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父亲只是坐在那里吸烟,什么也没说,烟一支接着一支。
我瞌起眼,倦倦的打起瞌睡。
懵的,一只凉凉的手突然搭在我的额头上,惊得我立刻睁开眼,“谁?”
父亲将我的额发撩开,说:“困了?去睡觉。”
我点点头。
“以后见到你爷爷,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他。明白吗?”
“啊?”我愣了一下,然后随口应着,“哦,哦。”
父亲突然笑了。
我僵硬了一下,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笑。笑的非常温暖,父亲的脸上不再是没有表情的平和。凤眼里都是澄黄的
暖意。
“洗完澡再睡吧。”他话落音,裴美玲从楼梯上走下来,迎着我们笑道,“爷儿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说:“没说什么呢。”
裴美玲凑到父亲身边,说:“洗洗睡吧,明天法院不是还有好多案子要处理吗?洗澡水我给你放好了。”
父亲笑着点点头,看着他的妻子为我铺上轮椅垫子,并不插手,脸上挂着的又是另外一种笑容,是烟火气十足的开怀。
那个凉凉的周辄止无影无踪。
我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还在思考父亲的笑容。
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才八点钟,天已经黑透了。我动一动上半身,突然懊恼,怎么忘了洗澡?
身上都是汗水,粘腻腻的,实在难受。
双腿动也不能动,一动,就痛得全身冒冷汗。这个时候,我特别希望这双腿根本不存在。
灯亮了,非常刺眼。
我睁开眼睛,看见父亲站在门边。
“爸,有事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忘了给你洗澡。”
我突然紧张起来,他不会是要亲自给我洗吧?
不过也没什么不可能,在医院他不还亲自抱着我上厕所么?周家那么多佣人,留着难道都是吃闲饭的吗?
“嗯,的确要洗澡。”我说。
“我来帮你。”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父亲已快步上前,利落的把我身上的衣服都脱干净,一抬手将我抱了起来。
7.洗澡问题
都是男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同性怀里,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若那人换成了不苟言笑的父亲,我的鸡皮疙瘩还是起了一身,非常不自在。
我暗暗咳嗽两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父亲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这几天一样,依然是没有悲喜的平静,仿佛先前那个笑意温暖的男人不是他。
他将我放进浴缸里,水温正合适。他的手臂进入水下,直到我在浴缸里躺稳了。然后回身拿了条干毛巾擦干手,又取了保
鲜膜将我的双腿膝盖包裹住,脱去外套,坐在浴缸沿上,将我的双腿平放在他的双腿上。
整个过程敏捷而利落。
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父亲一手托起我的上半身,一手挤了点沐浴液开始在我身上擦洗。光滑的手顺着我的脖颈开始画圈,一直往下滑,每一寸
肌肤都被认真的涂上了泡沫。手法和力道正合适,也很规矩,虽然那动作如此暧昧,却让人无法产生误会。
我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氤氲浴室里,只听见哗哗水流声。
突然,臀部一凉,股沟间的某处被手指轻轻揉摁了。
我一惊,本能的僵硬了身体,迅速睁开眼睛。
正好与父亲的目光碰撞。
他的眼里没什么感情。
手指在私处没有停留太久,只是稍作清洗,又很快挪到了背脊处。
我却浑身僵硬的不行,这个时候,肖迹仿佛在我耳边说:管好你的屁股,别到处散发荷尔蒙。
身上的泡沫被仔细冲洗掉。
父亲的衬衫也湿了一大半,紧紧的贴在身上。我眯起了眼睛,他的身材真不错,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老男人。
很快,洗好了。父亲将我从水里捞起来,抱回浴室,从床上拽了块毯子将我包了起来。
我横躺在床上,任由湿透的父亲替我擦干,把双腿膝盖上的保鲜膜拿掉。他那双细长的手捋干我头发上的水,再用干毛巾
擦干净,就像肖迹曾经做过的一样。
想到肖迹,我的大脑都像被闷捶了一拳似的,钝钝的疼。
我是无法忘记他的,永远也无法忘记他。
他是我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静静的躺了一会,看着父亲将水与湿毛巾都整理好,然后把灯关上了,替我盖上被子就走了。
微光清凉,白棉衬衣在门角倏忽不见,像一道微薄的光线。
我还是有些尴尬。
明玉他们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窗外有沙沙余生,像蚕在桑叶上蠕动。
朦胧间,我看见肖迹的脸在爬满雨水的玻璃窗上幽幽浮现。
我将手伸在半空中,视线模糊。
这是我在周家度过的第一晚,没有风暴,没有失眠。
后来的日子,过的非常平淡。
每天躺在床上,睡醒了继续睡,饿了就吃饭。偶尔明玉来陪我说说话,大概是不太熟悉的缘故,怎样也无法亲近起来。他
不能晒太阳,念书什么的都请家庭教师来教。只有阴雨天或晚上才能出门散散步。
小孩儿看起来有些怯懦,想必是因为疾病的缘故。
裴美玲闲赋在家,大多时候都与那些有钱太太们打牌了。她对我一直很客气,言行举止非常大方得体。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我总忍不住拿她跟母亲做对比——她比母亲漂亮,周辄止的眼光真的不差。
但我还是喜欢我那粗心的小母亲。
裴美玲再好,终归是外人,她对我越客气,就越把我当外人,这道理我是懂的。
至于那个阴阳古怪的祖父,在餐桌上碰见过一次,话不太多,癫癫疯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盯着我阴笑。每每这时,
我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父亲是法官,整天忙着处理案件。不过每天晚餐时间他都会准时回来,然后抱着我走三十三步路,去餐厅用餐。用完了,
再将我抱回房间。
洗澡的事情后来一直是他帮忙做的,开始很不习惯,久了,也就没多在意。
有一天半夜醒来,我突然觉得口渴。拽过轮椅爬上去,想去客厅拿水喝。
穿过长长的走廊,客厅的英式座钟发出铛铛声响,已经凌晨两点了。
进了厨房,我打开冰箱,水放在最高一层,我够不到。
忽然耳边传来隐隐人声,似有人在吵架,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祖父的。
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倒是有几个字眼清晰的飞进我耳里,“乱……”“你也……”“变态!”“谁都逃不掉……”
这么晚,那变态的老家伙又在跟谁吵架?
或者是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相信我,他绝对能干的出来。
我口渴难耐,嗓子都快要冒出火来了。可是又站不起来,只能吃力的将手一点一点往上伸。
还差几厘米距离的时候,因为上半身太用力,整个人突然朝前倾去,轮椅翻了,我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动也不能动。身下冰凉的地板冷的渗人。
“你在做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父亲穿着一身银白睡袍站在厨房门口,漂亮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我。
“口渴,喝水。”我皱皱眉,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父亲没答腔,还是死死的盯着我。我低头看看自己,睡袍不整,躺在地上实在有够难看。
“爸,扶我起来。”我说。厨房光线很暗,隐约间他的轮廓似是一下子变了,本就冷硬的线条更加冷硬。
他走过来,利落的将我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又到了杯热水放在我手中,说:“晚上不要喝冷水,对胃不好。”
我“哦”了一声,饥渴的将水往嘴里灌,水太热,烫到了舌尖,我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父亲见我喝完,便又抱起我送回了房间。然后出去了大约有一分钟,回来时,手中又端了一只大杯子。
“这是保温水壶,渴了就喝。”他将水壶放在床头柜上,不再理我,径自出了房间。
我又喝了一杯水,仍是觉得渴,陆续喝了三杯才算满足。
8.小事故
14岁之前,一直都是有些神经质的,虽然现在也不太正常。
老实说,当日那小警官说我有抑郁症,还真有那么一点切合。
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杀。
我想死。
虽然我家有钱,生活无忧无虑,可我就是想死。
我不知道活着是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吃饭?吃饭不也为了等死么?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一度感到绝望——我的生活就是一堆垃圾。
走在人群里,睡在床上,吃饭洗澡做功课,无时不刻不觉得窒息。
我想逃,但无论逃到哪里,还是觉得窒息。
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想哭,我痛苦的不得了,只想挖掉自己的脑袋,然后就这样死去。
还记得那年寒假,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妈要我招待他们,可我却丢下客人,逃到了一家小旅馆,然后蜷缩在肮脏的被子里失
声痛哭。
我想死,可我又不舍得我妈。这个粗心的小母亲,如果知道我自杀了,她会有多伤心呢。她已经丧失了一个儿子,不能再
失去了。
真正导致自杀的原因,却非常的幽默。
那是夏天,八月骄阳刺得我浑身流汗,头晕目眩。
我去商场给母亲买生日礼物,回来时却迷了路。
钱包也被偷了,只有八毛钱,连坐公交车的钱都不够。
想打电话给母亲,让她来接我,可是路边居然连一处公用电话都找不着。
然后我坐在公交车站是候车椅上,发了一下午的呆。
一种彻骨的冰冷从脚心钻到天灵盖。
后来在路上遇到了同学,他将我送回了家。
我溜进母亲的房间,偷了她的安眠药,全都吃进去了。
谁说吃安眠药自杀是无痛苦的,那是胡扯。当你意识半昏迷时,会全身发冷,那种感觉就像沉入了深海,一直下沉,持续下
沉……
救我的人是肖迹。
他那时在快递公司打工,来我家送快递,门没锁,就自己进来了。
然后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我,将我送进了医院。
醒来后,我乞求他不要告诉我母亲,肖迹答应了。他问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说我迷路了,钱也丢了,回不了家,就想死。
那一刻,肖迹露出了一种很温柔的表情。这么久之后,我仍记忆犹新。也懂了他为什么会那样温柔。
因为肖迹也曾试图过自杀,他对生活感到绝望,贫穷,压力,折磨的他想死。
那一次自杀,成了我不敢触及的回忆。
死亡对我而言,是极具诱惑力的,我很怕一触碰,就会再次陷入自杀狂潮,无法抵制。
后来我给自己催眠,我要活下去,我还年轻,我想跟肖迹在一起,还要照顾我妈。
可这个催眠被肖迹打破了,他的死,让我完全感到绝望。
有次喝醉酒,我对肖迹还有一堆狐朋狗友说:今天我喝多了,所以告诉你们一些秘密……
第一个秘密:其实我很喜欢被男人插。尤其是肖迹,我想被肖迹插,不信拉倒!呵呵呵呵呵
第二个秘密:我今天遇到了我的初恋情人,她见到我,匆忙的逃走了……
第三个秘密:其实我谁都不爱,包括我的父母。你们也一样!
时至今日,那一晚醉酒的话,仍飘在我耳际,久久不能离去。
肖迹说,我果然是个BT,不过BT干起来爽。
呵呵呵呵呵。
***
天又黑了,我在睡梦中被一阵轻微的声响吵醒。我睁开眼,破口大骂:干!吵什么吵!有毛病是吧!滚蛋!
还没睡醒,用的还是平时最擅长的粗口。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我面前的是小白毛明玉,不是我的肖迹。
明玉笑吟吟的看着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尴尬的别过脸,扯扯嘴角:“明玉,你怎么来了!”
明玉歪着头,鹅蛋脸的颜色是苍白的,白睫毛扑闪扑闪,像SD娃娃。
他说:“小哥哥,你睡觉时哭了哦。”
我一摸脸,湿漉漉的。
明玉道:“小哥哥,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呀?”
我摇头,又点点头。
明玉趴在床边,看着我,突然脸一红,咬住了薄唇。
我看见了,却不理他,套上衬衫,问:“爸爸呢?”
“爸爸说晚上迟点回来,他好忙呢。”明玉说。
“哦。”
“小哥哥。”他又叫我。
我颇为不耐,转过脸凶巴巴的问:“有事?”
明玉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说:“天很晚了,爸妈都不在家,我推你出门散散步好不好?”
“……”我停住手里的动作,迟疑的看着他,“这样不好吧?爸不是说让你别到处乱走么?”
“没关系的,太阳已经落山了,而且我已经快两星期没出门了……小哥哥,带我出去好不好?”明玉摇着我的手臂,可怜兮
兮的。
像一只小狗。
他这副样子,令我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弟弟。
我揉揉乱发,火大的答应了。
明玉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散步的地方是周家的后园,这里有些荒废了,野草丛生,树木参天,还有一池干涸的水塘。
天全黑了,园子里只有一盏路灯,暗黄暗黄。
明玉推着我在小径上散步。柔和的光线洒在他身上,软化了他的轮廓。我才发现,明玉其实很高,样子比父亲稍微逊色一
点,但也是个美少年。挺直的鼻梁,蔷薇色的薄唇,线条优美流畅。
明玉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头对我微微一笑,说:“这里很清静,小哥哥你喜欢的话,我以后经常陪你来这散步。”
我笑笑。
明玉又问:“小哥哥,你读几年级了?”
“高三。”
“我高一,不过我不能参加升学考试,考了也白考。”明玉叹息。
我好奇的问:“白化病也是可以考试的啊。”
“我的病不能晒太阳,小时候去过学校,后来被同学骂妖怪,我妈就不让我去了。”
“哦。”
树林里有夏虫在鸣叫,草丛间萤火虫闪着绿光。
来到小池塘边,明玉突然眯起了眼睛,说:“小哥哥,你不要跟爷爷走的太近,他非常可怕。”
“怎么?”
“爷爷精神不太好,老打人,我以前给他送饭,就被他打过。”
“哦。知道了。”
明玉擦擦额头上的汗,仰起头看着漫天繁星,忽又轻声道,“明天看样子又是晴天。如果我也可以晒太阳就好了。”
说了一会儿话,明玉说有些口渴,回去拿点喝的,让我在这等他。
他走了好久,没有再回来。
我不想等了,便移着轮椅往回走,轮椅刚转动,突然一个趔趄,连人带椅全部翻进了小池塘里。
9.迷惑
池塘里是没有水的,野草丛生,我能感觉到有尖利的刺茅划破了我的皮肤,热辣辣的疼。
蚊子、夏虫等等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爬。
这里离主宅有十分钟的路程,即便呼救,也没人能听到,不如省点力气,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野草高且浓密,满天繁星,萤火虫在空中飞舞,闪闪发光。
很漂亮。
我哼了一首肖迹最喜欢的歌。
那首歌是去年跟他在RHC演唱会上听到的,那个叫唐的主唱在台上绝望的嘶吼:
我爱你的肌肤,白雪纯净。
我爱你的轻抚,冷若冰霜。
你若即若离,神魂俱倒。
我爱每滴泪水滑落你的脸颊,我爱你生命流逝的从容优雅。
哦,我的宝贝,你如此之美。
哦,我的爱人,我已支离破碎
你已消失不见,宝贝,你如此之美。
你说谎。
我迷恋着你眼神中散发的绝望
我倾慕于你的双唇如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