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雾 第一部 Ⅰ——洗尘的细雨
洗尘的细雨  发于:2011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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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法子理解啊。

“你,发现尸体是在拉砖的回程吧?去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柳下溪把语调放得慢慢的,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加上格外锐利的眼神盯着他能造成迫人的效果。

刘华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眼神,摇头。“雾大,只看得清车头灯照的地方。没注意到。”

“有没有发觉途中的任何异样?”面前的中年人不习惯与人对视,也不能就这样断定他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国字脸

形,有着早衰的皱纹。眼睛里有红丝,睡眠不够吧……嘴唇是干裂的。头发黑白相间,身型反而是标准的庄稼汉子。

厚实的肩与粗糙的大手。有的人天生就眼神飘忽……看上去老实本份的样子,不象是能做坏事的人。

“没。”口气越来越简洁。

有一股敌意流露出来了哟。

“那位学生长得什么样子?还记得么?”柳下溪继续询问,不理对方的不耐烦。想发脾气又不敢发的样子,看得出对

警察还是非常畏惧的。

“大眼睛,高高瘦瘦,白净,寸头,黑色夹服,黑色裤子。”等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看样子他不肯再说什么了。

柳下溪有很好的直觉:刘华不希望自己再问下去,这人本能地抗拒着,没有合作意向。在修房子的其他民工停下手里

的活竖起耳朵……

“没事了吧?我还要干活。”

警民合作是非强制性的啊,不能用侦讯的口吻来对待报案者……没有什么线索好用的……。

李果见他合上了小本子,好奇地问道:“写些什么啊?”

柳下溪笑了笑,在他面前虚晃了一下:“当然是把刚才的问答给记录下来啊,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啦。”

“噫?要记得吗?”李果发呆。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实习警员,才高中毕业。对目前的职业什么也不懂。

柳下溪也是新人,正规警校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在这小地方是相当规范化的一个专业人才(在这里也没有人承认他是

人才)。这里的人破案当然不会理学校那一套。基本上,这里的同事是当兵转业的,做事全凭实干,是经验主义者。

这县六中并不是柳下溪内心所想的乡下破烂的学校。

他一直以为,这并不富裕的小县,一所乡镇级的学校必是如小说、电视所宣扬的需要救助的烂学校。

虽然只有三幢三层楼的教学楼跟二幢二层的教师办公室以及教师宿舍,外加平房的食堂与学生住宿部,却能看得出这

些建筑的年龄相当轻。操场上的蓝球架估计来到这里也不会超过二年。

“这里,学校才新建三年。”李果知道一点。“以前全县只有五所高中,容不下全县的高中生,才新建了六中。”

刷得雪白的墙没有半点涂鸦……这里学生素质真好。

周围是耕地农田,不远的地方只有稀疏的几户黑瓦红砖屋。柳下溪曾到过西北山区跟这儿比较起来,果然是鱼米之乡

比较富裕。

学校教导主任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学生们还在上课。要不,等他们下课再说?这些学生……对高考寄托了全部的心力。不方便随便打搅。”上茶,陪

着笑脸……毕恭毕敬的。柳下溪感觉不舒服,这里的居民们好像把警察看得高人一等。

李果显然有些不耐烦,说道:“人命关天的案子,可比学生上一节课来得重要。”

柳下溪当着教导主任的面踢了他一脚,李果瞪着杏眼。“干……”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完。一口气把刚泡的热茶喝下

去,却烫到了舌。

柳下溪莞尔。

与来自北方的他不同,江南的男子是清瘦小巧的。李果身高才一米六二,与柳下溪一米八三的身高比起来简直就是孩

子(整个县公安局里的同事没有身高超过他的人,全集中在一米七上下)。

全校五百多名包括复读生在内,只有三十几名来自县城的。这其中住宿的有十二名,一般都会在星期天晚上回学校。

另外有五位借住在附近农家,走读生的大都是坐公车来上学的,毕竟早班车到镇上只需十分钟左右。

教导主任其实知道每天骑自行车来的学生只有一名。怕弄错人找各班主任来问。看今天那位大眼睛,高高瘦瘦,白净

,寸头的学生今天是不是穿着黑色夹服,黑色裤子。办事的速度让人满意,很快就锁定了一名叫邹清荷的优等生身上

“是一位三好学生。”教导主任重复肯定地加了一句。“他的话是信得过的。”

三好学生在柳下溪眼里根本没有任何诚信的份量。

红色的雾-03

柳下溪透过窗户看着走过来的少年。轻快的步子,带着笑容的朝阳般的脸。

不像乡下少年,不像经历过清晨历险的人。普通的人看到尸体都会受到惊吓……“是不是找错人了呢?”柳下溪有这

个疑问。

脑子里同时记起刘华所说的:“胆子特大。”如果他真是第一目击者,这少年是胆大的人。

没错。这世上不论出生,就是有一小撮人,胆子特大,天生爱冒险。

少年是清瘦的,有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不分明的轮廓。在同龄人中个子算是较高的。到底是县城人,肤色是浅淡的嫩

黄,却有营养不良的菜青色映衬在肤色里,倒使整个人有了一层目眩的色调。

教导主任对这少年也是热络的:“小邹,这是县公安局的两位同志。听说,今早你回学校时发现了一具尸体。想询问

一下情况,可能会误了你下节课。不过没关系,我会让老师给你补课的。”

“谢谢吴主任。”少年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样懂礼的好学生是教育者赖以为生的骄傲。

教导主任没有意思离开,坐着纹丝不动。不知是好奇呢还是在下意识保护学校学生不被警察荼毒……真奇怪,明明是

为人民服务的执法机关,这里的百姓畏惧着他们。是谁在他们的互动关系里竖起了墙?

“吴主任。你们这里的人,见到尸体好像不怎么害怕。”柳下溪笑了笑,把声调放柔软些。这地方的人还真是……怪

……呢。

“常见到,没什么。”教导主任放下手里的茶杯,防备的神色少了许多:“谁家没有亲人过世呢?这条河上啊,常有

尸体漂浮。你知道么?女尸是仰天,男尸是俯在水里的。”说得居然兴致勃勃的,若是刘华有他这么肯说的话……那

个人到底隐瞒了些什么?“……前几年芦苇场……那个啊……”(以上略去数百个字)

面对教导主任的滔滔不绝,柳下溪结舌。

名叫邹清荷的少年,一直带着微笑,静静地在听。等主任结束了他的长篇后,他再以:“只要不相信鬼神之说,自然

不会害怕,用平常心就好了。”作为总结语句,主任对他的话很满意。

邹清荷的普通话还算可以。算是柳下溪所听到的最接近标准的一位了。他倒蛮大方的,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来。一双大

眼左右上下,好奇地打量着柳下溪。至于李果,他是有些面熟的……老实说印象深刻,整个县城也只有那么大。夏天

在车站背着冰棒箱卖冰棒时,自然见过警察严打盗窃犯在车站进进出出。何况这家伙还在追求姐姐,欺善怕恶没有担

当的实习小警察。他故意装作不认识。

“我想单独跟邹同学谈谈。”题外话过多了,时间过得飞快。柳下溪把目光盯上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有些尴尬,到底

是教育者,笑容僵硬也能轻松拉下。

柳下溪面容一正,拿出小本子与笔,开始记录。先扫了邹清荷的左手腕,那上面有表:“邹同学,请叙述一下有关在

河堤上发现那具尸体时的详情。”

邹清荷坐正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隐去。“我是早晨五点五十一分出大门的。哦,不好意思,我有看表的习惯。”他

抱歉地笑笑。

柳下溪鼓励地朝他点点头:“这是好习惯。”

“今天早晨雾很大。我虽然很熟悉这条路,骑的车也比平常慢了些。雾在河边是更厚些,根本看不清河面。昨晚下过

雨,路面有些滑,我是骑在中间粗石子上的。在六点二十七分的时候我的自行车胎爆了。这时的雾散了些,多少能看

得清几米远的地方。我离学校才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路程。按这样下去怕是到学校别说上早自习了连第一节课也会缺

掉。到了六点四十九分的时候,后面传来了拖拉机的声音。是一辆拉红砖的车,于是我就站在路上拦车,司机开始是

不同意。其实他的车厢也没有拉满砖。到底是好人,他最后同意载我一程。我上车的时候是六点五十四分。我是蛮急

的,没有心情望四周。你坐过拖拉机没有?”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柳下溪没有料到他说得好好的,却来这么句问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旁边的李果一直不是很有兴趣听他胡诌,不耐烦插了一句:“坐过。那有什么稀奇的。”“是哦,你坐过?”邹清荷

对李果挑眉斜眼。李果嘴一撇转过脸去。“他们一定认识,而且相互看对方不顺眼。”柳下溪这样想道。

“我没坐过拖拉机。”他坐过不少交通工具,唯独没有坐过拖拉机。

邹清荷略带讥诮的目光扫了他们几眼。

柳下溪看懂了少年目光里饱满的轻蔑。有了这样的认知:这少年看不起他们,从心里鄙视着他们。这种存见又从那里

来的?

“我没有坐过。”柳下溪温和道。

邹清荷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把目光盯在自己的双手上,那双手是没有做过粗重活的,纤细、修长。

“拖拉机坐起来很不舒服,颠簸得很。坐在上面很痛,我要抓着自行车又要抓住拖拉机的拦杆,不然就会摔下去。拖

拉机的嘈音极大盖住了周围的也许存在的声音。当时的我其实没有闲暇观察周围的。那只是碰巧。”他停顿了一下,

把目光盯在茶杯上,柳下溪就把自己那杯没有喝过的推给他,他也不客气。那茶杯已经凉了,他一口气喝下去,舔了

舔舌道:“好茶。是今年的新茶,应该是清明节前的头道毛尖。”

在柳下溪眼里,这少年善长讲故事呢,总在关键时刻打住了。

这时,上课铃响了。少年把目光从茶杯上收了回来。

“那时,河面的雾有些淡了。近处的水面可以看得见影,但远处还是雾茫茫。”然后,他又住了口,把目光转向窗外

柳下溪没有催他,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们,一定从司机大叔那里听到了,是我发觉异样叫他停车的。我,先看到的不是尸体。而是,前面的江面某一处

,突然象是放过鞭炮后的带着褐红色的空气。当时,我看到就是那样的雾。正确的说法就象是烟花过后的黑幕的颜色

。是手动柴油汽船打火留下的尾迹,在浓雾里形成的颜色。我在类似的早晨见到过好几次。消失得极快。好奇,留上

了心。其实这原本也是正常有的,并没有特别的地方。留上心,只是觉得有意思。是极奇怪的感觉,没有可以说的理

由。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在发生。这也说是所谓的第六感吧。大约在七八分种后,我就看到了有人倒在那里。当时

,我觉得不对头,这么冷的天没有人睡在外面。何况,昨晚还下过雨,若是生了病也只是倒在路上不会倒在斜坡下。

就算昏了头也应该是头朝下而不是头朝上。若是弃尸,也会丢进河里不会放在坡上。

“当时,司机大叔不肯停车,都过了再倒回来的。司机大叔不想多事,不肯下车,我是自己下去。那草还是湿的,想

必现场留下我的痕迹让警察大哥们伤脑筋了。尸体是男性,大约四五十岁,我不认识。对了,发现尸体时的时间是七

点二十分。我看到时,已经断气了。尸体是凉的。也就是说死者不会是三十分钟之内死亡。衣服只有地面那边比较潮

湿,裤子比上衣湿得历害。特别是屁股那位置,表明他坐在湿地上过。我当时的感觉是:有人故意让尸体尽早被人发

现。伤口上附近的血已经成了黑色,只是草地上的血与伤口上的血不对劲,没有人血那么鲜艳的。奇怪的是没有足印

也没有其他的痕迹。”

柳下溪认真地看着邹清荷。

这少年表情很丰富,一会儿双眼发光,一会儿脸色又阴沉下来。大多时皱着眉头,很认真地与他对视。

“当时,给我的第一感觉就好象是死者是故意自杀的一样。不合理啊,总觉得不对劲。”话说回来,他好像不喜欢这

样的结论。“你认为呢?”他反问了这么一句。

李果在他详细形容尸体的时候就出去了,显然是不喜欢听。这位本县城武装部长的什么亲戚来着的高中生对破案一点

兴趣也没,纯粹只是一份工作。

“你喜欢玩推理游戏?”柳下溪笑了笑,这少年脑筋极好。述说的也有条理,加上自己的猜测。是容易误导别人的那

类人。

这话显然打进了邹清荷的心里,他不好意思地玩转着茶杯:“有看一些推理小说,柯南道尔、横沟正史、阿加莎等人

的作品我都喜欢,最喜欢金田一耕助。”

柳下溪也喜欢,话匣子打开了:“我有整套《福尔摩斯探案集》、阿加莎与横沟正史的倒不全。有《女王蜂》、《八

墓村》、《恶魔吹着笛子来》”

“《八墓村》、《恶魔吹着笛子来》?我没有看过。《女王蜂》看过,还看了《犬神家族》与《本阵杀人案》。”

“自己买的?”

“不是,在图书馆借的。不过,不多才那么三本。”很遗憾。

“横沟正史的书我倒有七、八,其中还有《狱们岛》、《夜光怪人》、《百亿遗产杀人事件》、《化装舞会》。”柳

下溪记得不那么详细。

邹清荷双眼发光:“警察大哥,借我看!我叫邹清荷,‘刍’加‘卩’的邹、‘清水’的‘清’、‘荷花’的‘荷’

。大哥你呢?”

他的姓名柳下溪早就知道了,就算是两人的正试自我介绍。少年是慎重的,柳下溪也认真起来,几乎忘却这种认真介

绍自己的名字地谨严。

“柳下溪,‘柳树’的‘柳’,‘上下’的‘下’,‘溪水’的‘溪’。”

邹清荷笑道:“好名字呢,柳大哥。”

简单几句对白,立即就觉得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少年的眼神也少了先前的防备、轻蔑与不以为然。

“当时,在现场,你还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什么?”柳下溪把话题扯了回来。

把他当成自己人的邹清荷没有隔阂亲切多了。“干净利索,被割断的是颈动脉。理论上血应该流得不多。血太多了,

人怎么有如此多的血在流动……死者的左手是红色的,也就是被割颈动脉的时候不是立即死亡,他还用左手按着伤口

,阻止血流。如果,这里有职业杀手的话,我还以为是职业杀手干的。当然,这里应该不存在这种职业。自杀肯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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