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碟片就一直没有被找到?”
“没有。”
“难道我连自己人也没告诉?”
“也许因为那天晚上你跟暗紫吵架,心情很烦乱,所以上了船后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直到最后关头,才想起把那个地址告诉我,可是我当时神智模糊,没有能够听清楚,只记得你说了一个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地方在哪里。”
苏冉苦笑了一下,自嘲地道:“想不到我还挺会藏东西的,敌我两方人马,竟然都找不到。”
“瞿修逃走后,我们都意识到你更加危险了。因为这三年来你一直生活在他的观察之下,如果他想对你不利的话,就算暗紫护你护得再周全,也恐怕有百密一疏时候。所以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起码让你自己对自己的情况有所警觉。”郦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了过来,“你留着这个,我们会尽力让你没机会用它的。”
苏冉接过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把泛着蓝光的精致手枪,刚一拿起来,就流畅地滑进掌中,每一根手指都如同拥有独立的记忆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使苏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呈现出标准的握枪姿势,枪口对准窗台上的仙人掌花球。
“我想,你应该不需要重新学习使用枪械。”郦仪微笑着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暗紫的人守在外面,我们也安排了人手,至少今天不会再有出什么事了。你放心休息吧。”
苏冉放下手枪,也站了起来,“可是我爸身体不好,我得带他去一趟医院。”
“能不能让我们安排一下,明天派人来陪你去呢?”
苏冉挑了挑眉,算是默许,上前几步,替女士开门。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年轻人不是暗紫派来的助理?”临下楼前郦仪突然想起了问。
“没什么,我只不过觉得,如果是暗紫安排的,他似乎更应该选择维康医院,而不是隔了半个城那么远的仁和。”
女警轻轻笑了一声,挥挥手走下楼梯,苏冉目送了她一会儿,转身进屋关门,一抬头,吓了一跳:“爸, 您别拿那个,当心走火。”
叶父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支枪。听见苏冉的声音,他茫然地转过视线,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我刚才听见你们说,有人杀了我的小理,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小理?”
苏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急急道:“爸,您在说什么?我就是小理啊,没有人杀我。”
叶父看着他的脸,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不是,你不是,你长得很象我的小理,可是我仍然认得自己的儿子。”
苏冉的心头一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几天前就发现叶父开始频繁地遗忘近期发生的事情,但非常久远的事情却依然记得牢靠,如果他现在已经严重到忘了这最近的三年,那么当然不会认得自己这张冉冉的脸。
叶父把手里的枪翻了几翻,看了一会儿,发了一阵呆,又望望天花板,突然转过脸,慈爱地笑着:“小理,你回来了,爸爸这就去给你做饭。”说完慌慌张张丢下手枪,走进厨房去了。
苏冉急忙前去将手枪收进口袋,轻轻吁了一口气,定定神,再跟到厨房门口看了看。
叶父高兴地洗着菜,转头看见他,热情地笑着招呼道:“你是小理的朋友吧?我家小理还没回来呢,你坐一会儿,伯父给你们做饭。”
苏冉胸口一酸,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忙用手掩了,回到客厅,看到静静摆着的电话,心里才略略有些安定。
虽然是非常辛苦的一天,但无论如何,暗紫明天就会回来了。只要他在身边,再紧绷的双肩,也可以放心地轻松下来。
晚上暗紫又打来电话,说是已经订好的机票,明天一早的航班,十一点多就可以赶到家里,然后又絮絮地闲聊了好久
,却没敢开口问郦仪过来说了些什么。到了后来不再说话,只是低声叫着冉冉的名字,一连叫好几十遍,每一遍都要他答应,到了深夜也不肯挂线,说就算冉冉入睡,也要一直听着他的呼吸。
苏冉早上时原本有些恼他有事刻意隐瞒自己,听了郦仪的讲述后那点不快早已被疼惜所取代,此刻听着今生最爱的声音,心里只余下满溢的柔情。
最终还是不知何时睡着了,隐隐只记得爱人遥遥地说“我爱你”,似乎自己回答了一句“我也爱你”,似乎又根本没有开口回应,仿佛只是一闪神间,惊醒已是天亮。
拣起枕边跌落的话筒,里面已是嘀嘀的茫音,看了看表,早上八点,暗紫应是已经准备前去机场。起身走出卧室,叶父坐在桌边发呆,早餐还散着热气。
苏冉急忙洗漱整衣,匆匆吞了几口豆浆,刚收拾好皮包,门铃就响了。
来接他的除了郦仪外还有个金发蓝眸的男子,门一开就扑过来抱着苏冉哭得唏里哗啦,一直哭到车上还不肯停。
“他就是杰瑞,一向比较爱激动的。”郦仪无奈地解释了一句。
到了维康医院,苏冉好不容易哄得杰瑞松开了手,扶着叶父下车。因为早有安排,所以直接就被领到了里面开始做检查。
因为从症状上看极可能是老年痴呆症,所以检查持续的时间很长。杰瑞和郦仪陪着苏冉坐在走廊等侯,都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靠着坐椅硬硬的靠背,看着淡绿色的墙面,苏冉突然想起来了歆歆死去的那一天,想起了乔京生绝望的眼睛。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看着心爱的小孩一步步接近死亡,京生的心里,忍受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呢?是希望保留永远的记忆,还是希望全然的遗忘?
这个矛盾就如同他封存在自己办公室的那十几卷录相带一样,明明是追逐着那个孩子不停地记录,却录完一卷就收藏起来,不允许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去翻动。即使是暗紫,也只能抢在他封存之前拷贝下一份来,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偶尔拿来与自己一起看上一看。
如今的乔京生,也许是在北京,也许是在地球的不知哪一个时空,当他不再追寻那根已经断掉的风筝线后,可还会有勇气重温录相带中的那些过往的画面?
苏冉按住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冉冉,你不舒服吗?”杰瑞关切地询问道。
“不,”苏冉摇着头,“我想起那个碟片,放在什么地方了……”
维康医院十五楼,乔京生医生的办公室,两架书架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打开暗格的密码是830908,京生曾说过,那是歆歆第一次奶声奶气叫哥哥的日子。
每一次打开这个暗格,放进最新的一卷录相带,就好象朝绝望的深渊又迈了一步,因此乔京生绝不愿多看任何一眼,总是飞快地放了进去,又飞快地关上,仿佛视线多停留一秒,心里便多痛几分。
所以匆忙间塞在录影带最底层的那张小小碟片,应该绝对不会被发现。
郦仪屏住呼吸看着苏冉慢慢从黑色影带盒的下面抽出一张小小的薄片,呓语般地问:“就是这个?”
苏冉点点头,关好暗格门,推上书架,小心地将碟片放进杰瑞的大衣兜里,“等我们破译了它,就是贩售集团所有人的末日。”
有人赞同地接着:“说得没错,那的确是末日,如果它被破译的话,如果……”
三人同时快速转身,手指刚刚触到枪柄,就听到枪栓保险在额前打开的声音。
无声无息出现,并用大号消音手枪指着他们的五个人中,有三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还有两个竟是熟人。
“表哥,曼湘,好久不见。”苏冉冷冷地招呼道。
另有两个人走上前,粗暴地搜走他们身上的武器和杰瑞口袋里的碟片,并且态度恭敬地将碟片给刚刚走进来的一个人手中。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苏冉觉得神智有些昏乱,似乎全身的血液突然被抽空后又灌了回来,脸色乍白后又愤怒地发烫。
那个一个迟暮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带着慈和的笑容,但此刻这笑容看起来,却好象浸透了毒汁一样。
“乔爷爷……竟然是你……”
“其实你不应该这么吃惊啊,我的小朋友。”乔震颤微微地走进来,“除了我还有谁能够瞒得过京生,把正规的医疗机构,变成人体器官的流通管道呢?”
苏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问道:“为了什么呢?你有权有势,德高望重,又不缺钱……”
“谁说我不缺钱?”乔震淡淡地打断他,“乔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巫医世家,怎么能支撑我在政坛占有一席之地?我今天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我自己拼打来的,我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多到乔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可是赚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又不象你家小暗紫那么精明懂商机,没办法,就只好沾点血,沾点污迹了。本来我一直只动毒品,压根儿没有想到人体器官这门好生意,谁知那一年突然得了肾病,还是托你的福才保住了命,这才知道原来人身上的这个东西,居然这么值钱。”
“你从换肾那年起,就开始贩卖活人器官了?”苏冉咬着牙问。
“准确的说是换肾的第二年。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生意,它使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可是也却被国际刑警组织给盯上了。虽然你的穷追不舍给我惹了不少的麻烦,但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小朋友的,这几年你失去记忆,我想尽办法也问不到碟片的下落,很多部属都劝我杀了你算了,我却一直下不了决心。看来还是我的决定正确,如果不是留下了你的命,可能我一辈子也拿不回这个东西了。”乔震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碟片,脸上仍浮现着和蔼慈祥的表情。
“你难道没想过,做这样的事情,如果京生知道了,他会有多么的伤心?”
“我杀了你们三个,再带走碟片,京生永远也不会知道,也就永远也不会伤心。只不过你的小暗紫,可能就会伤碎了心吧。”乔震摇着头叹气,仿佛万般不忍的样子,“阿修,小湘,你们瞄准一点,冉冉毕竟叫过我这么久的爷爷,我不想他死得有任何痛苦。”
苏冉抬起头,直直地迎视瞿修的眼睛,后者却闪躲着避开,手指有些发抖。
“要跟我换一下吗?”曼湘冷冷地道,“当年杀你亲表弟时也没见你吭声,怎么今天手软起来了呢?没听到乔先生的吩咐吗,快开枪。”
瞿修脸颊两边的肌肉非常僵硬,显然紧咬着牙根,将枪管顶上额头的动作,也因此更加粗暴,枪口把苏冉额前白皙的皮肤都压出了一个红印子。
“爸爸还在做身体检查,等会儿别忘了去接他。”苏冉淡淡地道,“今后就只好拜托你照顾他了。”
瞿修的唇角抽搐了两下,哑着嗓子道:“你放心。”说着深吸了一口气,额角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曼湘在一旁嗤笑道:“你又不是没杀过人,该不是这些年跟这个警察一起,真生出什么感情来了吧?”
乔震语调冰冷地道:“没有回头路了,乘着暗紫那个小子不在,快点动手。”
瞿修铁青的脸色瞬间转为雪白,眼睛微微下垂,压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紧,消音器发出了“噗”的低哑一声,苏冉身子一震,郦仪已快速地扑了过来,将他的身体扑倒在地,倾斜的视线中,只看到瞿修尚举在半空的枪口正对着曼湘,而后者大睁着双眼靠在墙上,胸前现出一片越扩越大的血迹。杰瑞一个翻滚滚到她面前,一把抄走她手中滑落的手枪。乔震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后退一步,他身后的三个黑衣人快速举起手中的枪,瞄向呆呆站着的瞿修与立足未稳的杰瑞。
这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后动作,接着一切归于静寂。从乔震及其手下突然僵硬的表情上看,事情似乎有了转折性的变化。
苏冉慢慢回过头。乔京生办公室的大落地窗外,三个人腰悬长绳,足蹬窗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室内。杰瑞挺挺腰站起来,郦仪怒叫道:“摆什么酷?还不快进来!”
那三个人耸耸肩,踢开窗户,跳了进来,一齐向苏冉露出一口白牙,“嗨,冉冉,好久不见。”杰瑞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这么及时赶来的?你们应该不知道我们遇险才对啊?”
苏冉心头一动,喃喃道:“暗紫……”
被呼唤的那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门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冲过来捧住苏冉的脸,根本不管周围热闹的象菜市场一样,低下头就是一个长长的深吻。
“喂,喂……”最后还是郦仪看不下去,“就算你被吓到了,也请适可而止好吗?不要仗着冉冉脾气好就这样吸住他不放……”
暗紫失笑着放开苏冉的嘴唇,又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搂住他歉然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哪有晚?很及时啊。”苏冉柔声道,握住他有些冰凉发颤的手,“你是怎么知道……”
暗紫脸色沉了沉,转身面向紧抿着嘴唇的乔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这位曾叱咤一时的老人问道,“我在你面前应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对。”
暗紫点点头,“没错,你毫无破绽,所以我根本没有怀疑过你,是京生提醒我留意你的。你利用维康医院在他眼皮底下做这种罪恶的勾当,要想彻彻底底地瞒住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发现有问题时原本想自己查的,可是歆歆出事后一时心思顾不过来,所以临走时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京生……”乔震长长叹息一声,“原来是京生……,也好,栽在自己孙子手里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有国际刑警组织的人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用做。不过你放心,为了京生和死去的歆歆,我已经跟他们的头儿谈好了条件,审判不会公开,乔家的声誉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你,必须为你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暗紫平静地道。
乔震慢慢低下花白的头,没有再说话。这时支援的警力也跑了过来,郦仪、杰瑞和刚刚那三个破窗而入的同事上前将乔震和几个手下铐了起来,交给警方,曼湘的尸体也被裹好抬走。整个过程中瞿修一直埋着头默默无语,而苏冉也终究没有上前询问他为什么刚刚不杀自己。
“叶理的爸爸已经做完检查,我派人送他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暗紫将爱人的脸搬向自己,用手指揉着他额前方才被枪管抵出来的红印,轻轻吹了一口气。
苏冉的眼睛有些发热,但抬起来头来,也只是感动的一笑。
“你已经失去了属于我们的那二十多年的记忆,”暗紫紧紧握着他的手,“所以我更加不可以强迫你遗忘这两年作为叶理的日子。既然他当过你三年的父亲,我们就一起尽一下身为人子的责任吧。”
走出医院,街面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但紧紧交握的两个男人的手,却没有片刻放松。
“暗紫,”苏冉停下脚步,向恋人仰起了微笑的脸,“三年前你过生日的那一天,是不是曾经许下一个生日愿望,想要我辞去那份危险的工作,和你一起平安幸福的生活,两个人一生一世,相互支持,永不分离。”
暗紫猛然怔住,眼睫轻轻颤动着,“你记得?”
“刚刚记起来的。”苏冉把双臂环过他的腰,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仅没有理会你这个愿望,反而丢下你,一走……就是三年多……”
“没有关系,”暗紫急切地说着,捧起爱人神色黯淡的脸,“只要你回来,只要我们还能继续……”
苏冉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摇了摇头,“刚刚在里面时,我已经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恢复成以前的苏冉了。现在的我,身手和枪法一定都是一团糟,比起国际刑警来,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当我的律师助理,所以……就象是做顺水人情一样,满足一下你三年前未能实现的那个生日愿望,又有什么不好呢?”
暗紫好象一时没听明白一样,愣了好一会儿才欢欢喜喜地跳了起来,一把抱起苏冉的身子转了好几个圈儿,突然又停住,迟迟疑疑地道:“可是冉冉,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的,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是你真正喜欢的,我都支持……”
苏冉失笑着拧了他一把,嗔道:“少说大话了!我现在这样笨笨的要真回去当刑警,你准保会念念叨叨地把我烦死!再说谁会为了你勉强自己啊,别自做多情了,快把我放下来,大庭广众的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