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消得有青玉————偷眼霜禽
偷眼霜禽  发于:2009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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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青听他笑声,欢喜道:“公子开心么。”又低声道:“公子开心,我也就开心得很了。”谢鉴柔声道:“青儿真好。”脸上的笑容却愀然敛了。他心中一直念着令狐青的内丹之事,想着生什么法子才能骗他答应吸取自己精气;可听他适才之言,自己的情绪他已是如此在意,又怎肯害了自己。454F44窗清入很:)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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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坐着闲聊了许多时候。令狐青刚刚受了李琳的修为,精神有些不支,两人本是一同倚在一棵树下的,他渐渐的便滑进谢鉴怀里睡着了。谢鉴轻轻替他拢了拢衣裳,便将他抱回房去安置好。

谢鉴独自在窗下坐着,心中漫漫思虑,想起一个法子,摇了摇头,但左思右想,其他的法子比适才的只有更加不如;又记起来时曾经过一个小镇,便出了客栈,徒步往那小镇去了。待得回来,已是晚饭时候,令狐青还在床上未醒。

谢鉴进房时,顺手将晚饭端了进来,此时便自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将内中的药末调进粥碗里,到床前唤道:“青儿,起来吃东西。”令狐青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给谢鉴喂着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小半碗粥。谢鉴轻声哄着他将那粥都吃了。令狐青半闭着眼靠在谢鉴身上,昏昏沉沉的道:“公子,我困得很。”谢鉴柔声道:“困了便睡罢。”自坐在床边看着。渐渐听他鼻息越来越沉,知他已是睡得极熟,便轻手轻脚的将他衣裳褪了下来,又除了自己衣物,上去抱住了他。谢鉴怕弄醒了他,又怕明早给他觉出来,虽是许久未有情事,也不敢纵情肆意,不久便已满额汗水,忍得极是辛苦。

谢鉴去那镇上不过是配了一副舒散心神、催人入眠的药物。他知道这狐狸一定不肯害自己,只有偷偷将精气给他,只盼他睡得熟些,又有药物相助,察觉不出自己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若实在给他发现了,不管是哄是骗,甚或是霸王硬上弓,总之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变成一只什么都不记得的狐狸就是了。

第二日谢鉴醒来时,似乎觉得脸颊上有许多水痕,他做了一夜好梦,脑子里犹自昏昏沉沉,只道是昨夜下雨淋到了自己,也不在意。侧头去看令狐青,枕上却是空空,他登时清醒了七八分,急忙起来穿衣,却看见桌上歪歪斜斜的划了两行字:“我不要你了。我不回姊姊那里。”知道这小狐狸终究还是觉得了,双腿一软,已是坐倒在桌边的圆凳上。他心中虽是又痛又急,却不后悔,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睡得太沉,没将他看住。

谢鉴又看了那两行字一会儿,心知令狐青说不要自己,只是不想自己损耗精气;这句“我不会姊姊那里”却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当下便掏出仅剩的一些银两结了帐,出门仍是往洛阳去。路上再未住店歇息,夜里也只管行路,定要在七日之内找到令狐青。

初时两三日倒也捱得过去,到得后来,步步都是头重脚轻,眼前只觉得昏天黑地,道路也是摇晃变换的,谢鉴只是咬着牙赶路。待得终于看见洛阳城的城门时,谢鉴心里一松,当时便是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是有光线透过,又似是有人在叫着自己名字,谢鉴睁开眼来,觉得面前之人甚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他也不费神去想,只道:“今天几号?”那人一怔,道:“今日是九月十三。”谢鉴茫然道:“从九月初五晚上到现在,没有七天罢?”那人诧异道:“那是足足八天,谢兄……”看着谢鉴白纸一般的的脸上忽然现出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的神色,剩下的话竟是咽回去了。

谢鉴极轻的道:“青儿。”自己已是拼尽全力,竟还是过了七日,令狐青如今已失了灵识,那是再也无法可施了。他侧着头看了那人半晌,脸上的伤痛欲绝渐渐变成怀疑,道:“拿日历来我看。”一旁的丫鬟忙把历牌取了来,送到谢鉴眼前。谢鉴死死看着“九月十三”四个字,又轻轻念了一句“青儿”。

那人见他神色大异往常,心中担忧,又叫道:“谢兄。”谢鉴看着那人,忽然道:“啊,你是李诵。”那人点头。那丫鬟却脆声道:“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李诵摆了摆手,低声吩咐她将熬好的粥端了来。谢鉴道:“你做了皇帝了。”李诵点头,道:“谢兄……”谢鉴只是苦笑,他自长安往洛阳不过行了十几日,于国于家,翻天覆地的大事倒的确出了不少。

李诵看他满身都是伤神之色,道:“谢兄若留在洛阳,不免触景伤情,于身子有害无益,同我回长安如何?”谢鉴摇头,涩然道:“我生在洛阳,也愿老死于斯。”李诵默然半晌,道:“那只狐狸从前也是住在洛阳的。”谢鉴道:“是。”再不出声。李诵手上正搅着那粥,动作越来越缓,终于将碗搁下了,也是不语。

隔了良久,李诵道:“我来洛阳是有消息想告诉谢兄。”谢鉴“嗯”了一声。李诵道:“我叫人打听了那狐狸的事。南、钟两家之人,已全数发配到洛阳来了。”谢鉴又是“嗯”了一声,漫漫道:“既是发配,弄到洛阳来干什么,那不是享福么。”李诵道:“谢兄走时不是说要回洛阳的么。”谢鉴淡然道:“可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那两人了。”不再说话,闭了眼睛去睡。李诵微微叹一口气,给他整了整被子,悄悄出去。

三十六,今夕何夕

隆冬,雪霁。

空山的夜极静,入骨的凉风已同日间的大雪一齐歇了,月光极皎洁的落在新雪上,莹莹润润地亮,说不出的清幽宛丽。谢鉴正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随意抬了一下头,登时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已是痴了。

他彷佛见过这么一个夜晚。也是这样极深极深的冬夜,月明雪冷,浮萍偶遇,一脚踏进了那道观,便将一生的情都留在了里面;出来时,竟纠缠了一身的烦恼,红尘十丈尘嚣,青丝万端恼人,尽在其中。这情境明明昨夜还入过梦来,细细思量时,却又远得不似真实。他拼命想把这情这梦踩到脚下去,这洛阳城的四围山野已没一处没留下他的脚印,却是终究又走回了这梦里来。

谢鉴狠狠摇了摇头,心中轻轻念道:“他死了,纵是那小狐狸还活着,令狐青却已死了。”双脚却自行迈开往下走去,待得停住,眼前赫然便是那残败道观。谢鉴愣在雪地里,想进,又不敢进。这一进,便能带走想带的,留下想留的么;又或是,竟留下了不想留的,带走了不想带的?自己这孑然一身,难道还有什么想要想留么。

道观中隐隐传出什么响动,山间夜里多风,吹得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更衬得四周清冷得可怕。谢鉴猛地打个寒颤,喃喃道:“我在做梦,我在做梦。”转身便走。忽听得道观中一阵大笑,清清楚楚是几名男子的声音。

谢鉴不知多少日未听见人声,此时竟停住了脚步,更是神使鬼差一般一步步向那道观走去,伸手将那朽门推开了。

只见殿前的空地上,五六名猎户正围了一堆极旺的柴火坐着,各人身边的网兜中满满盛着禽鸟野兽,适才自然是获猎甚丰的喜悦之声了。众猎户听见声音,回头见是衣衫褴褛,神情萧索的一人,只道是深山的迷路之人,又或是四处流离的浪子,也不在意。山野之民,大多淳朴厚道,当下便有一名老汉招呼谢鉴过来烤火歇息。

谢鉴道了谢去坐着。看火上烤着一只獐子,一旁有人正切剥两只野兔,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知道狐狸肉有异味,向来少人食用,心里仍是一阵阵的发寒,双手将衣衫拉拢了些。一名青年猎户见他瑟缩,只道他身上寒冷,笑道:“客人身上冷?抱着这个。”便将一团物事向谢鉴抛去。谢鉴接住,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四爪被紧紧缚着,黑眼睛正望着自己,一分不差正是夜夜梦里的水光柔润。谢鉴只觉一道狂雷当头狠劈了下来,什么死死活活烦烦恼恼,通统抛到了一边去,心中只转着“青儿”两字,张开了嘴,却如没了舌头一般念不出这个日日千万遍在心头纠绕着的名字来。

一名壮年男子喝道:“陈二,你多大年纪了,不知轻重的只会胡闹,这白皮子是城里朱老爷定下的,值得整整三十两银子。若出了什么差错,把你卖了去赔?”想来这白狐是他的猎物。那青年伸伸舌头,笑道:“就是给这位客人抱着取取暖,还能少了一块皮毛去,王哥也忒小心了。”那汉子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谢鉴,只盼这人是个识趣的,将狐狸交还来。谢鉴却没一个字听在耳中,只是颤着手不住抚摸那白狐。那汉子忍不住叫道:“喂,你别弄坏了我的皮子!”谢鉴抬头看他,众猎户见他神情,生生是一副听到有人要剥了自己的皮的模样。

那汉子止不住一抖,却“呸”了一声,嘀咕道:“原来是个脑袋不清楚的。”上前便要将白狐夺回。却听谢鉴清清楚楚的道:“这狐狸你要多少银两,卖给我便是了。”一边解掉了白狐身上的麻绳。那汉子急得话也说不利落,指着谢鉴道:“你……你……跑了!”那白狐却并不逃走,仍是伏在谢鉴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

那汉子见状,这才缓过气来,上上下下的朝他打量了一遍,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卖给你?六十两,一文钱都不能少,拿来!只怕拿你剔骨卖肉也值不了这许多!”他料定谢鉴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才敢出了这么个荒唐价钱,不想谢鉴一口答应道:“六十两便六十两。”那汉子一惊,随即大喜道:“好,你将银子给我,这狐狸便是你的了。”谢鉴道:“我身上没钱。”那汉子大怒,道:“那你放什么狗屁!皮痒讨打么?”谢鉴道:“我给你一样东西,你拿去洛阳谢家取银子便是。”摸摸身上,没什么能作信物的,便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了,递了过去。满头黑发都散乱了下来。他面色本就憔悴不堪,此时更显得落拓失魄。

那汉子却不接,看这人表情淡滞,似乎不会变化,不是疯子,多半便是傻子,瞪着他道:“洛阳谢家难道也会出你这种人物,你莫不是还要说洛阳令谢大人是你的亲戚家人?”谢鉴道:“你说谢柳么,那是我六弟。”那汉子“哈”的一声,语气里却全无笑意。其余猎户见两人争抢那白狐,起初还笑嘻嘻的看着,此时觉出异样来,生怕闹出事端,一齐闭了嘴巴盯住两人。只听那汉子怒道:“我也不要你什么银子了,你把那狐狸还给我。”

谢鉴当日在洛阳城外晕去,醒来时见到的虽是李诵,其实是在自己家中。谢府诸人探知当今圣上居然亲为小五做喂药盖被等一众杂事,虽然说什么的都有,那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功夫却是做了全套的——只恨这小五不成器,遇着这么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也不懂珍惜,偏偏还是喜欢在外浪游;这倒也罢了,竟又拐带了小七放着好好的进士不做,学他四处游荡。好在小六争气,圣上又私心照顾,不出一年,便得了洛阳令的差事。

谢鉴摇头道:“你要六十两银子,不然再多的我也给你;可你要青……这狐狸,除非先要了我的命。”那汉子怒道:“你这人怎地不讲道理!”心中怒火实是无可抑制,弯腰拾起一块木柴便用力掷去。谢鉴躲闪不开,给他击中额头,登时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那白狐也极快的逃了,只看得见它的尾巴在远处微微摆动。

那汉子追之不及,口中不住咒骂。那陈二忽然叫道:“那……那人……你们看!”众猎户一齐去看谢鉴,见他口眼紧闭,脑袋周围慢慢聚了一滩暗血,都惊得变了脸色。那老汉急忙上前,探鼻息,看伤势,这才吁了一口气,道:“出不了人命。”便给他敷了药。众人终觉心下惶惶,对望一眼,各自拿了猎物匆匆去了。

月上中天,清泠泠的月光照在谢鉴脸上,他悠悠醒转过来,睁眼见那白狐好好的在自己身边伏着,心中狂喜,抱紧了那白狐,叫道:“青儿,青儿。”恨不能将它揉进自己身子里。那白狐柔和的望着他,一双水玉眸子当真有勾魂摄魄之意。

谢鉴的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这狐狸若是令狐青,定要同他挨挨擦擦的亲热,决不会只是这么看着他;若说那小狐狸是已失了灵识的,此时便不会是留在这里。况且令狐青刚过一岁,纵是分开已有许多时日,也长不到这般大。心中极是失望,却不是说得出来的了。

谢鉴松开了手,再不看那白狐,到火堆旁颓然坐下。那白狐跟着他过去,歪着头看他。谢鉴忽然一笑,摸摸它头颈,轻道:“你认识青儿么?他也是一只白狐狸。”他四处走了一天,觉着有些饿了,便将那烤熟的獐子肉撕下一块来,问那白狐道:“你饿了么?”将手中的肉递过去。那白狐将头扭到一旁。谢鉴便自己吃了,仍是柔声同它道:“从前也是在这里,我喂青儿吃过东西。他可比你乖多了。”

那白狐听他说话,只是看着他。谢鉴笑道:“你听得懂我说话么。”那白狐仍是不动。谢鉴道:“从前他是狐狸时,我也常常同他说话,那时只是为了自己好玩,却不知原来他一句句都听得懂的。”那白狐望他一眼,忽然往道观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他。谢鉴叹道:“好好回家去,别再让人捉住了。他们要你的皮,这可不是玩的。”

那白狐果然又往前去,却仍是走几步便停下看他,尾巴一边轻轻摇摆。谢鉴微觉奇怪,道:“你是要我随你去么?”那白狐居然点了点头。谢鉴心道:“它是要带我去见青儿么?”心里一动,急忙跟了上去。说来也怪,谢鉴自认对洛阳城外的山野已是熟悉之极,可这白狐不知怎样带的路,数百步之后,四周的地形景物竟都是谢鉴从未见过的。

三十七,鹊桥归路

谢鉴紧紧跟着那白狐,心中喜极,若这狐狸识得青儿,自然是最好;纵是不识,也都是狐妖一脉,互通声气,总能将那小狐狸寻到。到了那时,就算他已是只无知无觉的狐狸,自己日日被他咬,也再不同他分开了。

心里想着时,那白狐带他进了一片树林,那林子里一重重的都是白雾。谢鉴心下甚是奇怪,大雪才停,纵是起雾也没这般快的,可见那白狐一停不停的往林子深处去,自己是决不能不跟上的。紧走了几步,脑中却没由来的阵阵眩晕,竟然慢慢软倒在地。谢鉴尽力睁大了眼寻那白狐,它却似是不见了。

谢鉴醒来时,是在一间斗室中,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极是干净舒服。一名少女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臂弯里抱着一个婴孩。谢鉴看她眉目,灵秀不似世上之人,笑道:“姑娘这般清秀出尘的人物,可是狐仙么?”那少女格格一笑,并不作答,言下便是承认了。谢鉴心里一喜,道:“我向姑娘打听一个人,还请姑娘赐告。”那少女抿嘴一笑,道:“你要找人,怎地向我打听,我又怎会知道。”将那“人”字咬得极重。谢鉴叹了口气,微笑道:“姑娘心里明白我的意思,何苦这般难为我。”那少女笑道:“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我只识得邻家的姊姊妹妹,你要打听什么人,等些时候问霜姊姊罢。你救了她,她说不定便替你寻人作报答。”

谢鉴微感失望,道:“多谢……”他这才知道那白狐原是叫什么“霜姊姊”的,忽然心里一动,道:“那位霜姊姊的名字,姑娘能告诉我么?”那少女吃吃笑道:“人家的闺名,你怎好随便打听?”谢鉴不理,道:“她是叫做令狐霜弦么?”那少女奇道:“你怎么知道?”谢鉴盯紧了她脸庞,颤声道:“她有个弟弟,名字叫青儿的,是不是?”手心里已满是汗水。那少女转了转眼珠,却不作答,只是笑道:“你瞧瞧。”怀里抱着的婴儿递到谢鉴怀里。

谢鉴低头看那婴儿,心中登时便是一凛。那婴儿生得甚美,倒也没什么,可那粉粉的小脸上眉如春风,眼似秋水,分明就是令狐青的眉目。他心里知道这决不会是青儿的孩子,却仍是禁不住惴惴。又不知这小狐女让自己看这婴儿是何用意,难道为了保住青儿的灵识,令狐霜弦竟然施法将他变回一个小小婴孩?忍不住道:“青儿他……”

那少女笑道:“这是青儿的小外甥,他们长得很像的罢?”谢鉴苦笑,他知道狐狸素性狡黠,可拿这事开玩笑,也未免过了些。生气自是不能的,却是实在笑不出来。那少女收了笑意,柔声道:“好罢,青弟我是见过的,可他最后一次回这里,却已是一年半之前的事了。”谢鉴道:“一年半?那青儿现下……”那少女摇头笑道:“我也不知他在哪里。”端起一只小巧的淡青竹杯给他,道:“公子身子还有些虚弱,请喝了这个睡罢。”谢鉴依言喝了那汤药躺下。那少女临出门时,回身笑道:“公子知道么,这便是青弟的房间。”一笑掩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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