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niuniu
niuniu  发于:2009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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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京生面色苍白,嘴唇上一分颜色也没有,怔怔地看着乔歆,没有说话。苏冉担心地想问一句,被暗紫按了按肩膀阻止住。
“京哥,你不要这样嘛,我现在不是挺好吗?这些年你们跟我说的那个事,我嘴上说不信,可心里还是有七八分相信的,所以刚才在里面的时候,真有点害怕,以为自己劫数到了,会被人家打成蜂窝呢。不过现在好了,我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说明我不会有事的,去吃东西吧,我过生日,你总得给我庆祝一下!”乔歆环抱着堂哥的腰,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乔京生缓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嘴角淡淡地弯起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好,我们去庆祝,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小恐龙欢呼一声,在街上来了个后空翻,又冲着路过的美女姐姐吹了几声口哨,过往的行人被引得都忍不住转头看他。
“歆歆真是可爱,这一夜惊魂,对他的情绪竟好象没什么影响,还是吃饭皇帝大。”苏冉一面笑着看乔歆拉着京生冲过对街,一面对暗紫说。
暗紫的神情却有些凝重,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苏冉的手,带着他也跟了过去。
“我要吃幻境森林,还要火焰山!”乔歆兴冲冲地跳上人行道,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一个飘动的红色球体,“京哥你看,好漂亮的汽球,不知道哪里有卖啊……”

大家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那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红色汽球,悠悠荡荡地飘向浅蓝的天空,明明是那么鲜亮和谐的色彩,却让京生的眼膜陡然被刺痛,仓皇地移开视线,却惊恐地发现心爱的小孩已不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乔歆欢笑着仰头看着汽球转圈儿,淡淡的初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带着清寒凉意的晨风拂过发际,让皮肤微微地紧绷,视野里有美丽的蓝天、艳红的汽球、道边常青树绿色的树梢,还有另一抹移动的红色。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摇摇摆摆地跑向街心,“我的……我的汽球……”
在乔歆身形移动的一霎那,京生已经本能地向他扑过去,然而伸手,却只抓住一抹空气。
刺耳的刹车声中,心底一片冰凉,那是在一年又一年的时间中一点一滴被浸透的冰凉。
凉意透骨,带着浑不着力的无奈,十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最后留下来的,竟还是只有十几卷黑色的录影带。
那是一个孩子成长的轨迹,如今嘎然终止在自己面前。
抱住柔软的身躯,拨开垂落额前的茶色发丝,雪白的面颊在掌心仍透出暖暖的温度,却不知那抹魂灵,还能再停留多久。
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的苏冉,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嘶声大叫着,扑倒在乔歆身边。
暗紫摸出手机飞快地拨着急救电话,手虽然稳定,眼睛却已颤抖着闭上,紧紧地闭,紧紧地闭,也关不住涌上的滚烫液体。
乔京生的眼中却没有泪,他只是抱住堂弟的上半身,紧紧搂在胸前,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脸。
那是他最心爱的小孩的脸。
小孩慢慢睁开眼睛,呼吸虽浅,目光却清澈异常,隐隐透着五彩莹光,乌润的眼珠缓缓转动着,从一旁呆呆站着的红衣小女孩,看向泪流满面的苏冉,再看向深深凝注着自己的堂哥。

“歆歆,歆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苏冉颤颤地检视着他,虽没有血迹,但孩子的面色白得吓人。
“哪里……都不痛……”一开口,声音却那么低,看着围在身边的这些人,明明不痛的,胸口却突然绞动了起来。一十九年的缘份,原来竟是真的,真的要断在今天。
“爹地……妈咪……”仰望着天空,二十世纪的天空,熟悉的天空,舍不得、丢不下的亲人,还有那突然涌上心头的惶恐。乔歆挣扎着抱住堂哥的手臂,眼角划过温热的水痕,流到耳际,已是冰凉。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京生伸手抚上歆歆还微睁的双眼,将他的头拥进自己的怀里,慢慢摇着。
“歆歆,你先去……京哥一定会想办法……也跟你过去,继续照顾你……”喃喃的话语,轻不可闻,但听在苏冉的耳中,却令他从头到脚,都开始颤抖起来。

乔歆的心脏,在救护车上停止跳动。送到维康医院后,直接被推进了一个特殊的房间。他的父母家人很快出现,虽然悲伤,却并不显得震惊,仿佛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样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结局。

暗紫陪着苏冉,坐在家属休息区的长椅,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隐隐似乎觉得,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这样相依着坐在这里,等待医生走出来,企盼听到想听的好消息。
“不是这里。”暗紫低声地说,嘴唇贴上他的额角,轻轻地吻,“但很象,也是这样的走廊,长椅,空落落的没有人。爸妈推出来的时候,你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一眼也不让……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不怕,还有哥哥……”

苏冉慢慢抬起头,看着走廊尽头染着暮色的窗户。不记得,仍然不记得他口中所说的这些细节。但是有什么关系,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在一起。
“京生……恐怕要过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了……”叹息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做好了准备。
因为疼爱那个阳光般的孩子,所以要振作精神,替他安慰守护那些被抛下来的人。
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滑轮辘辘滚动,一张病床被推了出来,床上的小孩安静地睡着,并没有象一般的逝者一样盖着头,天使般的脸露在外面。
暗紫搂着苏冉迎上去,轻声地问:“走了?”
乔京生木然地点着头:“走了。”
站在病床旁边的,还有一对中年男女,悲凄的神色和红肿的双眼,说明了他们与刚刚离去的少年的关系。
京生面色如雪,脸微微侧向一边,手指抓紧了病床的栏杆,继续向前推行。
“他不肯原谅。”留在后面的暗紫摇头叹息,“他不肯原谅他们。”
“什么?”跟着走了两步的苏冉回头,“你在说谁?”
暗紫握住了他的手,看着推着病床缓缓前行的三个背影,“京生不肯原谅歆歆的父母。他一直认为他们做错了。爱他,所以抢夺了来,却又守护不住。京生常说,父母之爱固然无可厚非,但歆歆,他不应该无辜地承受这种命运。”

苏冉有些迷惑,听不太懂暗紫的意思,后者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掌中紧了紧,简洁地道:“先忙歆歆的后事吧,我找时间从头解释给你听。”

乔家虽是大族,但歆歆的丧事,却只有最直系的亲属参加。因为京生悲伤恍惚,早已失了常态,所有的杂务,便由苏冉暗紫一手料理。
落葬,过了头七,天使般可爱的少年,就只能在冰冷墓碑的照片上,向疼爱了他一十九年的爷爷、父母、堂兄绽露那阳光似的微笑。然而就算刚刚从墓园归来,苏冉仍是恍恍然,不能相信他真的已经离去,就好象不知什么时候,电话铃声还会响起,还会听到他爽朗地笑着说:冉冉哥,你今天请我吃雪糕吧。

“歆歆到了那边,就没有雪糕吃了。”暗紫叹息着,把外套披上苏冉的肩头。
“天堂里什么都有,他仍然是最受宠爱的天使。”苏冉握住爱人放在肩上的手,转过身来,目光滑过暗紫的身侧,落到墙上的照片上。
不仅是墙上,还有桌子的台历、小镜架、电话机的小贴纸,都是歆歆灿烂的笑脸。
这是乔京生家的客厅,苏冉因为担心他,坚持要跟了来,守在京生卧室的门外。
暗紫当然跟着一起过来进行这种名为陪护实则监视的行动,尽管他并不认为象乔京生这样理智成熟的男人会做傻事。但是歆歆死前京生说的那句话,实在是令苏冉想起来就心悸,不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京生的意思,不是要自杀。”暗紫扶他在沙发上坐下,端过一杯热红茶,“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原本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忘了而已。”
苏冉抬起头,“在医院你曾说过京生不肯原谅歆歆的父母,是指的同一件事吗?”
“是。”暗紫点点头,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记不记得,乔家其实是巫医世家?”
“巫医?”苏冉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我觉得那不过是一些老传统罢了,现在是什么时代,难不成还有人真的相信巫术?”
“既然歆歆真的死在十九岁生日的这一天,就似乎不能不相信。”
苏冉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听起来好象你们早就知道歆歆会死在这一天?”
暗紫表情认真地点头,“对。乔家的人,早在歆歆三岁那年就知道了。巫者,可通灵,可推演造化命数,当年歆歆父母算出命中无子,又非常希望有个孩子,就使用了一种名为‘逆天夺嗣’的古老巫术,改变了一个灵魂的走向,得到了歆歆。”

“太荒谬了!”苏冉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暗紫,你居然相信这种……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说法?若是巫术真的有这么厉害,当年乔爷爷生病,行巫作法就行了,何苦要吃上一刀,与我换肾?”

暗紫也站了起来,将手臂绕住他的肩,再次扶他坐下,解释道:“按京生的说法,巫者使术,不过为了驱灵清世,巫者推命,不过为了趋吉避凶,大忌便是干涉命理,凡是与气运、寿数、命象有关的事,若是强行作法使之改变,无论施术者何等高深,终会遭到反报。乔爷爷不过是换个肾就可痊愈,又何必要冒险施术呢?”

苏冉怔了半晌,仍是摇头,“太玄了,这些不过是些古老的说辞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值不值得相信?”
“对我们而言是这样,但对乔家,那是血液里带着的东西,他们从没有怀疑过。京生是双料医学博士,也仍然是一个巫者,便是这个道理。当年歆歆父母施行这个干犯命理的法术时,京生虽然年纪还小,却是极力反对的,可是歆歆父母求子心切,说甘愿接受任何反报,只要能有一个孩子。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反报,竟然会报在歆歆身上。”

“难道这个反报,便是说他十九岁时会死?”苏冉的指尖颤抖着,全身冰凉。
暗紫再次点头,“是,而且不仅如此,死后还会魂消魄散。当歆歆三岁那年他们因天警而推出这个反报时,自然是既后悔又绝望。最后还是在乔家所有人努力下,重新施了一个补救的法术,但也只能保住歆歆灵魂不散,仍回到他原定要投去的那个肉身。”

苏冉的手指猛然紧绞起来,觉得好象胸腔里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你是说歆歆虽然死了,但他会到另一个人身体里,我们还有机会再找到他,再看见他?”
暗紫缓缓摇头,拇指轻轻抹过苏冉不知不觉沁出眼角的泪水,“不可能再见到了。他不在这里,他在明朝。”
苏冉顿时呆住。
“歆歆天定的命数,本是降生在明朝。所以现在他已经在那里,独自一个人,在那个时代。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平安抵达,是不是孤独,害不害怕,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象这边一样疼爱他,照顾他,保护他,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幸福,会不会快乐……”

“我不相信!”苏冉闭上了眼睛,额头垂下去,抵靠在暗紫胸前,“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说法,太可笑了,我绝对不会相信的!”
暗紫抱住他,视线落向远方,喃喃道:“和当年一模一样,那时你听到这些说法后,也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当你得知歆歆从小就被训练如何应对命运中残酷的逆转时,还曾与京生吵得非常厉害,说他们作为成年人,居然会因为一个荒诞离奇的理由,就让一个小孩子在那样令人恐惧的阴影下生活中,实在是太残忍。”

“难道不是吗?”苏冉的眼眶中充盈着泪水,“歆歆,那么可爱的歆歆,总是开开心心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象普通男孩子一样生活?”
“他不是普通的男孩子!”暗紫握住他的双肩,“冉冉,歆歆死在十九岁的生日,这是一个事实!”
“这不过是巧合!什么夺嗣,什么魂灵,什么莫名其妙的回到明朝,这所有荒诞不经的说法,全都只是迷信而已。”
“不,”暗紫紧皱着眉头,温和地反驳着恋人,“不是迷信,而是希望。就算这所有的说法真的是子虚乌有又怎么样呢,它们的存在,对于所有疼爱歆歆的人而言,仍然是希望。希望他还活在某个地方,希望他可以延续人生,希望有一天,还能有机会再次看到他。我是最明白希望对一个人而言有多重要,因为在你离开我的日子里,唯一能支撑我活着的,就只有希望了。”

苏冉用手掩住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京生的房内依然没有一丝儿的声响,不知那年轻的巫者,是否能在冥思中接触到堂弟游荡的灵魂波。
没错,暗紫说的没错。真的也罢,假的也好,再离奇的说法都无所谓,想着歆歆还活在某个空间某个时间,对于被留在这个世间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希望。
人生的本色,仿若就是暗紫的名字一样,似乎大多时候都是似亮非亮,似暖非暖的紫色,较多的比重还总是更倾向于暗淡,幸福仿佛永远都不能持久,总会被各种各样的变故掩去它原本的明亮,命运之神是那样的任性,总想要在每一个人的人生上,或多或少都抹上偏见、悲伤、背叛、离别和失去的痕迹才肯罢休。

就好象他和暗紫相濡以沫的生活却不得不经受分离;叶理与爽儿真心相爱但逃不过世俗观念的践踏;而似乎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那个可爱少年,却承受着最沉重难测的命运。
若是没有希望,人生的天平上,幸福还能占据多少份量?

暗紫的手指,暖暖地在额角轻轻揉动着。苏冉放下盖在眉前的手掌,睁开眼睛,由于紧咬牙根而僵硬的两颊肌肉慢慢松驰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头疼,好一点儿了吗?”暗紫低低地问。
苏冉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不再去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头疼,而是站了起来,努力振作起精神。“我去厨房熬点米粥,做些清淡的小菜,你想办法让京生吃一些。”
陪同朋友一起悲伤,不如想办法替朋友化解悲伤。暗紫最能体会到这一点,在失去冉冉的那段时间,乔京生已经充分展示过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厨房里已经传来苏冉淘米洗菜的声音,暗紫把桌面上反扣着的歆歆照片扶正,来到京生卧房门前,敲了两下。
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京生神色还算平静看了他一眼,转身返回到床边坐下。
“冉冉在做饭,等会儿就可以吃了。”暗紫靠在床头散放着好些白纸的书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京生看着天花板又发了一阵呆,突然翻身而起,跳到书桌旁在那些白纸上又写下几个符号。
“你真的在想办法去歆歆那儿?”暗紫吃惊地问,“别傻了,这是不可能的,那里不是离这儿有一两百公里,而是整整一千年!”
“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京生简洁地说。
“可你说过干犯命理的巫术是必有反报的!”
京生翻看着桌上的白纸,停顿了片刻方道:“我只是去看他一眼就回来,我的人生依然在这个时代,不会改变任何命数的。”他抬起头,想向暗紫笑一下,但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未能挤出笑容,声音反而开始发颤,“我必须……必须去看他一眼,如果没亲眼看到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我的心就永远也放不下来。”

暗紫抿了抿下唇,深深地看着京生的眼睛道:“要是他过得不好呢?要是他被人欺负无人照料呢?要是他根本不能适应明朝的生活呢?你还回得来吗?你会忍心只看一眼就回来吗?京生,歆歆的命运现在已经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了,他不会是永远需要你照顾的小孩,你去看他也罢,你不去看他也罢,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关系。”

“可是对我来说,看不看他,却有着莫大的关系。”乔京生静静地道,“暗紫,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不是吗?”
暗紫突然说不出话来,有些沮丧的咬紧了牙。
是的,他非常理解乔京生的心情。十几年来,大半的心思放在那个孩子身上,想着怎么让他吃好玩好,想着怎么给他最快乐无忧的生活,想着怎么解除他缠绕不去的宿命,想着永永远远把那抹笑声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突然之间,一个包包裹裹藏在心头的人就消失了,心里那曾安放过他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个空洞,他占的位置有多重,那个空洞就越大,百般填补不上,反而一想起来就卷起丝丝的冷风,一直冷到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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