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意思。。。他在文苑楼?”
周佳任点头,对师兄说:“他以前没事就往那边跑,文苑楼的顶楼有架天梯,顺着天梯向上爬就能达到最高处,在那
里,可以仰望天堂和上帝。”
“那还等什么,去救天使啊!”
这是有情史以来周佳任第一次平静回答师兄问话,师兄一兴奋,从草地上跳起来,一手拉着小生,一手拉着佳任,朝
文苑楼奔去。
49.浮生若梦
师兄师弟们来到文苑楼顶楼,顺着天梯攀上了顶楼。
顶楼的风很大很冷,正印证了那句古话:高处不胜寒。师弟打了个哆嗦,说“好冷!”
师兄和周佳任也抱着肩膀跺脚喊冷。师弟在顶楼找了一大圈,根本不见皇甫良,失望地埋怨周佳任:“失策失策,皇
上根本不在,周师兄判断失误!”
周佳任巡摸一圈,天上地下的,哪有皇甫良一根毫毛?于是只得故作沉思状,自圆其说:
“看来今天天堂不营业,上帝休息。”
师兄师弟登时绝倒,齐齐踹向佳人之尻。
然后师兄十分伤感,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师兄说:
“果然是,老师就是站得太高了,老师站在了云端上去俯瞰自己的爱情,却没有勇气跳下。爱情只是凡世间的俗物,
老师却怕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不想跳也不敢跳,可是他不清楚,站得越高就会越寒冷,我想老师现在一定很冷。”
师兄的话很哲理,周佳任和师弟对望了一下,默默低头。
皇甫良到底去了哪呢?
其实皇甫良哪里也没去,从汤臣洲际酒店出来后就坐车回了宿舍。
那瓶香槟度数不高,但架不住他多喝猛灌,大半瓶下肚后,能支撑出来招呼出租已经很不错,对出租车司机说了学校
地址后,皇甫良就歪在车上不省人事了。
司机很敬业,一路拉到了乘客指定地点。司机老道,到了地方一见他醉成那德性,二话不说就把人从车里拖出来扔到
路边墙角下,再从皇甫良口袋里摸出五十块作车费,末了还颇有职业道德地找了两块硬币和发票丢在地上,绝尘而去
。
皇甫良在冷风中躺了将近一个小时,路过的人不计其数,见是酒醉失态的,都不敢上前探问,只有几个好心不知情的
,纷纷解囊相赠,扔了几个响当当地硬币,一边摇头叹道:
“哎,这什么世道啊,现在要饭的也玩新潮,穿起西装打起领带了?”
皇甫良是硬生生被冻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地上的硬币,猛捶后脑揉按太阳穴靠着墙根儿思考了半天,确定自己就在自家门口,他左看看右瞧瞧,
确定没有熟人后,便伸出手一个一个拈起硬币迅速揣进口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衫的尘土,齐整了衣领准备归家。
还没走两步怎奈酒神作怪,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作呕,没办法只得扶在墙上猛吐。吐了好久才吐空了胃,身体也跟着空
了,他步履蹒跚地上了楼。
锁上门后,皇甫良坐到沙发上喘气,自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便脱掉西装套上围裙,戴好橡胶手套,从床底掏出“威猛
先生”,到卫生间翻马桶盖倒进了半桶的威猛,然后拎起洁厕刷开始卖力擦马桶。
擦了一个钟头马桶,擦好之后觉得不甚过瘾,又来到厨房翻箱倒柜地把锅碗瓢盆大军拉出来晾晒,逐一扔进水斗仔细
地滴上白猫洗涤剂漂洗。
这期间周佳任师兄师弟三个来过,敲了半天的门,皇甫良只假装没听见,关了水龙头一动不动地等着人走,查水表的
也来过,他依然不动,听那人扯着脖子在外面喊破了喉咙最后悻悻地走人。
确定人走了后他继续洗碗碟,洗好了全部碗碟,又把目标转移到家里的被褥窗帘上。他鬼上身似的把被褥窗帘全都拆
洗一遍,而且就用手,绝不用洗衣机。在搓衣板上搓得铿锵有节奏,嘴里还喝着船调,就像一个卖苦力的纤夫,全部
的力气都用来拉纤,皇甫良的全部力气则用来对付一堆棉布和灰尘,生怕留下一点污渍就洗不干净,夜晚睡觉也不踏
实。
干完了这些方觉到肚子饿了,碗架柜里还剩下半碟猪耳朵和一碗油炸花生米,他都端了出来,又斟了二两二锅头,边
喝边吃,边吃边看,电视里有个姓马的老太太,穿着花布衫子,捏着破蒲扇子,替闹纠纷的邻里调解,结果适得其反
,误会加深,越帮越忙,皇甫良盯着电视傻笑了几声,一口掫进二锅头,把电视按掉。
离睡觉时间还早,他百无聊赖地撅着屁股蹲在墙角跟家里的小强嬉戏了一阵,小强长相喜人可爱,两只尖尖的触角,
红黑锃亮的甲壳,在皇甫良凶狠的围追下四处逃窜,皇甫良邪恶地把拈起小强的触角扔到水果罐头瓶里,小强无论怎
么努力也爬不出囚笼,一次次地爬起,一次次地从玻璃壁沿上跌落,再爬起,再跌落。。。
皇甫良把它从玻璃瓶中捞起,对它说:
“小强啊,你叫小强吧?你跑得还挺快,也是甲壳虫吧?奇怪了,甲壳虫不是白的吗,怎么你是黑的?告诉你我也有
只甲壳虫,别人送的,跟你一样小,不过是白的,不久前我把它卖了,卖了三百万,你卖多少?。。。咳,我说笑了
,你怎么肯把自己卖掉呢?卖掉自己还算是人吗?不不不,你根本就不是人,是蟑螂,我忘了。。。”
与小强说了一通胡话,皇甫良打开房门,放它自顾逃生去了。
放走了小强后他又跑到浴室里放了一缸水,倒了一整瓶的舒服佳,搞出了满满一澡盆的泡沫,他脱光了钻进去当泡泡
浴洗。
水温偏烫,这是皇甫良不喜欢的温度,但是很舒服,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血液流通一顺畅,大脑便逃离了异度空间
,终返回现实。
失控就在刹那间。
本想抬手去拿浴盆旁边的香烟,他却一眼瞥见压在烟盒上的打火机。ZIPPO205,纯银外壳,做功极为精致,线条优美
流畅,是那夜车内欢愉后,司徒宵送的情物。那时司徒宵边吻他唇边边喘息:“见机如面亲爱的,打着它,你就能闻
到我的气味,那就证明我爱你。”
是什么气味?
皇甫良把打火机放近鼻底嗅了嗅,除了金属的味道没有任何其他,接着滑动拇指,一簇蓝色火苗倏地燃着,忧郁优雅
的蓝色,仿佛一个静静地旋跳华尔兹的蓝衣舞者,在雾气蒸腾的浴室里,冷冷地燃烧。
燃烧得令人想哭。
他就这么哭了,哭得很安静。
紧紧把头埋入赤裸蜷缩的身体间低泣。
浴室的密闭性不错,再加上皇甫良本身的封闭,分辨不出是雾气还是泪水,湿漉漉地粘在脸上,有些滞涩,有些混沌
,唯有从耸动的肩膀和泪滴穿透泡沫而成的小孔才能确定,他在哭。
依然是压抑的哭声,似乎这才是该属于男人的哭泣。
但是这次不同,真的不同,这样的哭声无法排解一分极度伤痛,在心肝捶裂之前,他本能地放声,由低泣变为抽泣,
由抽泣转为连绵的痛哭。
心真的很痛。
起风了。
这夜突然风向逆转,由东南风转为偏北风,风夹着冷雨,是一个冷雨夜。
冷风呼啸地吹刮,仿佛有人在怒吼,雨滴打落在屋檐下,嘀嗒嘀嗒,又仿佛是在敲窗。雨越下越大,风声也越来越紧
,慢慢地,北风变成台风,冷雨变成暴雨,皇甫良忽然记起,早上天气预报曾报道,今夜将有第十号台风来袭。
他站起身来抽出莲蓬头,拧开热水从头到脚淋了通透,管它泪水汗水还是肥皂水,一并洗刷干净,他忽而记起那首很
著名的禅谒:“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惹尘埃,惹尘埃。。。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患上了洁癖,想洗刷一切,洗干净一切,包括自己。
躺在枕边,手机显示二十几个未接电话,事先调了静音,所以此刻方见,有几个是师兄弟们的,大部分都来自同一个
号码:司徒宵。
他惶惑了:既心不在此,何必来电?何必来电?何必来电?。。。
他重重揿掉手机开关,合上肿痛双眸,吸着鼻子,入梦。
古人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若是梦,便该早日醒转,早日醒转,方能了梦,了梦后,便可无梦,无痴,无嗔,无念亦无贪。
想必这人世间,这凡人堆里,痴男怨女,无人无梦。此乃天地万物造化也。
命里自注定,皇甫良且自安心睡去。
50.梦醒时分
春梦了无痕。
皇甫良仿若发了一场春秋大梦,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人语声,一时近在咫尺,一时又远在天边,飘飘渺渺好似青烟几
缕,捉摸不定。
梦。
他侧耳细听几个声音,只听一个苍老浑浊的男音一声哀叹:
“哎,也不知皇甫何时能醒来?”
侧旁一音调略高,音质柔和明快的声音劝道:
“老板,您别太悲伤了,老师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老板,医生说只要老师能醒就脱离危险了,已经第三天了,相信老师就快醒了。”
另一个是略微低沉醇厚的嗓音。
皇甫良立刻辨认出,苍老浑浊的是司主任,柔和明快的是梁小生,低沉浑厚的是谷木。那么下一个要接话的,他不想
也猜得出,周佳任。
“师兄说的是,老师就是煤气中毒,虽然被熏了一宿,还好煤气开得不大,应该很快就醒的。话说您老人家还得保重
身体,万一您不幸再进医院,我们弟兄几个得两头忙活了。。。”
周佳任不说则已,一出口,就是大千世界三千鸦——漫天的乌鸦飞。
周佳任本来看师兄和师弟都会说好话,自己怎么也要表现一下,哪知表现得略略过了火,变成了乌鸦八卦嘴,还没八
完立刻就被师兄和师弟捏牢七寸,掐死在鸦巢里。
师兄歉疚地说:“老板别介意,周师弟他小,不会说话。”
皇甫良随想:二十好几还小,我四岁就会打酱油了。
师弟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周师兄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司主任老的不跟小的一般见识,摇摇头:“我知道。我只是担心皇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呢?”
师兄怅然道:“可能皇甫老师的压力太大了吧,那个课题真的蛮棘手的,他一直在熬夜奋战。”
司主任苦笑道:“一个课题而已,不至于开煤气自杀吧?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挫折了,而且是很大的槛儿,他摔了一
跤,站不起来了,索性就不站了。。。佳任啊,你跟皇甫老师走得比较近,你知道他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听到这里皇甫良登时心凉了:谁自杀了?
“我,我,我。。。”周佳任支吾了半天,一下看师兄,师兄对他拼命摆手,一下又看师弟,师弟冲他猛摇头,于是
长吸一大口气说:“我不知道。”
司主任又回过头问师兄和师弟:“小生谷木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师兄和师弟一起摇头。
司主任自顾肯定道:“皇甫一定是有了难处,说不定是为了学校福利分房的事,这次名额有限,本来学校答应为他解
决住房问题,哪曾想被另外一个老师顶掉了。。。哎,我这个主任有责任啊,都没留意他情绪的起伏变化,未能及时
疏导,才造成这样的恶果,如果他要是有什么,我要内疚一辈子啊。”
周佳任忙说:“老师才不是为了分房!”
七寸不管用了,师兄和师弟直接锁他喉。
司主任狐疑道:“谷木啊,你们三个在搞什么鬼?听佳任这口气好像知道什么,若是知道原因就说出来,这样我们才
能帮皇甫老师分忧解难,重新振作啊。”
周佳任一感动又要张嘴,被师弟狠狠往屁股上拧了一把,再不敢说人话了。
皇甫良觉得自己必须睁眼了,如果再不睁眼把情况搞清楚,现在是自杀,马上他就要杀人。
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完成了劫后余生的第一次华丽苏醒,眼眸深邃,目光炯炯,可惜嘴上戴着氧气罩不方便说话,否
则他一定要大吼一声:我生君亦未生,我亡君自不可留!
周佳任指着皇甫良哆哆嗦嗦地喊道:“醒,醒了!老师。。。他醒了!”
师兄则立刻暴走,激动地跑到走廊大声吆喝:“医生来!护士来!醒了!醒了!”
司主任则老泪纵横,拉起皇甫良的手不能自已。
还是师弟冷静,见其余三个老的小的难指望上,动作麻利地按下呼叫器。
几秒种吼医生护士蜂拥而至,又查瞳孔又测心脉,折腾好一阵终于对司主任等笑道:
“醒了——”
司主任稳重地点点头:“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方说:“醒了就脱离危险了,不过——”
司主任心一下子提起来:“不过什么?”
医生没立刻给出下文,只问:“这里谁是病人的家属?”
司主任说:“病人是孤儿,没有亲人,我是他单位的领导,您有什么交代就对我说吧。”
于是医生就把司主任交叫到了走廊外。
医生对司主任说:“病人是脱离危险了,但是因为中毒时间过长,所以有没有后遗症现在还很难确定,尚需进一步住
院观察。”
司主任连忙问:“会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淡淡地说:“可能会出现记忆力衰退的情况,严重的,可能会痴呆。”
“痴呆?”司主任一时之间懵了。
“对。”医生十分确定的告诉他,“一氧化碳中毒会造成大脑皮层受损,即使出院还也有可能出现反复,例如会有间
歇性晕倒的症状发生,所以病人需要很细心的护理,您最好配个专人照顾病人。”
司主任为难了:“他没有别的亲人,这个恐怕。。。”
医生提示说:“实在不行雇个特护也可以,起码在未来的三个月内,身边必须有人。”
司主任谢了医生回到病房内,见护士正为皇甫良换输液瓶,于是走过去拉起他手说:
“皇甫啊,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学校那里已经找了代课老师了,课题也暂时放,你什么都不用想,专心休养一段
时日,什么时候恢复了随时都可以回来上课。”
皇甫良依然不解:“主任,我到底怎么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洗好澡便上床睡觉了,之后发生的一样也想不起来,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为什么会煤气中毒?”
司主任一时语塞,看看师兄师弟们,到了嘴边的疑问还是咽了下去,只说:
“意外,只是意外。先不要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都放放,俗语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人这辈子最大的槛其实就两道,一道生,一道死,其余的,都不算槛,充其量就算块石头,既然是石头,搬开就是了
,没有被石头压住的道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皇甫良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在劝自己不可轻生的意思,心中自是大惑,当众也不好问得细致,便想着等人都走了,私
下里问问周佳任。
司主任和师兄师弟走后,皇甫良找了个借口单独把周佳任留了下来。
皇甫良问他:“我煤气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