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再说什么,但随着张口,却只是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仿佛放弃似的,她安静的闭上了眼,没有痛苦没有遗憾没有不舍没有害怕。就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这是做什么?雪老板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好了,又何苦演这么一出戏,没的脏了孩子!"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确,是妙玉俗气了!素苹,将我的茶具拿出来。这位不俗之人,跟我来吧。"
"你这个孩子,好生奇怪。"
"清雅吗?对我这样的人又还有什么清雅俗气的分别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日后若有可能,妙玉一定报答。"
......
日后若有可能,妙玉一定报答,日后若有可能,妙玉一定报答......
六年前的那场承诺,妙玉在今天实现了。她想带我出去,可是,没能成功,於是,她以自己的生命来维护自己的承诺吗?
在很久以后,妙玉的丫鬟素萍对我说起了妙玉和李罄之间的来往,她说妙玉对李罄虽然和对别人不一样,但其实并没有太深的纠葛,李罄经常来,但妙玉有时还不会见他。
"姑娘只是太寂寞了......"素萍这么说。
太寂寞了吗?是啊,是人都会感觉到寂寞的吧,就算在妙玉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她总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人的感觉。她比别人更自负、更清高,那么寂寞感也就更强。
李罄,并不是妙玉的知己,可他总和一般人是不同的。他的身份、他的才学、他的气质,妙玉并不见得是爱上了他,只是,他的经常拜访,总会给妙玉留下不一样的印象。
当然,这点不一样并不会令妙玉为东进王做事,但,如果在这件事中还有老鸨的参与,那就是另一个样子了。是的,老鸨,那个总是扭着腰,风韵犹存的杏花村的小雪,一直是东进王手下的干将。
当妙玉死后,她就被叫了过来,当看到那一地的鲜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叹了口气:"这个傻子。"之后,就叫人来收拾了。
我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妙玉被他们带走的时候我也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根本无法接受妙玉已经死去的事实。我总觉得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冷冷的瞥我,然后邀我一起到内屋喝茶。我总觉得她还会冷笑的对我说:"你这么个孩子,老往这里跑什么?"我总觉得她还会在我被胡言乱语逗弄的时候露出真正的笑容,我总觉得......
我傻傻的坐在那儿,事后想起来,我简直是蠢呆了笨极了,可是在当时我却无法有任何反应。是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诸多的谋杀,可是,那些死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管别人怎么形容,我也没有亲眼见到。不管那个人有多么伟大、多么能干,我也不会觉得悲伤。
我一向自私,在我的眼中,我爱的人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重要。如果一方是我的父母,一方是整个世界,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我的父母。即使会愧疚、即使会背上一辈子的负担,我也还会选择我的父母。
死了那么多的大臣,只是让我觉得压抑,但,妙玉的死亡却让我尝到承受不住的打击。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那么即使强硬也要把你带走;如果早知道会这样,那么即使你会恨我也要使你脱离这个地方。
一瞬间,我对天地会、对悦晴、对陈近南、对东进王产生了无比的怨恨,而让我最恨的,却是正坐在我面前的李罄。他有能力阻止的,他身边的侍从有能力把我妙玉分开的,有能力夺下那把剪子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停的刺激妙玉,哪怕他只是说一句谎言,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所有人都是我怨恨的对象,可是,在内心中,我最唾弃的,却还是我自己。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要阻止?因为我还想着以此为依靠出去吧,就是因为那飘渺的希望,我没有制止妙玉那以自己为人质的单薄威胁。
是的,别人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妙玉,并不是别人啊......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已经很多年,也许只有短短的刹那,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外面一片火光。怎么了,走水了吗?我麻木的想着,觉得这样也不错,就把我和这些人都一起烧死吧。可是,这种嘈杂又是怎么回事?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东进王勾结天地会谋反,御林军奉圣旨捉拿钦犯!"
谋反?御林军?我瞬时清醒了过来。
"世子,怎么办?"李罄的随从慌张道。
"慌什么?"李罄脸色一板,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呼啦一下外面走进一堆人,领头的几个正是陈近南、陈小宝和史念鸿,还有一个人受了伤,正靠在陈小宝的身上。
陈小宝道:"所有的秘道都被封了。"
李罄的脸色这才真正难看下来,他皱着眉,突然,东方火光大盛,照红了半边天空,就连我坐在地上,也觉得外面仿佛突然变成了白天似的。
李罄的脸顿时变的惨白,那是王府大街的方向。那场火烧的很大,最后连北静王府都几乎被波及了,好在当时京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当兵的多,所以还算救援及时,但因为是有助力的点燃,所以事后整个东进王府都化为了灰烬,那落寞的辉煌终於完全消失了。
当然,这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在当时,我只知道东方起火了,而这场火也表明,东进王处境不妙。
李罄站在窗前,身体微微的颤抖着,那些人的脸色都跟着难看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充斥着一种绝望的气氛。看到这里,我发出恶意的冷笑,只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安排。就让这些人都死了吧,用我来陪葬也没有关系。
"罄世子?"陈近南开口道,"还有别的秘道吗?"
李罄回过头,很勉强的勾了勾嘴角,抱拳道:"这次还要麻烦各位英雄了。"
天地会的人面面相觑,史念鸿道:"喂,问你还有没有别的秘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了我们你才能跑的掉!"
"放肆!说什么呢?!"李罄身边的随从立刻站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什么世子架子?"史念鸿讽刺道,"少来这一套吧!"
"念鸿。"陈近南比了个眼色,随即抱拳道,"世子见笑了,但念鸿说话虽粗鲁,理却是正确的。如果还有别的秘道,还请世子说出来,我们也好商量一下怎样撤退。"说完,又加了一句,"陈某是可以在这里留守的,但还请把小宝他们带出去。"
陈近南这话一出,天地会的其他人纷纷表示要留守,但都被陈近南一记眼光给瞪了回去。
"现在事态紧急,还望世子不要藏私。"
李罄道:"的确是还有两条秘道的,但出口都在附近,而入口......也是在院里。"
陈近南的脸色也变了,从外面的火光就可以看出,这一片是全被包围了。出口如果就在附近的话,那秘道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外面又开始喊话了,这一片是八大胡同,虽然刚才的搜查应该已经警走了不少嫖客,但姑娘们却没的去,於是就听到一阵阵的尖叫苦喊,好象已经有官兵开始搜查了。
陈近男脸色一肃:"敢问世子,那两个秘道在何处?"
李罄没有答话,摇了摇头,突然提高声音:"外面是哪位大人带兵,还望出来说话。"
外面传来一声长叹,然后就传来李锦的声音:"十九弟,是我,你出来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李罄抽动嘴角干笑了一声,随即就像失了控似的笑个不停,他一边笑着,一边向外面走,天地会的人愣了愣,也跟了上去,其中陈小宝还不忘把我抓到手里。
外面火光更盛,一出小楼,就看到数不清的火把,满眼看去都是拿着大刀的士兵,周围的楼上还站着弓箭手。天罗地网,这种架势下,就算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跑的出去吧。
所有的刀箭都指向了这个方向,兵器发着寒光,在火光的映衬下更让人有种被刺的冰冷感。天地会的人个个如临大敌,陈小宝的那张娃娃脸也仿佛终於成熟了。但李罄却好象没有任何感觉,依然大笑着:"哈哈哈哈......"
他笑的仿佛很开心的样子,但这笑声只让人感到一种恐怖,笑声终於终止了,但李罄再也不是那个斯文、俊郎的东进王世子,他满面通红,神情如同疯狂:"十八哥,小弟真是何德何能,竟能劳您大架。啊,也是,像我这样的危险分子,当然不能让一般人来收拾了。"
"十九弟,你过来吧,我会帮你向皇爷爷求情的。"
"求情?"李罄冷笑,"我父王呢?"
李锦向东边看了一下:"大伯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吉人天相?呵呵呵呵。"李罄又笑了起来,"就算是玉帝下凡,有六叔那样的好弟弟,有十八哥这样的好侄子,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锦皱了下眉:"十九弟,大伯父不过是一时糊涂,皇爷爷必定会体谅。我父王和五叔都会帮忙求情的。"
"哈哈,原来五叔早就被你们拉过去了!"李罄冷笑两声,"十八哥,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父王和天地会勾结?不如说是六叔利用我们父子吧,要不是六叔演了这么场大戏,三叔会从边疆回来?哈哈哈,可笑我父子多年辛苦,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十九弟,我体谅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李锦沈声道。
"心情不好?哈哈哈哈,十八哥,不,你错了!我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我演了十八年的戏,我怎么能心情不好呢?我的心情很好!非常好!从未有过好的好!"他说着,一把将我抓了过去,在他抓我的那瞬间,陈小宝的手紧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放开了。
"十八哥,你看看这是谁?"他把我举起来,我虽然才九岁,但也应该有几十斤的重量了,但他却能单臂将我抓起,仿佛我不过是一块抹布似的。
当然,我还不是块抹布,所以这种姿势令我非常难受,但我还是仰着头,竭力的保持着高昂的姿态。李罄,如果你希望我求救或是挣扎都是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再做任何让你顺心的事的!
李锦的目光正好转过来,这是自刚才以来他第一次正视的看我。我虽然是被陈小宝抓住的,但我们这一帮不过十几人,又在这样的灯火下,我不相信他会看不到我,但他却始终没有向我这边多看一眼,即使是现在,也不过是瞟了一眼,就又转回了视线。
"十九,你抓着贾大人的儿子做什么?"
李罄又疯狂的笑了起来,他笑的全身颤抖,连带的我也像得了鸡爪风似的晃悠。
"十八哥,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会演戏!贾大人的儿子,这不是你的玉玉吗?为了他,你当年可没少下功夫。啊,错了,应该说为了贾大人,你当年可没少下功夫。"
不知道为什么,当李罄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我竟没有太大的感觉,心底甚至有微微的释然:果然是这样啊。
在很久以前,我一直都非常疑惑李锦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我们相差十岁,就算我白白嫩嫩可爱的比的上年画上的娃娃,可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会为了一个可爱的婴儿天天跑几趟街吗?那种事,只有在YY小说里才见得到的吧。
那个所谓的什么天旋星的转世......我不能承认我完全不信,毕竟我经历了穿越,所以对这些玄幻的东西总没有太大的抵抗度。因此,有时也会想,也许俺上上辈子真的是天上的什么东西?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都在猜测李锦的用意。最明显的,也就是最有可能的,那就是拉拢贾家。可是我一直就想不通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北静王亲自出马去找贾政不是更有效果吗?我这么一个小屁孩,就算再怎么样,也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
这件事我在过去经常想,但随着日子长了却慢慢淡薄了。第一,李锦对我的确不错,一直都照顾有加,否则我早就被李胤那家夥欺负惨了;第二,贾政明显的偏向北静王。在这种夺嫡戏码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北静王是应该不会对贾府动手的;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一直在计划着离开。
这么说也许很没有良心,但从内心深处,我从没有把贾政和王夫人当成自己真正的父母过。当然,感情是有的,却非常淡薄。所以即使一家子的人都希望我光耀门楣,但我每天所思所想的,还是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以及离开这个地方后的规划,为此,我甚至把大顺朝的地形图都啃了一遍。
在现代的时候,我就非常喜欢旅游,古代虽然交通不便,但也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反正我又不赶时间,大可以花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好好游历一下,说不定还可以当一当大顺朝的徐霞客呢。就是在这种思想下,我把一些本应该好好思忖的事情忽略了。
我一直在想李锦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其实,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经常往我那里跑跑就好了。再加上那个有心人会觉得肉麻一般人只会觉得有趣的故事,很自然的,人们就会把北静王府和贾府联系在一起,就像我三岁时第一次出府时听到的那样,提到我就会提到北静王府世子。那时候,贾政应该还是在南北之间徘徊吧。这个老狐狸估计本来是想等情况更明显一点再出手的吧,但这就像现代传闻中的男女一样,本来没什么,被传的多了也就有什么。起码,不在京城的南怀王很难再相信贾政的忠心。
我并不是十分了解贾府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但我也知道贾政的分量并不在他本身的官职,贾家是世家,这样的家族都会有一批自己的人脉和势力。贾政转向北派,自然带动很大一批人也转了过来。也就是因此,北静王才会投入这么大,甚至派了自己的儿子出场吧。如果我上面的那个兄长不是早死的话,那么,现在担任我这个角色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的出来。比起其他穿越者来说,我真是羞愧啊,人家是玩的全国上下跟着他团团转;而我,却是在被人找绳子套住了还明白不过来了。真是枉费我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啊。这事如果要写在小说里,一定会被很多的读者砸砖头,说我不像现代人吧。
也许是我笑的太诡异了吧,李锦又向我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和过去看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此时出现在里面的再不是桃花,而是冰冷。
北静王遇刺?八个大臣被杀?哈哈,就像李罄所说的,要不是这样,南怀王怎么会进京?
不说北静王自己,只是那八个大臣......北静王这次下的本钱还真是不小啊。可是,再怎么不小,比起那个顶端的位置都是值得的吧。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如果我还保留着现代的那种思想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我勾起了嘴角,静静的定定的看着李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贾宝玉!我就是大顺朝的贾宝玉!
顺长庆二十四年十二月二日,公元一七一九年一月三日,这一天,在我后来看到的史官的笔下只有简单的一句,东进王谋反不成,自焚於怀书阁上。很概括性的一笔,到了后世,估计除了电视导演或小说家,没有人会对这一天多加在意。毕竟,比起大顺朝以后的光辉历程,这一夜实在是太渺小、太不起眼了。当然,也许会有史学家们研究,但是,他们的重点只会放在后来当了皇帝的北静王身上,东进王不过是个衬托,就如同在现代,有谁会去管李建成或李元吉吗?
王爷尚且如此,更何况王爷的手下、儿子及其他关联人事了。能在漫漫历史中留下名字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流星。
但是这一天对於我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这一天,第一次有人为了我牺牲;这一天,我终於感受到了权利斗争的残酷;这一天,我也终於切身体会到了环境的变化。
穿越,在现代是一个很热门的词,每个穿越者都能在另一个时空中有所作为。所以,即使我知道自己的环境复杂,即使我知道古代人并不愚笨,即使我知道这并不是小说,但,我不可违言的,我还是抱着乐观而天真的思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