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气就消了。
柳画船,就是那个妹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用手在桌子上画圈。
柳画楼也是一脸尴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以为这里没人住……”
我都快抓狂了。
“我们两不是人?”我指了指苏尘和我自己。
“我们,那个……门开着的。”柳画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我觉得我可能是太凶了,便软下了语气:“门开着也不能随便进的,你们可以出去了。走吧走吧。”
“我们去哪儿?”柳画船直接将目光穿透我看向苏尘。
我推着两位姑娘出了门:“你姐可以和段离楼住住,你嘛,我也不知道。”
“臭小子,你——”柳画船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们才不去。”
“那你们就去流浪吧。反正不管我的事。”我也学苏尘,边耸肩边微笑。
苏尘无奈地靠在了门框上。
“总之你们不可以住这里。”我云淡风轻地说。
“为什么?”柳画楼问。
“第一,你们这叫私闯民宅。第二,这位已经名花有主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么?”我认真地看着柳画楼。
两人一脸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苏尘。
苏尘轻笑。
柳画船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他?”
“你废话不是?”
为了证明给他们看,我还特意在苏尘脸上摸了一把。
柳画船倒吸了一口冷气。柳画楼盯着我的脖子看了半天,呆的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我杀了你。”
柳画船撕心裂肺地冲我吼道。右手上已握住一把飞镖。
乖乖,这姑娘喜欢玩阴的。
苏尘一看不对,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要出去了,你们可以吃了饭再走。别生气。”
柳画楼推了妹妹一把。
我回瞪了柳画船一眼,被苏尘拉走了。
苏尘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门口,路上我一直问他到底认不认识那两个人,苏尘说他不认识,我奇怪了,说你既然不认识
,你干嘛放她们进来?
苏尘笑得一脸圣洁:“她们也是无家可归,再说,我们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偷的。最贵的也在你脖子上了。”
苏尘点了点那个翡翠,顺便摸了摸我的锁骨。
一把把他的手打掉,心里挺高兴——苏尘说,那是我们家。
他的微笑万年不变,眼角宛如凤凰展翅。
这天我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吃晚饭的时候有说有笑。看得爹问我什么事情,我也没发跟他说清楚,就转过去和段离楼
笑。最后段离楼选择绝食,一脸不耐烦地放下碗筷朝自己屋子里走去。
无所谓,你不理我还有别人。
夜凉如水,转眼月光已经从窗外斜斜地倾泻下来,宛如一层银纱。
天空还凝结一些小块的云,久久没有散去。
深蓝色的天空经过层层过度,将大地染上了柔和的蓝。
屋外一片寂静,偶尔有麻雀碰到了叶子别惊醒,扑扇了两下翅膀又安静下来。
窗台上的迷迭香半边银光半边黑暗地融入月色。
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
我躺在床上,被子盖在胸前,双手放在被子上,傻傻地瞪着微微冥光的天花板。
“啊——”
一声惨叫划破黑夜,刺耳地穿过宅子的每一个角落。
我倏忽一下坐起身——
是爹的叫声。
我心中突然涌起很不好的预感,急忙扯开被子,穿过侧廊破门而入。
爹靠在床沿,微微地呻吟。
他的腰腹处没入了一把匕首,鲜血一滴一滴地从匕首的末刃流到了地上,散出刺鼻的血腥味。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那个男子手还握着匕首,爹的手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
我脑中一阵晕眩,像是五雷轰顶一般。
大吼一声,也不管自己武功有没有他厉害,直接朝他扑去。
那个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长得十分修长。见我过来,他急忙抽手。而爹死死地抓住
他不放。
冥冥夜色中,我都可以清晰地看见爹痛苦的表情。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庞划过,流入颈间。
我还没有靠近他,段离楼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窜了过去。拔剑刺出归鞘,一连串的动作我几乎没有看见他是怎么使的
。就听见那个黑衣人一声轻叫。
我瞬间僵住。
剑划破了他的衣服,发出了裂帛的声音,那个人松开手捂住伤口。
那个人反应很快,否则以段离楼的这一剑,他整个手腕肯定直接断骨。月光铺满了整间屋子。我看见那个人的皮肤苍
白如玉,鲜血脉络分明地流了他一手。
“你到底是谁!”我准备冲过去拽他衣襟,被段离楼一把拦住。
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又立即别过去。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个越鹰翻身,破窗而逃。
我看着爹拼命隐忍的表情,急忙叫小锦去找药箱。自己愣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直到小锦把止血的绷带拿来
帮爹止血,段离楼叫我去找大夫来,我才清醒过来。
冲出门敲了三家大夫的门。
一群人围着爹的门外转,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我撑着腰,坐在了凉街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风吹来,像是要把人
扼杀了一般。
怎么会?
那个人,怎么会是苏尘?
第10章
这天夜里一夜无眠。
大夫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开了些消炎的药便走了,大家伙送了口气,我让小锦他们去睡
觉,自己和段离楼在这里守着。不多久段离楼也让我回房。
想了想,自己在这边又不能有什么作用,可能还会给段离楼添乱,便点头回房了。
我坐在窗前的楠木椅子上,看着那小盆迷迭香。
迷迭香,它并没有香味,用手在它的叶子上摩挲,香味却浓郁至极。它在我这里都快有一个半月了。每天早上起来都
看它一眼,睡觉前再看它一眼,像是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它就像把它买回来的主人,只要轻轻地靠近他,就能令人欲罢不能。
只是,我对苏尘的了解,也就仅仅这样而已。
他的家在长安的哪条街,兄弟姐妹有多少,年龄多大,父母是否健在。平日爱干什么,和哪些人共处……这些我全都
不知道。
可是对于我,他全都知道。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比如刺杀爹的那个人,无论是身材还是眼神,都像极了苏尘。尤其是他被段离楼刺得时候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特别,温润厚重,妖娆温柔。听他说一句话,都会感觉心情很好。这样的声音,怎么会记不得?
苏尘说他在长安卖柴为生,可是他的气质哪里是一个卖柴的人拥有的?
苏尘说他不会武功,可是为什么我第一次敲他的门时,他能从后院那么远的地方就听到?
苏尘说他不熟悉地形,可是他却能带我找到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山间酒家,那酒家他就像常来的一样,连酒名都熟悉
。
还有就是……柳画船和柳画楼。
我想到这里,觉得全身的血脉都凝固住了。
第二天清晨。
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推开爹的房门,段离楼警觉地朝这边看过来,右手已经紧紧握住舞离的刀柄。
“我爹怎么样?”我问。
“还好,一个时辰之前刚刚睡着。”段离楼捋了捋头发,把我刘海掀起来:“你一夜没睡着?”
我木讷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出去一下,中午回来。”
卯时正刻,第一缕阳光已经从窗檐透了进来。
段离楼欲言又止,转身去拉窗帘。
“路上小心。”
我退出房门,跳上船去三里铺。
外面已经开始露出喧嚣的气氛。卖早点的人到处都是,买早点的人见店外有位置,便报了张纸要了碗豆浆三三两两地
坐在店外的桌旁吃早饭。偶尔漏下的碎屑被麻雀啄去,只要动一动脚,窜得老远。
我还没有吃饭,也不饿。
看着两岸早起的人们,我像是已经游离的他们中间一瓣,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玉茗客栈旁边的第一户……我站在苏尘家的门前,门是关着的。我提起手准备叩门,心脏却也跟着狂跳起来。我突然
后退两步——如果,不是苏尘……
我并没有看清楚就是苏尘,也许根本就不是他,是我自己多想了,只要不说出来,我和苏尘还是可以……
假如不说出来,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爹……
我深吸了一口起,刚准备敲门,门就开了。
迎面是苏尘平淡的脸。
我扯了扯嘴,露出一个自认为还过得去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听到你的脚步了。”
我心往下一宕,瞬间凉了半截——我只是往后移了两步而已。
苏尘让了让位,见我走进来便道:“我去倒茶。”
“不,不用……”我神经质地抓住他的手:“我们去里面坐坐。”
苏尘握住我的手,一阵温热。
“清浅,你的手冰冰冷。”
“没事。”我坐下。
“什么事?”苏尘问。
我的心跳快得连自己都难以承受,连指尖都能感觉的到在轻微的颤动。我平稳了语调,开口道:“我不是故意那么对
柳画船的。”
“没事的,反正她们已经走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亦是没有回避目光。好半天我才说道:“苏尘……”
“嗯?”
“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说过柳画船和柳画楼的名字。”
苏尘眼睛先是微微张大,继而又垂下。
云开见日,天空已是一片晴朗。
白云缓缓地飘过,在窗前不做任何停留。
只是屋内,早已是一片寂静。
“你昨天夜里……来过我们家么?”我颤抖地问道。
“嗯。”
“那,进过我爹的屋子么?”
苏尘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一下子抓住桌脚,无法动弹。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搅得人无法思考。
“清浅,你爹不是我刺伤的。”
苏尘抿住嘴,表情无波无澜。他就这么看着我,像是在陈述一个平常的事情。
“你说的是人话么?嗯?”我竭力让自己坐在椅子上,脑中却什么都无法思考:“是谁拿着匕首刺进去的,你当我是
瞎子么?”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苏尘面露难色,微微蹙眉。
微风从窗外吹来,带来些许凉意。
这样一个人,昨天我们还在这里共处过。
“那就告诉我啊。”
“我不想说……”
“苏尘!”我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我不是他,没有他的定力和耐心。可是我以为,他的人如同他的微笑,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是我想我是错了,温柔
并不等于善良。他就像一根刺一般,慢慢推进肉体,直到最后才会有种痛,锥心的痛。
苏尘握住我的手,抬头有些焦虑地看着我道:“清浅,不要这样。”
我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末了还不满意,又狠狠地打在他手腕上。苏尘吃痛,把手缩了回去。
“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甩下这句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苏尘急忙拉住我:“别走。”
我看着苏尘那张脸,直接甩了上去。
苏尘没有躲,手甩在他脸上将他的脸偏了过去,他却没有转回来。我冷笑一声,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捋起他的袖子。
他的手腕背上,是一条结痂的疤。
我怒火攻心,抓起他的手腕放在他的脸前。苏尘把脸转回来却没有再看我。
天空下起了小雨,点点滴滴落在了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我突然想起曾告诉他的秘密,那个花瓣的秘密。其实那种事情并不算秘密,但是苏尘一定不知道,那种感觉,我珍守
了多年。
能与自己爱的人看花开花落,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雨水打落在了苏尘的脸上,他的脸褪去了黝黑,如同洗尽铅华,他的脸白皙剔透。
美丽的人,总是接近完美。他的皮肤凝脂般的漂亮,雨后尤甚。
我惨惨一笑:“好,我不走,你走。”
“浅儿……”他捧住我的脸,红了眼眶。
他的伤口上没有扎绷带,沾上雨水又化开丝丝血痕。
眼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了出来,伴着雨水滑落在了衣襟。
苏尘,不要让我看见你哭,否则,你让我怎么舍得……舍得说出这些残忍的话?
“清浅,以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宣告着夏天的来临,宣告着过去的一切都已结束。
“记得什么?”我声音已经变了调:“是记得曾经有个人叫苏尘,还是记得乔璟他想杀我爹?”
一场雨,一场梦,雨散梦醒。
苏尘他走了。
他回来的时候从不关门,走的时候依然将门打开,不着痕迹。仿佛从未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旁边的玉茗客栈里悠悠传出了《阳关引》
……动黯然,知有后会时节。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徹。念故人,
千里从此共明月。
我蹲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小心地让雨声盖住我的呜咽。
倘是东君问鱼雁,心情说在雨声中。
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苏尘,无论今后我们是否在会,你我都不再是这般模样了。
第11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起来,双手把黏在脸上的碎发撩开,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庭院深深,柳絮狂飞。
吸了口气,带上门转身离去。
雨还在不停地下,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趋势。街上的人们匆匆地穿梭,急欲想找到避雨的地方。远处有人撑一把竹伞,
静静地站在雨中。
我眯着眼睛,使劲地擦掉落在眼睛上的雨水。
一眨眼睛,段离楼已经站在我的眼前。
天空被翠绿色的竹伞遮住,圈出了一块小小的区域。
“走吧,回家了。”段离楼拍了拍我的背,抓住我的胳膊,开始狂奔。
他的速度比马车还快,我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节奏。他直接横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腕上。两边的人和物飞
速地往后面掠过,无法看清。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但有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安慰。
夏府。
我换了身衣服,跟段离楼去看爹。
今天早上大夫又来看了一次,说那把匕首上有毒。
我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爹,觉得比刚才在雨天里还要寒冷。
“会怎么样?”我问。
段离楼道:“我把他的血脉全部封住了,我让人把他转移到歌蓝山庄的冰窖里。这样的话,可以活最长时间。”
我几近脱力,“霍”地一下坐在椅子上。
“你的意思是,我爹他现在就等于是死了?”
“匕首上有奇毒,世上没有解药。”段离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