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并不是被迫的,而是甘心臣服。
这位不肯对任何人低头的斯图尔特,怎么会突然为一个灵魂碎片献出全部魔力,甚至不惜危及生命?
二三 夜奔
如果一切可以从零开始,如果真有机会向怀中虚弱的孩子解释清楚真相,避免几乎被彻底毁灭的珂洛斯陷入绝望,黑
魔王情愿毁掉当年费尽心力做下的所有安排,情愿舍弃过去流众多鲜血得到的成果,甚至可以忘记魔法变形的痛苦,
与灵魂分离的可怕折磨。
耶赫华微微叹息……不过是渴望他。
不过想有一个共鸣的灵魂共同建设理想秩序的世界,并肩见证未来。有必要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吗?
珂洛斯的眼神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仇恨。
不想孩子浪费太多力气说话,耶赫华只好动用读心术……
清醒后,聪慧过人的珂洛斯已经猜到了大半真相:居然会在自己家遇到怪事、生命垂危,是因为一时心神失守,认同
了雷文·史密斯。这个致命疏忽导致防备松懈,被裂魂化生术以高超的魔法摄取了生命力量,导致垂危。但他根本不
知道裂魂化生术这个残酷的秘密,也就猜不到最后的关键——雷文·史密斯既是耶赫华的灵魂裂片,也是独立个体。
谋杀珂洛斯来得到能量,是裂魂化生术寄主的临时决定,并不是耶赫华刻意安排的杀戮陷阱。
被攻击的英俊少年的眼底,燃烧着愤怒与仇恨。一旦弄清楚状况,以珂洛斯的性格,当然不会再听任何人的任何解释
。Apollo同学们热衷平时描述的纯血黑魔徒劣迹慢慢浮上心头,校长赫拉克勒提醒大家提防阴暗势力无孔不入侵略、
杀戮的谆谆教诲也瞬间变得清晰。
嘴角不禁浮起一抹凄凉的微笑。
想到晚饭前,爸爸比从前更恍惚得不像真人,见到长子放假回家也只是虚幻微笑,妈妈则坚持不懈地劝自己投诚耶赫
华,光耀门楣……那些唠叨却慈爱的话多少放松了儿子的戒备,结果,害珂洛斯差点在自己家里被谋杀。
就算他能学着理解,父母和祖先的爱子之心都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多少取决于儿子对家族起的作用;就算他能蔑视弟
弟以及其他亲族可笑的忌恨……但珂洛斯·斯图尔特只是刚16岁的少年,没法接受母亲为任何理由,把亲生儿子向黑
魔王献祭:以鲜活灵魂里面蕴藏的力量,作滋养黑魔头魔力的祭礼。
这种献祭,付出的不仅仅是生命;更可怕的是,灵魂将彻底消散,万劫不复。
人还太虚弱,珂洛斯没有力气愤怒,只是深深绝望:“妈妈,难道真的只有信仰耶赫华,投身纯血统贵族的事业,我
才算是合格的斯图尔特吗?”
听见儿子的困扰,奥伦脸色苍白,嗫嚅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瓦尔波迦当然不可能知道小儿子千回百转的想法,理所当然地抢着回答:“当然,你不可能有其它选择。今天实在是
太险了……如果不是伟大的魔法之王及时发现,还不惜损耗魔力来拯救,现在的你肯定已经……”
想到面前的傻瓜怎么被救,想到刚才黑魔王耗尽心力抢救却被僭越轻慢,克瑞忒斯越来越难遏制怒火——伟岸荣耀的
黑魔王因为救人太耗神,显得比平时虚弱得多;哥哥倒是越来越精神,却出奇地不通情理。终于忍不住,露出满脸厌
恶和不耐烦:“如果黑魔王的拯救只让你变得这么不知好歹,我真怀疑,斯图尔特家族的血对你有什么意义。”
亲人无情的回答,令裹在一袭零乱睡衣中浑身发冷的珂洛斯,觉得更加透心凉。
即使可以理解母亲拥护黑暗巫师之王的虔诚,但,这样漠视儿子的性命,当面颠倒黑白,是一个母亲可以做的吗?
斯图尔特家族……这个巨大的怪物,吞噬了多少代斯图尔特的热情,最后,又留下了些什么?
这一代的家长,是行尸走肉般悲哀迷乱的父亲;最值得骄傲的舅舅却一去无踪,明显已经心死。真正剩下的,只是墙
上一张退色族谱挂毯,绣着的金线已经暗淡无光……
缓缓掉头凝视拥抱着自己的男人,直视进瞳仁血红光芒的深处,珂洛斯冷冷的语气里染上了决不低头的傲意:“真不
好意思,我虽然很笨,但也只上一次当——如果我不合作,你得不到我残余的魔力和生命力,是吗?”
“我已经尽全力,还是不能帮你恢复如初。”耶赫华当然知道少年的全部心思,也知道说什么都多余,这颗心已经封
闭了接受解释的通道。
魔王的尊严令他不屑于再说废话,只淡淡陈述珂洛斯必须知道的某些事实:“以你原来的天赋,成就很有希望跟我比
肩。但是这次大损以后,顶多只是普通高手,很难达到宗师的自由境界了——除非你将来肯接受我的帮助。很遗憾,
今天以前,我根本不屑研究治疗系魔法,所以不能帮助你恢复如初。如果有机会,如果你需要……也许我可以试着花
点时间研究那些我曾经蔑视的魔法,看看能不能弥补……”
“谢谢你提醒。”全靠自幼的贵族教养支撑,珂洛斯漠然回应。
一个人刚刚经历了死亡的危险,现在又面临亲人的抛弃,还会在乎将来的魔法成就吗?
沉默片刻,又轻轻问:“你能放开我吗?……谢谢。”
只犹豫了一刹那,耶赫华强忍住叹息,轻轻把他放在地上,退开几步。
挣扎着坐起来,珂洛斯发现自己的行动能力正迅速恢复中,只是魔力运用略显滞涩,不像原来那么灵动如有神。
忍不住苦笑,继续维持基于教养、不含一丝感情的礼貌:“请问……可以离开吗?”
听见这毫不委婉的驱逐,耶赫华嘴角不明显地抽搐一下。
拉起兜帽,他转身预备离去,只以稳定的冷漠声音傲然回答:“黑魔王只收虔诚的信徒,从来不强迫人追随。你并没
有主动交出自己,就是自由的。”
拜伏着送走黑魔王的背影,瓦尔波迦表情很严厉,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儿子的狂妄冷淡和忘恩负义:“你进Apollo的那
一天开始,我就怕斯图尔特家族和祖先们会失去你,失去我们曾经值得骄傲的长子……不要被那些肮脏的人弄乱了你
的想法,儿子,回到荣耀我们古老光荣家族的正路上来……是伟大的黑魔王救了你……”
“妈妈,他已经听不懂我们说话。他的脑子被混进魔法世界的下贱俗人、狼人和喜欢俗人的愚蠢家伙们弄坏了。”克
瑞忒斯冷冷劝慰。
“女主人不要担忧,大少爷辜负了黑魔王,忠于您的小少爷会分忧……”杜罗小心翼翼偷看黑魔王,颤声颤气地小声
说。
终于无法保持贵妇人的风度,瓦尔波迦凄厉地尖叫:“如果你这次回学校,还敢跟那些脏东西混在一起,就永远不要
回来!”
“请您放心,斯图尔特夫人。”对母亲,珂洛斯凄然鞠躬,“既然对这个家庭来说, 我的生命只意味着这些……我懂
得应该放弃什么。请当珂洛斯已经被献出去了吧……可能会令您遗憾的是,长子没能成为黑魔王的祭礼。”
如果没有斯图尔特家族的荣耀,珂洛斯将会失去贵族身份的光环。
如果不能并肩挑衅一切危险的丹尼斯、没有他的笑容陪伴;没有罗慕洛斯蓝灰色眼睛深处毫无保留的信任……珂洛斯
还算是活着吗?
家也好、亲人也好,都没什么可再留恋。
外面的天色还是黑沉沉的。
犹豫了一刹那,珂洛斯握魔杖的右手轻轻扬起,默念飞来咒——可以用来跟丹尼斯远程联络的小魔镜嗖嗖穿过回廊,
飞落到他掌心。
刚从垂危状态被抢救回来的身体还很虚弱,再勉强使用飞来咒,令他连缓缓迈步都不够力气。但珂洛斯没有回一次头
,艰辛而坚决地走出家门,蹒跚迈向格外阴沉的国王广场。
“……”看着神情坚决的长子,某个刹那似乎清醒了些的奥伦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化作怅怅一声叹息。
“那还等什么?难道你想讨论一下分财产?”克瑞忒斯尖刻地。
“少爷……”
“克瑞忒斯,我只有你了……”
纷乱的说话声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和尖叫,场面混乱不堪。本就日益衰败的国王广场12号显得格外悲哀。
凄怨失望到极点的贵妇人嚎啕痛哭够了,抬头发现,身边只剩下雾蒙蒙看向未知远方的丈夫,殷勤服侍的丑陋家佣小
生灵,和表情怨愤、眉头深锁的幼子。
“斯图尔特家没有这个儿子!”绝望的贵妇人咬着牙哭喊,“一个Apollo,一个家族的叛逆……他的名字不配留在族
谱上!”
“族谱……你真觉得珂洛斯会在乎吗?”奥伦淡漠地说完,自失地苦笑,缓步离开。
沉浸在主人漠然离去的失落之中,克瑞忒斯疲倦地随口劝慰母亲:“如果他以斯图尔特家族为荣,就不会走了。”
“小少爷伤了母亲的心……我高贵的可怜的女主人……”杜罗跟着涕泪交流。
“黑魔王他……”瓦尔波迦惆怅不已。
不过希望家族保持古老的纯洁、重振昔日的辉煌,为什么就这么难?
父亲的失常、母亲的失望勾引出更千回百转的心思,克瑞忒斯忍不住叹息:“我去贵宾客房看了,传说中来自Ares的
神器都带走了,那东西黑魔王从不离身……他……肯定是真的走了。”
眷眷怅怅的遗憾,浓得化不开。
二四 仲夏夜之梦
四周郁郁苍苍的山都挺高,时间又还早,此刻的太阳山谷,还看不见初升的太阳。
坐在絮絮唠叨着今年燕麦收成、纯血黑魔徒又怎么伤天害理等家常话的老父亲对面,丹尼斯心不在焉唔唔答应着。这
顿早饭吃得有些心神不定,连香喷喷油汪汪的腌肉煎蛋、浓度恰到好处的甜南瓜汁,似乎都没有平时可口。
心头不时掠过没来由的忧伤。
这么细腻的情绪,一向不属于丹尼斯·格林——似乎只有罗慕洛斯在想到他那毛茸茸的小麻烦时,才会这样?
丹尼斯默默寻思着,这波动的情绪,应该不会是因为听见姑父的死讯:妈妈两年前撒手尘寰,只剩下父子俩相依为命
。昨天,同样身为巫战士的姑父为姑姑复仇,被纯血黑魔徒围攻致死。格林家最后一位血缘很近的亲人也离开人世。
噩耗只能让丹尼斯悲愤,更激起他盼着早些成年、以便与纯血黑魔徒正面血战的勇气,而不是莫名忧伤。
心神被陌生的滋味扰乱着,他实在没情绪聊天。
答应爸爸这就出发去清理马铃薯地里的小田鼠怪,总算成功让老人的兴致告一段落。
踏着长草间亮闪闪的露水出门,充满期待地按一按口袋,珂洛斯送的联络魔镜像以往每天一样,呆在老地方。
前方,蜿蜒小路曲折通向不远处缓坡上的菜地。眯着眼,丹尼斯深深呼吸清晨自由清新的空气——微风拂面,带着惬
意的凉爽。天空蓝得炫目,懒洋洋的白云漂浮着。
在伦敦的珂洛斯,多半看不见这么清澈的天空?
很少有巫师乐意种地。大部分人认为,拥有魔力的巫师属于人类中有特权的群体,不适合做卑贱的力气活儿,而是从
事更高雅、更体面的职业——任职巫师元老院,或者金融、管理、传媒之类。纯朴古老的格林家族坚持务农,世代都
热爱土地带来的厚实满足感,享受悠然惬意的山谷农庄生活,认定人生的最高理想,不外乎随心所欲享受生命——当
然,前提是不伤害侵扰他人。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总被极端特权分子视为眼中钉,骂成让巫师丢脸的败类。
“跟土地亲近,做泥腿子,没什么可耻的。”老格林常常这样笑眯眯对儿子唠叨祖传家训。
丹尼斯也从来不觉得种地就没脸见人,不在乎被Ares们骂“喜欢俗人贱种”,因为他知道,格林家族不仅仅盛产优秀
的农夫——为了脚下的大地不被鲜血和黑魔法污染,为了这种亲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值得男人付出任何代价。格林家
的男人随时准备拔出魔杖为这些拼命,所以每一代都有出色的巫战士。
还没有走到田垄,镜子已经传出若有若无声音:“丹尼斯,丹尼斯……”
丹尼斯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着,第一时间就听见了。手忙脚乱掏出镜子的功夫,心惊跳:珂洛斯的声音格外虚弱,还
带着难言的陌生忧伤和自弃。
这滋味很熟悉,似乎正是今天早晨让他心神不定的奇异感触。
终于看见镜子里脸色暗淡的朋友,丹尼斯急得心如刀绞。但他毕竟是明星中锋和球队队长,临机应变能力是一流的。
深呼吸,先尝试弄清楚问题的关键以便解决,而不是傻乎乎追问细节:“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你什么?”
听见关切的疑问,珂洛斯勉强扬起嘴角,让表情轻松些:“我刚刚离开家……受了很重的内伤,魔力受损很大……”
丹尼斯也只是17岁的孩子,受伤的朋友远在伦敦,未必真能帮上忙。心急如焚,握镜子的手都有些发抖,却拼命保持
声音的稳定,先试图冷静地理出线索:“你是说,没法找你家人帮忙?”
“我已经离开斯图尔特家,绝不想再以任何理由回去。”珂洛斯的声音虽然有点飘忽,但是非常坚定。
斯图尔特家族历史悠久显赫,在魔法世界的地位非同小可。放弃这样高贵的出身……珂洛斯再魔力高超,毕竟还没有
成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揪心。
丹尼斯不敢把时间浪费在纠缠提问上,只急着问:“你人就在国王广场?我这就回家请父亲帮忙,动身接你来我家先
养伤?”
珂洛斯嘴角漾开一个不明显的微笑。这次,一点都不勉强。
丹尼斯果然根本不问为什么,无条件接受朋友的任何行为与境况。他总是更注重朋友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与之相关的
其它什么东西。
黑暗中走出家门直到现在,凄恻自伤的乌云中,终于透进了一丝阳光。
心底暖暖的,想到该顾虑的东西:“你爸爸那么恨黑魔法,而且斯图尔特家的名声……我来你家,你爸会答应吗?”
“自从一年级你分进Apollo、成了我的好兄弟,我爸爸就一直说,很想见你。”丹尼斯担忧地,“别罗嗦了,你一定
是我家最受欢迎的客人……快说你在哪儿!”
珂洛斯淡淡一笑,从镜子里消失了。
往回跑了两步,丹尼斯的担心还没有来得及衍变为忧虑,已经听见尖锐的破空声音——珂洛斯出现了。
灵魂受严重损伤,珂洛斯又不愿添朋友的麻烦,勉强用魔影飞遁的后果,就是脸色极其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明显连
走路的力气都不足。但病态苍白的脸色、缺乏神采的眼睛,加上黑发散乱,反而焕发出跟平时截然不同的虚幻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