在学堂里教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言》……书声朗朗地,一不当心就想起自己当年读书的

光景。

总有几个调皮的学生坐不住,趁着苏凡不注意,不是硬扯着这个说话,就是把墨水抹到那个的脸上。

书,自然是越读越不成个调子。

苏凡生气,拿起戒尺作势要打。

那孩子颤颤地把手伸出来,抬起一双墨黑的眼,里面已是水气氤氲,苏凡便再也下不了手。

「罢了罢了,以后再也不可了。」

那孩子唇角一翘,眼里哪还有什么水气?冲着下面偷偷扮了个鬼脸,满堂的孩子笑作一团。

苏凡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头苦笑。

「好了好了,放课前背不出这一课,我便要罚了。」

笑声方才有些止了,那些大胆的孩子还挂着笑脸。谁都知道,先生心肠软,是不会罚人的,复而,书声再起。窗外,

雀鸟相鸣,远远地,牧童的笛声隐隐入耳。

放课后,苏凡就赶着去照顾先生。

先生住在庄外,每次去必绕过后山。这可苦了苏凡,往往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都已是大半夜,睡不过几个时辰便又要去

学堂。

几个月下来,人都瘦了大半圈。

「真真是苦命的娃……」

王婶看着瘦弱的苏凡,是心疼到了骨子里,赶紧抓来自家院子里最肥的老母鸡,小火炖了一天一宿,然后再让女儿兰

芷送来。

苏凡原先想推辞,什么「君子」什么「礼仪」说了一通。

「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叫你喝你就喝呗!」

兰芷听得不耐烦,「咚」的一声放下碗,「赶紧趁热喝了。一碗鸡汤还真能毁了你的气节不成?」

「这……」苏凡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兰芷倒竖起的眉,只得接过喝了。

「这不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兰芷的脸上这才有了笑。

她收拾起空碗出了苏凡的屋子,忽然扭头又是一笑,「我娘问你,是不是该娶个媳妇了?」

「啊?」苏凡一愣,脸上「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再抬头,哪里还有兰芷的影子?

所幸先生的病最近好了泰半,不用再累苏凡两头跑,只是隔三差五的,苏凡还要跑去送回药,再给先生带些粮食之类

的。

恰是这一晚,告别先生的时候还好好地,行到了半路,没来由一响惊雷,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没走几步,身上的衣

衫就湿透了。四下没有半个路人,苏凡借着天光急急赶路,想着赶紧回家。

却不想,越急便越是坏事,不知不觉自己竟进了后山。等回过神,只见周围古木参天、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藤蔓在树

间相

缠相绕,哪里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靠山庄里世代相传,后山那是禁地,住的是妖精鬼怪,凡人一旦进去就没有出来的。传说本无据,越传越是真。传了

一代

又一代,到底里边有没有妖怪谁也不知道,但是自小就被牢牢叮嘱着的,谁又没事敢往那里去瞧个究竟?

苏凡原本就不是胆大的人,这一瞧立时吓得任这雨再大,雷声再响,也不敢再挪动半步。

天空半明半暗,紧紧地盯着前方那半人高的草丛,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大概是野兽,又大概是鬼怪?

他心里毛毛地,口中喃喃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怪力乱神……」

忽然,天边一亮,草丛里倏地窜出一团白影,「噌——」地一下就到了自己跟前。

苏凡惊得立刻往后跳了半步,险险就要跌倒。

天边的电闪雷鸣似乎缓和了些,雨势也渐小。

苏凡略略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瞧那团白色的东西。

那东西抖了一抖,缓缓放开了蜷着的身子,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微微摇了摇。

然后,苏凡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的瞳。

狐,通身雪白的狐。

「不怕,不怕……」

看着这双瞳,就想起学堂里的学生那双水气氤氲的眼,苏凡不自觉地伸出手把牠抱在怀里。

怀里的狐似乎有些抗拒,尖尖的爪在苏凡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苏凡吃痛,刚要把狐放下,天雷毫无征兆地铺天盖地打来。

天空亮如白昼,明晃晃地刺伤双眼,眼前是满目的白光,耳边只听「轰隆隆」的巨响,地下颤动。

苏凡双脚站不住就跌坐在了地上,雨点落在身上,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抱住怀里的狐,隔着淡薄

衣衫感觉到牠不再挣扎。

这雷,这雨,这天,这地,排山倒海,似是天崩地裂。难道是共工撞倒了不周山?还是那炎黄二帝正与蚩尤鏖战?抑

或金猴翻搅了东海又大闹了天宫?

雷,越打越凶;雨,越下越急;天边的闪电一下紧接着一下;乌云急滚的「隆隆」声响,声声都入了耳。

苏凡再顾不得作他想,只抱紧了狐,苦捱着这吓人的天象。那狐也似通人性一般,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

,雷止雨歇。苏凡缓缓站起身,远处还是深山树林的模样,自己四周这一圈却是枯木残枝,一片焦土,哪里还有先前

那参天的古木、半人高的野草。除了这一人一狐,就再也没有任何生灵。

怀里一轻,手中的狐跳了出去。

苏凡愣愣地看着面前白衣银发的年轻男子。

「哼!」淡金的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男子转眼就消失在了林间。

古书中有记载,书生夜行于林,遇一女呼救于道旁。书生救之。女子诱之,结一夜欢好。翌日,书生徘徊林中寻之,

遇一樵夫。樵夫闻之,笑曰:「狐也。」

苏凡回头,一条小径一路延伸到山下。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罢了,就当是梦吧。

如是过了几天,那一夜的事就渐渐有些要忘记了。

那一日,他正在学堂里授课,王婶急匆匆地跑来。想是跑得急,一身的肉一抖一抖绕着圈儿。

「苏凡哪,你家来亲戚了!还不快回去……」

不知怎地,觉着这王婶眉开眼笑的,平时见着那皮毛油亮的大公鸡也没见着她这么高兴。

苏家是一脉单传,哪里来什么亲戚?心里疑惑,身子却让王婶拉着领子跟拎小鸡似地往家里抓。

一路往家里赶,一路有人来跟他搭话。

「苏凡哪,你家来亲戚了呀……」

「苏凡哪,那是你家什么亲戚呀?」

「苏凡哪,你家那亲戚娶媳妇了不?」

「苏凡哪,我们家珍珍正找婆家呢……」

一个比一个说得让苏凡胡涂。

好容易到了家门口,门口满满围了一圈人,还有人都爬上他家那竹篱笆的墙头了。

人们见了苏凡,嚷嚷得更高兴了:「呀,苏凡回来了呀。」、「苏凡回来了……」

还没有这么多人当着自己的面谈论自己,苏凡有些不自在,一闪身进了自家的屋。

屋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听到了声响,转过身。

白衣,银发,淡金瞳。

「隆隆……」苏凡的耳边满是雷声。

第二章

窗格上贴的是雪白的窗纸、墙上刷的是水磨粉;楠木的桌椅、粗瓷的茶碗;桌上放着还没读完的《诗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可惜,窗户纸是漏风的,水磨粉不知是什么时候糊的,斑斑驳驳地,跟画花了脸的女人似的。

桌子的一条腿短了,底下用小石头垫着,几把椅子倒还齐整。什么椅子?说穿了不过是几个木方凳,连个椅靠扶手都

没有,看那摇摇晃晃的样,怕是也用不了几天就要散架。

至于这茶碗就更别说了,碗口掉了一大块,也不怕划破了嘴。就那书看得出是仔细用着的,页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那书页却不见怎么磨损,光洁干净得跟这屋子一样。

又怎么能不干净,因为除了这几样就什么也没了。

呵,穷光蛋。

篱落打量苏凡的眼神里更添了点不屑。

眼前的教书先生穿一身粗布的长衫,月牙白的颜色更衬得人干净,也隐隐显出身子的瘦弱。眉眼、鼻梁、唇角说不上

难看,要说好看又差得远了些,平平无奇的五官平平无奇地合在一起,便就只能是个平平无奇的样子。

还算干净,无论是屋子还是人。

一想到要在这里住上几十年,篱落就觉得满心的怒气一点一点往头顶冒。

恨不得一口咬上这个多管闲事的书呆子的脖子,饮其血,拔其毛,开膛剖肚,串上小树枝,架起松木点上火,慢悠悠

地把树枝拿在手里来回这么转几下……过不了多久,肉气四溢,松香扑鼻,色泽油亮,外焦里嫩。趁着烫咬一口,入

口即化,只留

一股幽幽清香在唇舌间徘徊许久……

啧,这才是能入他篱落的口的东西。

可怜苏凡,此刻还云里雾里,面对屋里屋外这么些乡亲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凡哪,愣什么愣?这是你哪家亲戚?」看着这两人斗鸡般干瞪着眼不说话,王婶耐不住跳了出来,一双瞇缝小眼

只在篱落身上打转,「不是我说呀,苏凡,你这

亲戚怎么俊得跟不是你亲戚似的。瞧瞧这模样……啧啧……要我说呀,怕是能比上那颜家的少爷了。」

「这……」苏凡只能拿眼去看篱落。前几日后山林子里遇着的狐,这算是哪门子亲戚?「这……这是我远房的表……

「表兄。篱落,他表兄。」篱落突然插话。

「对,我……我表兄。」是表兄还是表弟苏凡根本没心思在意,平生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只觉得一颗心慌

慌地,脸上烫得能烧起来,只把头低得快碰到地了。

反观篱落,从从容容地对着众人,一双眼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凡。

「哦哦,是远方的表哥呀。那这是来探亲还是?」王婶问得越发起劲了。

「长住。」

「哟,长住啊……那就是不走了?」

「是。」

「好,好!真好……真是好啊……呵呵……」

那些笑得最欢的都是家里有没出阁的女儿的。这般的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找哟!那些个家里没女儿的也笑得欢,

这么个人物往这边一站,以后大树荫底下的东家长西家短还怕少么?

乡下人没什么逗乐子,不就靠摆个龙门阵消遣消遣么?你说不是?

只有边上的苏凡满心疑惑,怎么也笑不出来。也罢也罢,生死由命。这么想着倒也不觉得慌了,见众人都关心着篱落

,谁也没在意自己,反正是被忽视得习惯了,随手拿过桌上的《诗经》接着看起来。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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