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清晨,点点柔和而朦胧的阳光挤进窗缝,投射于室内黑亮的大理石床,溅起了层层光雾,也唤醒了床上的某人。
舍不得睁开眼,濉安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向宽广处挪去,鼻息处尽是熟悉的冷香,让人懒散而放松。于是乎紧了紧
眼帘,拉扯起棉被盖过头顶,随意找了一处床上背光的角落,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良久,待濉安懵懵懂懂醒来,天已是大亮。舒适地动了动身子,这才磨磨蹭蹭地睁开眼,却是一愣——夜离的脸近在
咫尺!
茫然地抹了抹脸,自己什么时候挪到这里来的?竟将人挤到了床边还浑然不知,自顾自的将对方肩窝当了床角睡得舒
坦。
尴尬而歉然地瞄了一眼身侧的夜离。对方侧着身,单手斜撑着面颊,虽然依旧沉默不语,但嘴角轻浅地勾着,眼中是
点点笑意。
濉安顿时一窘,摁了摁睡到翘起的乱发,连忙道:“抱歉,一时睡糊涂了。”
对方终是忍不住闷声一笑,带着薄茧的手掌穿过濉安的指间宠溺地揉了揉濉安的软发,这才道:“醒了便慢慢准备准
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说着,清爽利落地坐起身,精神抖擞,无丝毫倦意,想必已是醒来许久了。
濉安简单做了梳洗,换好夜离取来的衣衫,不慌不忙跨出门去。
对方背对着自己,眼望着昨日的‘禁地’似乎若有所思。濉安淡然地睨了一眼那片空旷,又转头看向夜离。对方的背
影英挺而坚毅,纵然阳光温暖明媚,但浑身的黑衣,终究透出几分凉薄与孤独,原来,那份寒早已是透皮浸骨。
心中一疼,想到初识那日的匕首——究竟是谁,竟然连这样一个从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留给他的‘背影’也要轻易舍
弃?
“夜~离~。”叹息一般呢喃出对方的名字。
那人高大的背影轻轻一颤,徐徐回转身,张开怀抱,向濉安伸展出双手,“还不快过来。” 面色平静,语气中是机不
可察的笑意,那一刻,对方也会如此坦然而轻松。
濉安释然一笑,三两步走了过去,对方伸手一勾,自然而默契地环抱起了自己。
夜离小心翼翼地拥紧了怀中的人儿,只见对方简单冲自己一笑,示意已准备妥当,随即夜离便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走了。”
冰冷依旧,但渗透出的不再仅仅是孤独的寒,其中包裹的淡淡关怀的暖意,只有相视而笑的二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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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轻巧地穿梭在屋檐楼脊之间,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忽闪倒退,就连当濉安反应过来黑沉门扉处牵着两匹马默默等候
的人是壹时,二人已悄然在自己院旁的小巷处落了地。
濉安一脸奇怪地看了看夜离,“为何不进去?”
不想,对方少有的一声冷哼,“有人可是想你得紧。”说着斜睨了一眼巷子的拐角处,不再言语。
濉安莫名的向巷口探了探头,只见自己的宅院前赫然停驻着一辆马车。车前,四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
。往后看去,车架宽且大,门板上招摇地包裹着华贵艳丽的绸锦。车夫端坐于车前,纵然身份有别,身上所着也非寻
常人家所能比拟。濉安顿时了然,心中连连叫苦,也不知自己何时惹到了白锦,让对方竟然‘追杀’到了门前。想到
夜白二人似乎相识,不由回转头,欲要询问,可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对方的踪影。
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抹了抹脸,硬着头皮出了巷口。果不其然,刚抬脚走了两步,对方的车驾便已行至了身侧。
濉安自发地住了脚,目及之处尽是对方张扬而扎眼的豪华车驾,相比于远观,此时的近看更显出那车板绸锦的极尽精
致与奢华。话说当初开馆之时,濉安便已多次叮嘱白锦,纵然二人是友,但医馆毕竟是人多口杂之处,还是不要轻易
显财露贵才好。自己说得是口干舌燥,反观对方却是一谓的但笑不语,也不知自己单单那些个乏味的词藻,他在那里
笑个啥。
濉安在这厢几番思量,那厢已有人幽幽掀了车帘,露出一方剔红花鸟扇骨与一角宽大的褐红缎织彩云牡丹纹锦袍。
“小安,可让白某好等那~。”人未见声先至,声音从略显昏暗的车箱中传来,兴许是隔了门帘的缘故,舒缓中带着
几许沉闷,责备中竟凭添几分怨怼。
濉安赧然一笑:“昨日有事耽误,故而在友人家中借住了一晚。夜离,你应认识——”正勿自说着,对方已闲然地掀
起车帘,纵身下了车驾。
对方神采依旧,并无丝毫恼意,仅仅是牵起唇角,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濉安的头,叹了口气道:“夜门主么,倒是有过
面缘。不过~,小安,在那之前可是去了何处?”
濉安一愣,顿时心中愁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白锦心中自是有数,见对方神色如斯,便也不再为难,只是正了脸色,沉声喝斥:“幸得今次有夜门主相助,若非如
此,小安!你可知后果?”
濉安噤声。
见此,白锦和缓了面色,轻轻揽过对方的双肩,抚着濉安的头,缓声叹道:“你是大夫,白某也知晓你的性子,只是
那毕竟是三教九流之地,若是出了闪失,可让白某如何自处?”说着,松开濉安,伸手覆上对方的面颊,满眼无奈:
“以后可别再乱走了。不然~”
正说着,却忽听车内“噗哧”一笑:“嘻嘻,柳哥哥,羞羞——唔。”随即一片嘈杂的忙乱之后,又听得那声音气呼
呼道:“爹~!你干嘛捂我的嘴?有柳哥哥在,我才不怕他呢!”
二人向车处瞧去,白锦一面揉了揉太阳穴一面不耐地皱起了眉,濉安却是面露惊喜:“可是苁蓉?”话音刚落,就见
一小巧的身影“噌”地一下弹射出了门帘直奔濉安的怀抱:“柳哥哥!”
濉安张开怀抱坦然接住对方圆滚滚的身子,竟有些吃力,掂了掂,调侃一笑:“苁蓉~,胖了不少啊~。”
苁蓉小青头一扭,腮帮子鼓鼓,双眼瞪圆了,在濉安怀中挣扎着反驳道:“才没有,才没有呢!苁蓉好担心柳哥哥,
一担心就睡不着觉——”
“所以睡不着觉就干脆吃东西?”濉安看着苁蓉莞尔,伸出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头。
苁蓉皱了皱脸,无从反驳。
“柳大夫,蓉儿确实担心你得紧,只是方式欠妥罢了。”寻声望去,声音从帘后传来,不温不火,却带着对孩童特有
的无奈与宠爱。
想必对方便是苁蓉的爹爹。濉安搂了搂怀中的苁蓉,笑看着对方无声示意 ‘看来你的应援团到了’。
苁蓉一脸兴奋得意,无意抬头,瞄到一旁面色不愉的白锦,纵然身在濉安怀中,心底深处的恐惧,仍旧让其止不住轻
轻一颤。慌忙撇过头,不着痕迹地向濉安怀中缩了缩,换来白锦更为阴郁的脸色却毫不自知。
萧魂幽幽下得车来,视线随意一扫,已是了然。未多言语,自然从濉安手中接过横梗在白柳二人之间的苁蓉,礼貌性
的向濉安欠了欠身:“在下萧魂,此次玉灵宫一事,多亏柳大夫相助,不然我父女二人还尚不知如何是好。”
濉安见得对方,白衣白发,长相并非出众,很难让人过目不忘,但气质超然出尘,似清风拂过。语气感激,却不卑不
亢,声音温温缓缓,润无无声,如清泉过石。
濉安顿时心生亲近,坦然一笑道:“哪里哪里。毒医萧魂,著有《天羽萧氏医草》、《锦阳偏方》、《紫夏千草论》
等多部医书,其中讲解分析无不精妙独道,让在下受益匪浅。今日一见,不想却是如此妙人,与在下当初的猜测可说
是大相径庭。失敬失敬。”
萧魂浅然一笑,看了眼面色稍霁的白锦这才道:“柳大夫说笑了。不过萧魂此次前来确是有事告知,不知柳大夫可是
方便?”
濉安未想堂堂毒医竟是专程前来,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呆愣愣地连连点头:“有、有,不知萧大夫可有时间到在下医
馆一坐?”
萧魂淡薄唇色一勾:“求之不得。”说着明显故作吃力地搂了搂苁蓉道:“那~萧某失礼,先行一步,医馆门口等。
”随后向白锦点了点,拽着扭来动去不老实的苁蓉上了车。
萧魂前脚刚走,后脚白锦一把搂过濉安,耳鬓厮磨。怀中之人自知有错,不做推拒却满脸通红,白锦心中疼爱渐升,
鼻间却尽是宣誓所有权般的冷香,格格不入,着实恼人!双眸半敛,墨瞳晦暗压抑,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月余,青红楼销声匿迹。
第六十四章
白柳二人相协来至医馆,白衣之人已静站于门旁等待。一见两人,对方视线滑过白锦面颊,随意瞄了一眼濉安腰间的
手,了然一笑。
觉知对方暧昧的视线,濉安被萧魂那心知肚明的笑容弄得一僵,不由联想到白锦不久前的告白,顿时又是满面红霞、
有了些被人看破的手足无措。幸而此时蓉跳下车,拉了拉濉安的衣袖,才替窘迫尴尬的濉安解了围。
抱起好奇打量着自己面色的苁蓉,也顾不得是否周到了,挣开白锦的怀抱,逃也似的三两步并上前,闷头开了门,头
也不回的进了屋。
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臂,又看了看消失在门扉、耳根绯红的濉安,转头瞥了眼一副看好戏的萧魂,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提衣摆,抬脚跨入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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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毒医此次专程前来,可有何事?”濉安一边将茶盏轻放于萧魂面前,一边转头寻问。
天气已有暖势,四人坐于院内石桌,倒也有几分惬意。
“哦,是这样的。柳大夫请看。”说着萧魂自怀中小心取出一方红色信封递给了对面的濉安。
“这是……?”濉安疑惑地接过,在萧魂的眼神催促下抽出了其中的信笺。
大致扫了扫,金纸黑字,字体工整而有力,似是一封请帖。心中顿时纳闷,自己无亲无故,即便是所识之人,邀请自
己也着实不用如此煞费周章。莫名抬眼看了看幽然品茶的萧魂,又低下头来,一面思趁着一面细细向下读去。
“柳濉安台启:
谨订于羽觞五年三月初三于灵泉山庄举行武林大会。
恭请 敬约
武林盟”
“这……”迟疑地抬起头,抖了抖手中的请帖有些不敢确定,“萧大夫,这是何意?在下并不会武功,为何……”
“呵呵,柳大夫误会了。”萧魂抬了抬手示意濉安少安毋躁,“武林大会并非会武之人的天下。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
市井商豪,只要有功于武林,均在受邀之列。”
“有功?”濉安听罢,不禁皱了皱眉,神情平静中带着谨慎,“在下来此生地不过半年,若非白兄的帮助企可在此立
足?”说着似乎忆起往事,眉目舒展,感激地笑看了眼一旁的白锦,见对方默契地回以一贯的从容笑意,复又回转头
,神色坦然带着几分莞尔:“况且救死扶伤也不过是赚钱吃饭,若说有功~,确实是相去甚远了……”
萧魂一面听着一面连笑着摆手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柳大夫恐怕是忘了,几日前似乎刚刚才替某人解了毒吧?”
濉安一听不禁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韧情?”
萧魂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大夫切莫惊讶。韧情一毒自古便是无药可解,受其所迫之人从来不是少数。前任武林盟主
便是死于此毒,武林悲恸。新任盟主更是悬赏百万,寻找解药,只为除武林一害。此次柳大夫解了玉灵宫主之毒,纵
然是受迫解毒——”
“不是受迫……”濉安喃喃,心中听到受迫二字莫名地有些有理说不清的烦躁。凭什么说为玉灵悟解毒便是受迫?就
因为是那所谓的邪教?
“恩?”被打断的萧魂疑惑地看向濉安,似乎并未听清濉安的呢喃,可闲坐于一旁的白锦却微微变了变脸色,复又迅
速归于平静自若道:“哦,小安的意思是救人乃是医者本分,若说被迫,甚是不妥。”
“哦~。”睨了一眼忽然插嘴的白锦,萧魂再次心知肚明般地轻浅一笑,不再刨根问底,勿自道:“总之柳大夫解开
了韧情,乃是武林大功一件,此次武林大会还望柳大夫作为武林大会的上宾,务必参加。”
说着,状似随意地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不再待濉安答复,冲二人一拱手:“天色不早,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今日
就此别过,白、柳大夫,后会有期。”言罢,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柳濉安,牵起苁蓉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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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今个儿,什么风把无心姑娘吹到这儿来啦?”黑衣男子前襟大敞,以手为枕,幽幽靠着破庙梁柱,口中叼
着干草,半眯着眼,仰头注视碧空,丝毫不把来人看在眼里。
无心撤下面巾,眼神凌厉:“费话少说!我要加入!”
“加入?嘻嘻,加入什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无心姑娘?亦或是~,该叫你夜昕?哎呀,姑娘这是何意?金帛
好怕怕哦~。”
男子看了看横梗于颈项间的匕首,语气中尽是做作的惊恐,眼中的寒芒却是一闪而过:“哎呀呀,罪过罪过,在下差
点忘了,赤夜门的夜昕早就是丧家之犬,无人看的狗果真是四处乱吠那~。”
“你——!”夜昕勃然大怒、双眼圆睁,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利刃又向男子的颈间压了压,泛出涔涔红光。说时迟,那
时快,男子身形倏然扭转从匕首下抽出,眨眼便将夜昕双手反扣于身后,调侃道:“我、我怎么啦?夜昕姑娘?”
“你、你放开我!”恁夜昕如何挣扎,金帛单手牵制,神色轻巧,随意用另一只手抹了抹颈项,一看,是点点红意。
哧笑一声,手下又是一个用力,只听夜昕一声惨叫,伴随着骨骼折断的脆响。
“嘻嘻嘻,夜昕姑娘,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金帛像蛇一般,悄然覆于夜昕耳边,声音低沉阴暗,双眼半阖,闪
烁的是嘲讽的笑意,“相信,你会感兴趣~……”
第六十五章
胖大婶今天心情不错,虽然面前摆放的仅仅是自家昨日吃剩下的煮花生以及酒楼对了水的甜酒,但能在这热闹的迎新
之际,在安庆最大的酒楼里有得一席之地,还真要多亏了自家那口子的大姐的外人的侄子正好在这酒楼里当伙计,好
说歹说,终于掌柜的给自己在这二楼的一角匀出了张小桌,纵然破旧的桌椅与这豪华的酒楼格格不入,但桌旁正对着
的巴掌大的通风口却足以让憨厚老实的胖大婶乐上一阵了。
“哼,说什么丢不起这个脸。总之我们小家小户的,一辈子也就来这么一次,我才不怕他呢——掌柜,掌柜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