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不做狼人，起码可以选择。而我，却没得选——纯血黑魔徒痛恨俗人出身的巫师。我只是他们猎杀的对象。

”轻柔动听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把紧紧依偎的两个男生吓了一跳。

是茜西。

大大的翠绿眼睛被星光映得有点迷离，表情带着一点点……凄凉。

珂洛斯有点羞恼。教养令他不能对一个女孩子不礼貌，语气还是有些冲：“用这种方式加入我们的谈话，合适吗？”

“我记得曾经听过你当面告诉我，你爱的人，是丹尼斯·格林。”依稀星月光芒下，茜西白皙的面孔美得出奇，翠绿

的眼睛却有些暗淡。

轻轻放开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的罗慕洛斯，珂洛斯姿态依然从容自在，眼神已有些凌厉：“你追着我们跑过来，专门说

这样几句话，真的很有趣吗？难道是为了几天前我们和鼻涕精考试期间的小过节，来打抱不平？”

茜西勉强保持笑容，泪水却已经滴下来，美得惊人，也带一点凄凉：“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永远忠于你，跟你一样别

无选择……明知道完全没有可能，你还是不得不忠于格林，不是因为这样很有趣，也不是能得到更多的快乐，只是心

灵有它自己的坚持。我们身不由己。”

罗慕洛斯强笑：“你们聊吧，我回宴会大厅去……万一丹尼斯找你，我告诉他直接回塔楼公共休息室见，可以吗？”

珂洛斯没说什么，只缓缓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两个人不约而同目送罗慕洛斯踉跄离开的踽踽身影，茜西的声音依旧轻如耳语：“昨天晚上，天文考试结束以后，格

林约我出来……就是在这里。”

珂洛斯当然知道，遭遇耶赫华惊险逃生之后，丹尼斯依旧像多年以前初次见面那时候一样，找一切机会靠近茜西——

正因为没有哪个女孩能彻底拒绝曾经牺牲性命救自己的追求者，丹尼斯反而不敢太激进，怕茜西觉得他挟恩图报。

这些日子，两个好朋友像以往一样，并肩自在游荡在禁林边、星空下。听着丹尼斯充满憧憬地计划种种追求方式，甚

至幻想未来生活的种种，珂洛斯只能间或大笑一阵，来掩饰握得太紧导致关节全变白的拳头，和不自然的表情。

“你看格林的眼神里，有拚命压抑的无奈……就像我和泽克维尔对你。”茜西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温柔中带着一丝

坚决——真正的Apollo才会有的那种勇气：“我不懂男人，只能将心比心，傻乎乎地想，你最大的愿望会不会像我一

样，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开心？我做不到让你欢乐，却能替你去爱他。如果格林觉得幸福，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

猝然听到这样七拐八弯的决定，珂洛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力气，都用来克服本能的怒气：为什么丹尼斯偏偏只要

她？而污秽的自己，又完全没资格继续向往阳光般明朗正义的丹尼斯……

冷静几秒钟之后，慢慢体味到茜西这几句话里面的苦涩和无奈，不禁暗暗佩服这女孩的勇气，更感激她这么体贴的心

思。

剩下的表情，也只能是苦笑了：“我还能说什么？”

“求求你，不要恨我抢走你爱的男人……我只想替你爱他。”茜西的脸色和珂洛斯一样苍白，一样隐忍，“我也有私

心的。相信只要跟格林在一起，就等于保证能时时刻刻看见你……希望这不会让你觉得麻烦。”

“如果命运注定，丹尼斯会爱一个女子比爱我更多，我会高兴那个女孩是茜西·阿格丽帕，我的好朋友。”珂洛斯重

新站得笔直，仰头微笑，“我早就没有资格爱他，因为我，甚至罗慕洛斯，都并不真懂他的抱负，只是盲目追随而已

，而你，却能真正理解那些。丹尼斯的选择是对的——你会是他最好的伴侣。”

无声微笑一下，茜西收回盘旋在英挺面孔上留恋的目光，挺直脊背，转身离开。

“茜西。”珂洛斯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女孩只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问。

“试试看，爱上丹尼斯不难，真的。”珂洛斯凄然微笑，“爱男人的人，都会喜欢他。我没有权力多说什么，只希望

你不要封闭自己的心，让他进去。”

“我会试着接受他，学着用你的角度，去欣赏他的炫耀，他的热情。”不敢转身面对男人彻骨的哀伤，茜西用故作轻

松的语气来掩饰苦涩，“遥远的将来，如果丹尼斯不改初衷，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会是孩子的教父吗？”

“当然，我会是孩子的父亲。”珂洛斯也故意大笑。

夏夜的星光，依旧美丽得不真实。

二一 魔王的炽情

黑暗中，一身冷汗。

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喘息得太大声，珂洛斯怎么都想不起来，刚才把自己惊醒的梦魇是什么，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像

压了一块大石。

暑假回家的第一觉，就睡得这么糟糕。

赤脚跳下地，想过去打开窗，借夏夜微凉的夜风，镇定一下心神。

匆匆走到一半，熟悉到极点的闷闷声音慢吞吞响起：“斯图尔特家的骄傲，我的孩子……你居然会睡不着？”

声音来自墙上那画——平时空荡荡，只有一张床。

知道平时空荡荡的魔画中，此刻一定有人了。

珂洛斯没有回头看曾祖福泊斯，只无精打采随口回答：“今天下午回家来，我见到来做客的魔王，却拒绝效忠。看见

那瞬间妈妈的脸色，我才算是真正知道，妈妈对我的爱，原来也是有条件的。”

著名严厉校长此刻的口吻还算慈爱，但透出不可违逆的贵族尊严：“你怎么可以这样指责斯图尔特夫人？她虽然像所

有女人那样，多少有点儿蠢，却还算是个不折不扣的贵夫人，值得你尊敬。”

“自从六年前我被分进Apollo，斯图尔特夫人就觉得我是怪物，早不像从前那样爱我……所有的亲戚朋友，包括永远

不见人的父亲……您也一样，不是吗？”珂洛斯挑挑眉毛。

“成为Ares，从来都是纯血统家族的荣耀，Apollo太多爱卑贱俗人的蠢家伙。” 福泊斯老校长理所当然地回答，“再

说，身为斯图尔特，你当然应该为家族争取更多荣誉——令家族蒙羞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为斯图尔特。”

呆呆望着画中曾经那么慈祥的曾祖父，珂洛斯突然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这个傲慢的老人，陪年幼无知的自己游戏，教会狂妄孩子用魔杖，陪伴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研究种种奥秘，从阿尼玛

格斯到灵魂生命……

拥有这隔了悠远岁月的长辈的爱，珂洛斯的心灵才足够强韧，可以忍受父亲的冷淡恍惚，可以笑对母亲的庸俗唠叨。

十七岁年少年始终坚信，斯图尔特家族的爱与传统、力量积淀在继承人身份的长子身上，禁得起任何力量的侵袭。

可是此刻，居然听见内心最亲近的老祖父亲口说：“令家族蒙羞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为斯图尔特”——原来，斯图尔

特家族的爱，永远是有条件的：为家族增添荣耀，就可以拥有合乎宠爱；反之，则根本不被承认。

更别提家族传承中最不被重视的感情。

不由踉跄一步，珂洛斯喃喃问：“集中纯血统巫师悠久的力量，彻底镇压俗人，铸就斯图尔特家族的新成就……为了

这些，我就该听母亲的话，臣服耶赫华？”

“不追随黑魔王，难道听愚蠢巫师元老院的命令，天天小心翼翼，生怕被俗人发现？或者，听赫拉克勒的妄想，天天

研究‘爱’这种力量强大的魔法？”画中人嗤笑。

珂洛斯浑身一紧：“不，我不要做耶赫华的人，他只关心荣耀和权势、魔力与长生……那不是我要的感情。”

“感情？那是愚蠢的游戏。”福泊斯严厉地，“眼看这个家一天天衰败，艾若斯走后，再没有人懂得赚钱，斯图尔特

家需要振作！你根本不需要你母亲的爱，你是斯图尔特家的男人，得到她的敬畏就够了。”

“母亲希望我向魔王献媚，克瑞忒斯却恨我可能有那种机会……很明显，他情愿耶赫华的性奴隶是他自己……”珂洛

斯像是在争辩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得到感情，不一定必须先做成什么——我坚信，不管我做了什么，丹尼斯

和罗慕洛斯都不会变，他们都会是我的好朋友，也许……还可以算上马可。”

“朋友？……又是该死的冲动的Apollo——那个喜欢俗人的乡下蠢货，和假装正常巫师的可笑狼人？”画中人用冷笑

表示轻蔑，“你是古老斯图尔特家族这一代的长子，你高贵的血液注定了，你根本就应该漠视他们。”

“就算全世界都像您说的那样，起码丹尼斯不会因为我做的事情，来决定怎么对待我——他认我是朋友，纯粹因为我

是我。”珂洛斯挣扎着辩论。

“妄想。”福泊斯蔑视这种一厢情愿的言论，“每个人都因为你做的事情、选择的立场、拥有的身份地位而决定怎么

对待你。你在学校喜欢的那几个家伙，不也是因为你魔法高超、身世显赫，才巴结你。”

珂洛斯突然微笑。

他知道问题在哪里了：伟大的曾祖父从来没有过朋友，才会这样下结论。每个人都从自己受到的对待，来了解和判断

别人，不是吗？

而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不管珂洛斯·斯图尔特神气还是狼狈，富有还是贫穷，荣耀还是耻辱，众望所归还是千夫所

指……起码，丹尼斯不会改变。一切都会像遥远从前国王十字车站的9月1日中午，头发乱蓬蓬的男孩总是会伸出手，

友好地等待着，热情洋溢的笑着，说：“嗨，认识你很高兴。”

这，已经成了他的信念。

面前严厉却付出过无限慈爱的曾祖父，真会因为曾孙的表现，而不是因为血缘天然的亲切感，来决定相处的态度？

胸口那一点暖，并不足以融化浑身的寒意。

叹息着，珂洛斯终于忍不住轻轻问：“您不喜欢克瑞忒斯，只疼爱我，是因为我做了什么？”

“因为你的天赋，我的孩子……你具备足够的天赋，荣耀斯图尔特家族，成为当代最耀眼的魔法师，甚至名垂千古—

—无论掌握魔法的水平，还是创新的天赋，你都不比当年伟大的黑魔王同龄时候逊色。在掌握灵魂本质、驾驭人类灵

魂不可思议的潜力方面，你就算不能说绝后，起码也是空前的。”

珂洛斯艰难地微笑：“难道，你对我无私传授魔法，不是因为爱我……”

“爱？你怎么会相信这无聊的小骗局？爱，那是弱者赢得保护和同情的武器，只会让你软弱。”严厉的老校长皱起眉

头，“魔法的本质是什么？绝对不是挥舞着魔杖，念一些咒语。魔法是发挥你灵魂的力量，来完成俗人永远无法企及

的、像奇迹一样的种种动作；魔法是我们跟诸神最接近的能量，是人类属于上天之子的最好证据；魔法是人类用精神

调动世界，完成我们内心渴望的一切。每一位历史上伟大的魔法师，最终都会潜心研究灵魂蕴藏的无穷无尽力量。你

小小年纪就懂得施展无声咒，更应该去不懈追寻灵魂深处的力量！……不要为爱浪费时间精力——肉体带来的快乐也

就够了，没必要用爱去装饰。”

“也许，你也认为母亲是对的，我该像她今天下午劝我的那样，跟哥哥争风吃醋，用男人的身体侍奉耶赫华？起码，

可以借耶赫华的势力，赢得家族暂时的安全。”珂洛斯咬着唇。

“什么？”老校长惊呆了，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突然觉得，房间的空气窒息得再也呆不下去，更不想跟这幅固执的画像继续面对。珂洛斯掉头冲出房间。

凭直觉跑了一阵子，在某空间中站定。

珂洛斯朦胧意识到，一不小心，似乎跑到艾若斯舅舅房间里来了。静静让身心沉浸在黑暗中，他似乎再次听见父亲糅

合着痛楚和愉悦的奇异哭声，和舅舅喘息着一下下进入成熟男性身体造成的肉体撞击声音。

就是在已经被废弃的这里，当年迷糊的孩子见证了父亲试图自我裁决并实施的死亡，也见证了稚嫩灵魂真实渴求的苏

醒——对同性身体的热望痛楚地炙烧身心，造成那么多无力解脱的怪圈：身不由己追随丹尼斯，来相信自己存在；错

用罗慕洛斯的善意，沉沦欲望之中；被耶赫华感受到某种特质，立约以身体侍奉……

浑身虚弱，真的很想就此跪下，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只软弱了短短一刹那，与生俱来的骄傲就控制了珂洛斯。他没有颓然倒下，反而努力挺直身体，仰天大笑。

尽管笑声有点凄厉。

情愿在这样强硬的姿态中潸然偷泪，也拒绝像女人一样软弱哭泣。

像是回声，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不欢的笑声。

从失神状态里清醒过来些，珂洛斯瞟一眼四周，突然浑身发冷，觉得有些紧：简陋的木板床，杂木小柜子根本没油漆

，墙皮也有点斑驳……此刻视线所及，这些简陋的东西太粗糙太辱没身份，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国王广场12号——斯图

尔特家族是潦倒了，家里也确实显得有点衰败陈旧。但，即使窗棂被虫蛀过，天鹅绒帘子上怎么也会有流苏；即使吊

灯暗沉沉，也是银质没有及时擦亮的颜色。

这……到底是哪里？

陌生又熟悉的冷冷笑声……

珂洛斯的思绪勉强集中，刚开始想，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沉柔的青年声音已经响起：“珂洛斯·斯图尔特，

别紧张，是我——你还认识我吗？”

面前站着的男生，看起来比此刻的珂洛斯大一两岁，身形却高大健硕得多。

同样一身奥林匹亚斯传统校袍，衣服太旧了，洗得有点发白，穿在面前十八岁初长成男人颀长的身上，袍子长度实在

不能算是合适。但旧长袍裹着的人面孔实在太英俊，夺目得立刻会吸引全部注意力，谁都看不见他的身外之物有哪些

缺憾。

那双阴郁的眼睛，深邃而灵动，像需索着人的信赖与崇慕，像迷惘着生命的脆弱。

他的声音很特别，偏低沉，但非常干净，给人一种空灵的错觉。

珂洛斯突然觉得震撼，奇特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依稀觉得面前这英俊得耀眼的青年跟自己一样，也迷惘着生命本身，

就像渴望着黑暗中的一道光。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身边人也有同样的苦恼：要么像热爱危险的丹尼斯，太坚定太清楚从不动摇；要么像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