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伤口————纯白阴影
纯白阴影  发于:2009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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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回到家乡是初夏时节,坐在汽车内,看到车窗外宽阔的谷地大大地迎面摊开,道路旁优雅的落叶木挺拔如旗,水草丰盛的河湾边,野马在浅滩边饮水,藏式小楼散落各处。


这和我的记忆如出一辙。

一瞬间,我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了,她说:蓝,我愿意跟你走。

小三,我回来了。当初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家的。可是你怎么让我再也找不到了?

我是林蓼蓝,二十二岁,建筑专业,大学刚毕业。

我曾经对我的爱人说过,毕业后要一同回到我世外桃源般的家乡生活,修一只小木屋,穿布鞋,粗布褂子,屋后辟菜园,左边打井右边种向日葵,屋前栽上成排的石榴树。


但她已下落不明,我只能独自归来。第一篇章:白雪

我和同事在天桥上走,一个红色卷发的女孩子迎面走来,她的皮肤白净,左眼下贴了一颗小小的水钻,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像颗泪痣,滴答一闪。

擦肩而过后,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白色短装,黑色七分皮裤,白色高帮靴,英气和甜美混杂的感觉。

那颗泪痣闪着光,让我有刹那的失神和怔忪。

泪痣。

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我死掉,你会难过吗?没关系的,你会很快忘记我,我亲爱的蓝。

我如遭雷击,手脚冰凉地立在当场,不能动弹。茫然四顾,面前空无一人。

不,说话的人不在。

小三,你不在。

回过神时,忍不住一直看着那女孩的背影。她正巧也回头,妆容明媚,朝我一笑。旁边的同事说,林蓼蓝,我发现你老喜欢注意女人了。

她不知道我是Lesbian。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她嘴快,而且她会说我变态。我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这样。

我说:“是吗?那是我嫉妒。”

她笑。

路过一处冰淇淋小摊,我去买冰淇淋,问同事要不要,她连忙摆手,都这么冷了,还吃这个?

我自顾自拿了一根,吃了起来。

记忆中,和小三每次上街都要买冰淇淋吃,天气太热了,边吃边化,粘粘的液体顺着手腕往下滴落,她连忙歪着脖子凑上来,飞快地舔,哧溜哧溜。

我大叫,小三,你好恶心呀。

她白我一眼,不识好人心,我舔的是你的胳膊好不好?你真呆,又忘了带纸巾出来。

那时我们真快乐,常常拖手在街上走,看天看云看人群,许久也不觉厌倦。兴致来了,小三可以当街跳起摇摆舞,旁若无人。

我没有想到,天桥一别,还会再碰到那个女子。此后我总叫她小四。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刻意想要留在大城市里,我知道那会很奔波,可我是个很懒惰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是家里的独女,父母的身体都不大好,年事又高,需要我照顾。于是行李一裹,我回了家乡,这里夜间会有很安宁的风,映照着万家灯火。


我的专业是建筑设计,进了本城唯一一家建筑设计院。平时工作不大忙,无非是绘制简单的效果图。其实我并不算用心,居然照样成了本城一名还算杰出的建筑师,也因此收入不菲。我想这是由于我的同行都得过且过的缘故。世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我就是那个竖子。


我在小城还算知名人士,本城不少单位起高楼,建广厦,都会来建筑院找我。一晃两年过去了,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这里最具人文气质的房子出自我的设计。这多少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尽管这只是个小城。


这天我刚上班,主任就笑容满面地对我说:“林蓼蓝,市委的梁主任有个亲戚,要在遗爱湖畔建一幢别墅,想请你设计。”

我“哦”了一声,有些得意。为私人设计房子并不算我的份内工作,按常例,只要客户满意,我应该能够得到一笔酬劳。而这些酬劳,起码能令我买十件漂亮的风衣。

我是个爱风衣成痴的女人。黑色,长的,飘逸的。我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英气,披衣行走在黑暗里。

“这是梁主任办公室的电话,你可以跟他联系。”

我按主任给我的号码打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听得出来对方起先并不在电话旁边,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语气是急冲冲地:“喂?”

我问:“梁主任在吗?我是设计院的林蓼蓝。”

对方笑了笑:“梁主任开会去了。临走前留下话说,如果是您打电话,就麻烦您亲自过来一趟,面谈。可以吗?”

她说的本城方言不太地道,也许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我说:“好,几楼?”

她说:“三楼,第三间办公室,上面有牌子,信访科。我等您过来。”

打车直接到市委大院门口。气派的十三层楼房。建筑风格很简洁大气。听说是省城一位在全国享有盛誉的设计师的作品,有了些年头,仍是本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职业病,无论到了哪里,总会关注那里的建筑物,带着专业而挑剔的目光来审视。我暗暗地笑了自己一回。

梁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直接走楼梯就可以了。我没有丝毫的犹豫,还是乘电梯。

我说过我是个懒惰的人。最喜欢的,除了女人,就是床。哦,该加个热水袋。我很怕冷,又不喜欢空调,没有它,几乎过不了冬天。

……也许,寒冷的时候,所需要的,只是个热水袋。

信访科很好找,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马上有人过来开门。

门开了。

对方说:“是你?”

我说:“是你。”

她就是电话中的那个女声,也是我自天桥偶遇就念念难忘的她。

据说这样的情况,用句很俗然而很正确的话来说,就是——前世有缘。

前世是什么样的呢,你和我。

有次和小三说到前世,我说希望上辈子是一名维族歌姬,跳铃鼓舞,赤足,盛装,薄纱遮面,只见黑深眼眸,舞在醉生梦死筵间,永远表情冰雪,沉默来去。

她说但愿上辈子是一名彪悍刽夫,走刃旋骨,赤目,缚腕,黑巾遮面,只见朗朗眼眸,动则漫天飞血,静则风停雨住,平视生死。

歌姬和刽夫秘而不宣的爱情,在某个杀戮之夜,风起云涌,携手向天涯,过那快意恩仇的生活。

不知道她还记得吗,我的小三。

天桥偶遇的女子今天穿的衣服竟然和我差不多。我穿的是黑白相间的条纹毛衣,阔腿裤,外面披一件黑色风衣。她也是这样的一身装扮,只是毛衣是纯白色的,脖子处系了明蓝色的丝巾,看起来柔软温暖。比我少了点刚硬。


她说:“您好。我叫薄灰。”说着,伸出手和我一握。她的手冰冰凉。

我问:“你很冷,是吗?”

她摇头:“不啊。我四季都手脚冰凉。夏天都是。”

不由抿嘴笑了:“你的名字真漂亮。我叫林蓼蓝。”

她也笑。眉眼弯弯的,嘴角上扬,右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我立刻就想到两个字:明媚。她的水钻泪痣仍然在左眼下,我看着,心内泫然。

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响在心里了,她曾说,我死掉,你会难过吗?没关系的,你会很快忘记我,我亲爱的蓝。

薄灰和我仿佛年纪,也是24岁左右,可我很少笑了。在人群里,我是个冷淡的女人。因为这冷淡,而叫人觉得神秘。事实上,我只是不太、也不习惯了微笑而已。

第一次看到她,她在阳光下回头朝我一笑时,也是这样的笑容。仿佛是太阳下璀璨着发光的金子,清新明亮。

此后我总叫小四。她问我为什么,我笑而不答。我又怎么能告诉她,这是个排行呢。我把我的初恋对象,暗恋过的室友,和最爱的姑娘,分别称为小一、小二、小三。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是兴奋的。我没想到她也记得我。

薄灰和我记忆中的小三是不一样的。小三长得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每次她笑着看我,我都想狠狠地抱她在怀里,狠狠地吻她,占有她,蹂躏她。我经常会想,如果一辈子都能在她身边,就这么看着她笑,就是幸福。


而眼前的薄灰,是个风情的女人。

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小三离开我,四年了。这四年里,兜兜转转,也遇见过不少女人,也曾逢场作戏过,却从来没有对谁动心过。

我以为丧失爱人的力量了。或者说,丧失这种能力了。

但是薄灰。我眼前的薄灰。

呵,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对人一见钟情。

薄灰招呼我坐下,带着歉意说:“您还得等等,梁主任的会议可能还需要半个钟头。”

“没关系。您太客气了。”我朝她笑,在“您”字上放重语气。

薄灰笑了笑,她是个聪明人,明白了我在调侃她。她说:“我在机关呆了这么久,谁都是我上司,一个也不敢开罪,不得不对人尊敬些,连尊称都用上了。”她给我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怕我闷,又从抽屉里拿出几本杂志,递过来。


“我们办公室平时都是党报党刊的,这是我自己订的。平时上班时,如果主任不在,就偷偷翻上几页。”她扮个鬼脸,“不过得很小心才是,不然被抓住,那训斥有得好受的。这机关啊,人人都能长篇大论口若悬河地给你上半天政治课。”


我拿过杂志。都是诸如《时尚》、《瑞丽》之类。这类杂志我家里也有,平时是不常看的,觉得图片太多,胡乱翻翻就罢了,却始终在买。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文字些。


“你慢慢看,主任快要回来了,看到我闲着,会不高兴。虽然我的工作早就做完了。”薄灰吐吐舌,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看着她,一时间竟回不了神,她和小三的确是太不一样的女子,可是小三也喜欢吐舌尖,俏皮而天真。

亦舒说过,我们欢喜一个人,便觉得他小,傻得很,没有了自己就定要吃亏。若讨厌某人,立时觉得他精明能干,须得时时防范。

我看小三也是这般。她身上有小孩子的一面,我比她大两岁,真正可以像姐姐那样去照顾她。饶是任性也当作有趣。可她总是忧郁,让我难过。小三的茫然,对寂寞和人情世故的束手无措,我们对彼此的依赖,都叫我念念难忘。


当年,我认识那么多人,但是全世界好象只有小三这一个,能让我理直气壮地呼三喝四:别忘了,方便面!

小三就到超市去买上一箱,呼哧呼哧地扛回来。每次给钱让她去买东西,总会有些对不上数,一问,她就咧嘴笑:碰到一个老婆婆,在那里讨饭,好可怜。

有次小三在路上捡了一只脏兮兮的残疾猫回来了。当时它缩在一角,抬起头看她,眼睛漂亮得没话说,小小的脸,一脸聪明相。她过去逗它,才发现它的一条腿残疾了,明显是被人遗弃的,但一点儿都不脏,就把它抱回来了,耐心地喂它牛奶和米饭,给它洗澡。


可那只猫还是死了。小三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我喊她,她也不吭声。我就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对于这个世界,小三太善良了,不知进退自如。我看着她,就发起呆来,忍不住要哭,她怎么办呢,将来她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闯荡这个锋利人世呢。


我又在想念她了,大二那年她离开我,现在我已工作两年,也就是说,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为什么我还记得这样历久弥新?

良久,我才低下头来,翻着杂志,一目十行。

梁主任推门进来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这个男人和我的顶头上司关系很是要好,这之前我和他见过面,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他是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接近50岁的样子,平时不苟言笑,身上有一种在机关里呆久了的世故感,整个人显得深不可测。


我站起身来,和他握手。然后两人坐下来,商讨着梁主任亲戚要设计别墅的事宜。

听了几句恭维之后,梁主任步入正题:“我这个亲戚是从海外回来的,是我伯父,年纪大了,想在本地养老,地基也买好了,在遗爱湖畔,想请人帮忙设计一套适合老年人颐养天年的房子。”


遗爱湖是本地一处胜地,我曾经到那里钓过鱼,四周都是盈盈湖水,有钱人的别墅多半坐落于此。

本地有一些地名取得很雅,落星台,望月堤、枫香桥、歧亭、散花等等。我个人很喜欢遗爱湖这个名字,仿佛很久以前,曾经有一段爱情,遗失在某处安详的湖泊边。

“我伯父说,设计风格要适合老人,要有人文气质,古雅清净。我想来想去,找到你们主任,他向我推荐了您。”梁主任略略欠身,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是老先生的名片,底色是茶色,上面只有两排字,字体是小楷,设计得很庄重,一看就知道名片的主人是位知识份子。虽然上面只简单地写了老先生的名字“梁思远”以及住址。


“您可以和我伯父联系,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相互交流交流。至于报酬的事情……”梁主任略一沉吟,“如果伯父满意的话,会支付得比行情高。”

我朝他笑笑:“好的。”

“那就麻烦您了?”

“不客气。”

我和梁主任握别时,无意回眸间,迎上了薄灰的目光。先前在我和梁主任说话的时候,她坐在那里,手上忙着大堆的文件。我想她并没有那么忙碌,也该听到了我和她的上司之间的对白。


薄灰正注视着我,她的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笑意。我走过去,也和她握了握手,又和梁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轻轻带上这间办公室的门。

走出市委大楼,天色还早,抬头看了看天,头顶正有一大片白云流动。阳光刺眼,不得不眯上眼睛。

我的手里,除了梁老先生的名片,还有刚才握手之际,薄灰趁势塞给我的一张纸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应该是她的电话号码。

我展开它。除了一串手机号码,还有一行字。

叫我意外的是,薄灰的字写得并不好,小小细细的,向一边歪,很娟秀。这和她的人并不像。

那行字是:我知道,你是我的同类。

这几个黑色钢笔字重重地击打在我心里。

我诧异。因了这诧异又有些欢喜。很多年了,我喜欢的人多半不是纯LES。因此,我对她们的爱恋多少显得悲哀。

小三是。我可爱的小三。

记得从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本地同性恋的报道。说是这类人群多半集中在什么什么地儿。看得我悚然一惊。这个被媒体暴光的地方,离设计院很近。有个姓李的同事看后对我说,啊,我们这么小的城市都有这么多变态?多恶心啊。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爱情而已。或者说是生活方式而已。我们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在茫茫人海中,能够遇见可以爱的人,多么不易,又何必在乎对方的性别?

帝允许任何一种状态存在。

走在路上,我曾试图判断经过身边的人有多少是我的同类。可我看不出来。每个路人都和我一样,有着冷漠的面孔。

也听同事说过,在某某单位,就有一对Lesbian,传闻中,她们都30多岁了,时常牵手在湖边散步,无视一切非议。

我佩服这两位女子。可我到现在都无缘得以一见。

我本来以为,我和那些也在寻找我这样女人的女人们,彼此神往而互不所知地生活在同座小城。我们只能隐忍地生活着,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因为并不能试探着问,你也爱女人吗。


而我更知道,如果这么问了,对方多半会以为你在开玩笑,而回答道:爱啊,比如说你呀。

女性之间的情感似乎要模棱两可许多。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并无明确的分界线。相对来说,社会环境给LES带来的便利是,只要不出格,牵手、拥抱于阳光下,还算是件正常的、不会引起旁人猜测的事情。


可尽管如此,对于身边任何女人,我都予以淡淡的对待。因为无从辨别。也因为,我还在想着离去的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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