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桀眉头一皱,声音低沈道:“颜司管,我留在玄冰寒潭多少日子了?”
颜歌如实道:“一个半月。”颜歌知道南宫桀心中的猜忌,忙道,“风护法在少主昏睡了十多天后去了玄冰寒潭,少
主可知道此事?”
“不。”南宫桀冷冷道,“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没有醒来,自然不知道。”
南宫桀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心道,若风吟真的有孕,便是自己在玄冰寒潭沈睡时发生的事!
“少主或许醒来过……”颜歌不相信风吟是如此随便的人,继续为风吟说理。
“你们都出去。”南宫桀咬牙道,眼神变得满是杀意。
听出南宫桀声音中压抑的怒气,对今天发生的怪事怎麽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的颜歌只能缄口不语。
“……是。”颜歌和陆犹靖异口同声应命,后退着出去。
“慢着!”南宫桀似乎想起了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转身唤住陆犹靖,“陆医士,我在一个多月前唤你辨别的那
碗汤药,可真的是安胎药?”
陆犹靖不假思索:“是的。”
南宫桀恍然大悟,向后一个踉跄坐在了床上。
颜歌见状,忙冲过去将他扶稳。
南宫桀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心底的寒冷在慢慢扩大。想起风吟在受了自己一掌后那种掺杂着恐惧和绝望的眼神,还
有他身下四处蔓延的鲜红,南宫桀只觉有人正用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凌迟自己的心,痛得让他将近窒息。
难道他那时已经怀上了孩子,当时誓死求我给他七个月,莫非就是为了把孩子生下来?
而他当时怀上的孩子,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今日之事,你们不得向外泄露半句!”南宫桀狠狠道。
南宫桀沈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人的重要,忙唤住颜歌,吩咐道:“当初风吟在白玉镇逗留过的那个药庐,把里
面那个姓楚的大夫给我带回来!我今日就要见到他!
23
见颜歌和陆犹靖走远,南宫桀慢慢回身看向床上沈睡的风吟。
南宫桀努力让自己回想八年来曾经的南宫桀和风吟发生的事。然而,在仅存的记忆里,自己或者是风吟,从来没跟对
方说过爱这个字眼。既然不爱,自己当时为何耗尽自己功力救他一命?既然不爱,为何自己睁开眼后,第一个见到的
,会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发现天色已经成灰。
手轻轻抚上风吟的小腹,南宫桀无法相信在自己掌心之下,竟可能会有一个小生命在悄悄成长,这本该是件让人喜悦
的事,可是……
南宫桀突然攥紧风吟小腹的衣服,握成拳的手重重地按了下去。
可是……这个孩子,是别人的孽种!
沈睡中的风吟被一阵突兀的激痛惊醒,不禁张着口细声呻吟起来,长睫轻微地颤抖,身体蜷缩了起来。
“楚兄……一定要……保住孩子……唔──”风吟脸上、身上不断冒出冷汗,口中含糊地发出破碎的音节,“桀的…
…啊──”
听到风吟竟唤出自己的名字,南宫桀惊醒般松开了手,只轻柔地放在上面。
风吟却突然睁开惊惶的眼,双手颤抖着握住南宫桀覆在自己小腹的手,腹中传来的一阵阵抽痛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滴的冷汗浸透了他的长发和内衫。
绝望和恐慌……发现眼前的情形竟和一个多月前几乎一样,南宫桀紧张地握起风吟的手灌入真气,正转头向门准备唤
人,恰时颜歌已经带着楚相惜赶来。
“风吟!”楚相惜失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推开呆坐在床沿的南宫桀,大骂道,“你这个混蛋!”
看着楚相惜强作镇定地打开药箱,摆出各种各样的金针银针,南宫桀只能定定站在一旁,面对楚相惜的辱骂无力反驳
一个字。
“小风,我给你的安胎丸呢?在哪儿?”楚相惜轻轻拍了拍半睡半醒的风吟,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乱搜。
安胎丸!尽管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南宫桀和在场的颜歌还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风吟连抬手都变得无力,声音微弱道:“内……内襟……”
楚相惜摸出药瓶,急忙给风吟喂了一颗下去,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两人,侧过头大喝道:“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南宫桀面无表情地看着虚弱的风吟,对楚相惜的话置若罔闻。颜歌见状,忙过去扶着南宫桀蹒跚走开。
时值深冬,屋外已是落起纷纷扬扬的雪,南宫桀只穿着单衣,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颜歌此时才有机会问起他与风吟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小心翼翼道:“少主,你可知道风护法是如何让你醒过来的?”
南宫桀机械地摇了摇头。自己什麽都记不得,在玄冰寒潭到底发生了什麽,风吟又是怎样才能让半死的自己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问过他。
“在玄冰寒潭发生过什麽,我没有一点记忆……”南宫桀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也许,自己真的醒来过……
时间流动得很缓慢,待楚相惜一脸疲态从房中出来,大雪已经停了下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轻软的雪。
南宫桀望着楚相惜愤怒的眼,跟着他拐了几个弯,走到一棵白梅树下。
楚相惜握紧拳,忿忿道:“你这个畜牲,杀自己孩子杀上瘾了是吧!”说着一拳抡了过去。
南宫桀一惊,忙抬手握住楚相惜抡到自己脸边的拳,声音颤抖着问:“你说什麽?什麽……自己孩子……”
楚相惜甩开南宫桀的手,咬牙道:“小风为了你,折了自己一半阳寿……为了你,他的心脏已经衰弱到几乎连维持跳
动都要耗尽他的力气……为了你,不惜放弃自己身上一半灵气,而他腹中的孩子,他视如生命的孩子,也快要保不住
了!”楚相惜紧紧盯着南宫桀的眼,“你又知不知道,他明知会死也要尽力保住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是……”
“住口!”
24
两人一惊,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风!”楚相惜惊慌地失声大喊。
风吟一手捂腹,一手撑着栏杆一步步艰难地走了过来,身体的虚弱和小腹锥心般的疼痛让他的脚步变得轻浮不稳,就
在他双膝承受不住而几乎跪倒在雪地的一瞬,楚相惜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小风!你怎麽走了出来!胎儿还很不稳……”
“楚兄……”风吟抓紧楚相惜的手臂,闭着眼缓缓摇了摇头。
楚相惜心痛欲裂,跺脚道:“你又何必为这个畜牲孕……”
“住口!唔……”小腹一阵抽痛,风吟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你再说下去,我会恨你。”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楚相惜重重“唉”了一声,哽咽让他说不出话。
风吟虚弱地笑了笑,抱歉道:“对不起……”
风吟在楚相惜面前说不出安慰的话,自己的身体变得如何,楚相惜比自己更清楚,更何况,现在已是连自欺都不能…
…
风吟别过了头,不去看楚相惜脸上的悲戚神色,抬起眼,看见南宫桀一直站在原先那个地方,白梅枝上的雪稀稀落落
铺满了他的肩头,望着自己的眼中有璀璨的光在闪烁,却看不清那是深情还是冷漠。
风吟突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咫尺,却天涯……
南宫桀没有走上前去,他在给自己找理由,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心痛的理由。
很可笑的是,他明明找不出半点理由,心还是不能自己地痛了。
他们就像隔岸的两人,隔着天河,在朦胧的夜色下远远观望。
雪后微凉,空气中隐隐传来冷冽的白梅香。
楚相惜将风吟微微抬起,扯起嘴角笑道:“小风,我们走,离开这里。”
“楚兄,”风吟抬起手,阻止了楚相惜的动作,轻轻拉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在楚相惜还来不及错愕的瞬间,直直
地跪在了铺满雪的地上。
“小风!你这是在干什麽!”楚相惜心急地拉起他,却被风吟坚定的眼神震慑住而放开了手。
“风……吟……”南宫桀的喉咙似许久未得滋润,声音沙哑难听。
风吟闭着眼,忍耐过一阵钝痛,开口道:“风吟擅作主张,逆天孕子,自知罪不可恕,但孩子始终无辜,求少主放过
腹中孩儿一命,待孩子平安出世,风吟愿意回玄冥教领罪。”
“小风你给我起来!你现在的身子跪不得!”楚相惜心急如焚,也跪在了风吟身边,将风吟身体大部分重量往自己身
上靠。
风吟轻轻推开楚相惜,将体内仅剩的真气汇于小腹,微颤的声音混着喘息般的呻吟:“楚兄方才的话,请少主不要放
在心上……”缓缓喘了几口气,风吟眉头轻蹙,而后展开,“风吟八年前,也是得少主所救才能活至今日,少主更是
在玄月楼前,再次救了风吟一命,更把毕生武功传给风吟,风吟此生无以为报,就算折了一半阳寿,也是万万不能与
少主之恩相比……只是请少主念及风吟对玄冥教的一番忠心,腹中的生命也是无辜,能否让风吟产下孩子,再回玄冥
教领罪……适时风吟的命,任少主如何处置,风吟也毫无怨言……”
风吟双腿因雪融的冰冷而麻木,又因腹中的疼痛不住地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而倒在楚相惜怀里,齿间溢出让闻者心
碎的呻吟,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南宫桀终于让僵硬的身体找到了挣扎而行的动力,身影微动便冲到了风吟面前跪下,伸手把他从楚相惜怀中抢了过来
,右手颤抖着抚上风吟的脸,似乎有什麽在自己脑海一闪而过,霎时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南宫桀无法多加思考,一把抱起风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扶月阁,楚相惜尾随在后。
楚相惜见南宫桀在自己行针之时还紧紧握着风吟的手,再看风吟苍白的脸回了些血色,心底轻叹一声,任南宫桀一动
不动盯着风吟沈睡的脸,自己专心在一旁下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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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
早晨刚下了一场大雪,如今窗外虽然是阳光明媚,融雪的冷还是让楚相惜大大地打了个寒战,转头便见南宫桀抱着一
床又一床被子,轻柔地为风吟盖上。时而见他隔着厚厚的被子,将手轻覆在风吟小腹之上,却还未触及,手便像触电
般弹开,来回往返,也不知他到底摸到了什麽,楚相惜只能无奈地笑。
南宫桀冷冷的声音凌空响起:“你昨夜,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是什麽?”
楚相惜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可不想小风恨我一辈子。”
南宫桀狠狠盯着楚相惜,正想逼问,风吟已经缓缓睁开了眼。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坐的位置不对,南宫桀连忙起身负手
在后,一脸尴尬地背对着风吟。
楚相惜为南宫桀的行为感到是哭笑不得,缓步走向床沿坐下,轻声道:“孩子没事,不过因为灵气减了一半,胎息很
不稳,要想保住孩子,你切忌不要再动气操劳。”
风吟虚弱地点了点头。
楚相惜斜斜瞥了一眼静静站着的南宫桀,拍了拍风吟的手背,道:“我去为你熬药。”而后意味深长看了风吟一眼,
轻叹着出了门去。
风吟掀开被子,撑着床沿起身,无力的身体显得有些笨拙。
南宫桀听到身后的声音,忙转过身跨到床边想去扶他,却还是犹豫着放下了半抬的手,冷淡道:“你身体不适,就好
好躺着吧。”
风吟浅笑着摇头,坐在床沿想穿上白靴,却在弯腰后小腹突然抽痛起来。
南宫桀见风吟眉宇紧蹙,无奈地轻叹一声,走到床边跪下,把靴子套上风吟的脚。
风吟为南宫桀的所为感到吃惊异常,忙拉开他的手,急道:“属下自己来……”
“自称属下了麽?”南宫桀冷冷地抬眼,挡开了风吟阻止他的手。风吟只能一脸不自在地看他低着眉为自己穿好靴子
。
“风吟,”南宫桀起身站直,负手背对风吟,“我有些事,想向你问清楚。”
风吟紧张地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道:“少主请讲。”
南宫桀静静站着,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当初求我给你七个月,是不是因为你腹中的孩子,还有七个月便要出世
?”
风吟一怔,心脏传来剧烈的痛。
南宫桀转过身,用试探的语气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骨肉?我是不是……”南宫桀的声音开始颤抖,“亲手杀
了他?”
风吟抬手攥紧胸口的衣服,薄唇已经被咬得豔红,尖锐而凌厉的心痛越来越强烈。
南宫桀看见风吟痛苦万分的模样,皱着眉冲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握起他的手传入内力。
风吟低着头,被南宫桀紧握的手心沁出绵密的汗。
“不、不是……”风吟痛苦地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我当时,没有怀孕。”
既然你已经忘记了你我之间所有的爱,告诉了你事实又有何用?孩子已经不在,纵是知道真正的答案,对你来说,或
许只有徒留一声轻叹,一次唏嘘,既然如此,又何必无故多出些事端。
南宫桀缓缓松开风吟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不确定地把视线移开,久久地沈默。
风吟站起身,低眉道:“风吟昨夜所提的要求,不知少主……”
“我还想知道……”南宫桀打断风吟的话,定定望着风吟的眼,“在玄冰寒潭的一个多月里,我有没有醒来过?”
风吟闭了闭眼,正想说出“没有”二字,门外便传来了护卫通报的声音。
“桀!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爹存在!?”南宫玄扯着大嗓门,负着手跨进了扶月阁,脸上堆着满满的怒气。
南宫玄身形高大魁梧,凌厉的眉角刻着几道沧桑,圆大的眼竟显出几分稚气,一点不像一个邪教教主,倒似个鲁莽的
武人。
风吟见教主亲自驾临,只一怔,便要跪下向南宫玄行礼。
南宫桀见状,忙走过去一把拉起膝盖就要及地的风吟,转向南宫玄道:“风吟身体不适,礼就免了吧。”
南宫玄没那个闲心琢磨这礼节的问题,大手一挥,骂道:“你一声不响地就去了云游,还去了一个多月,回来了连招
呼都不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教主息怒。”颜歌不紧不慢踱进了扶月阁,一双细长眉眼微微弯起,笑着看向南宫玄,“少主还年轻,贪玩的性子
始终难改,而且少主正是要去问候教主呢,少主说是不是?”说着转头望向南宫桀,只听南宫桀淡淡地“嗯”了一声
。
南宫玄的脸色不知为何顿时变得十分柔和,只见他定定望着颜歌,两人相视而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