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苏易抖了抖，伸手去抓住李默裹成粽子的手，对方挣扎着不让他碰，但力道却不大。苏易两只手把他握紧，有点伤心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他的脸因为生病和羞愧变得更加燥红，眼角软弱地耷拉着，李默也不动了，任他握着，而后含糊地应了一句，算是和好。

“我要回去了。”声音闷闷的。

“啊…可是你的手，怎么开车。”苏易吃惊地。李默回想了一下他来医院时比特技镜头还要惊险的车技，决定还是不告诉苏易。

“那怎么办。”无所谓地耸耸肩。

“打、打车吧。”苏易为难地皱皱眉头，“不过，我身上的钱，可能不够付车费。”他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身上永远只有五十块左右的零钱，问李默借了钱包，翻了翻却只有信用卡之类的玩意儿。

苏易看了看不远处即将进站的公车，犹豫的说：“要不…我们搭公车吧。”李默努力地想装出虚张声势的不爽，看着苏易诚惶诚恐地捏着衣角，最终只能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他这么长的人生里都还没有坐过公车这种东西。他实在没办法把自己的命交给这么一个横冲直撞的大铁盒。

好不容易挤了上车，苏易那个笨家伙竟然被挤到上车队伍的后面去了。

“喂喂，那边的赶紧投币啊。”司机大叔朝杵在门边的李默喊道。

他李大少爷何许人也？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有零钱，掏出几张金色的信用卡，在大叔面前晃了晃，说：“用这个？”

在全车厢的人爆笑之前苏易赶紧冲上去，利落地投了两个人的车费，推着李默往车厢的后面走去。车厢里没有空的位置，甚至连个扶手的地方都难抢到。李默勾住了铁扶手，车开了没多久，就把头仰着朝上，凭身高的优势呼吸上面比较新鲜的空气。

他恨死这种沙丁鱼罐头的车子，但是身侧被苏易紧紧贴着，莫名地就暗爽起来。

苏易没他那么高，又担心他的手伤，努力地站稳脚步，想要帮李默争取多一点空间。但是被身边的人挤来挤去，每个人的衣服身体头发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异常的恶心，呼吸几下就觉得头昏脑胀。

忽然听见李默的声音：“抓住我。”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腾出一只手抓紧了友人垂下来的手臂，和他无间地贴在一起。

李默的耐心都快被拿半个小时的车程磨光了，几次都要飙出脏话。终于下了车，苏易扶着路边的栏杆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急忙检查李默的伤。李默举着两只大粽子冲他龇牙咧嘴，表示非常的极其的无法忍受的痛。

“哎，对不起，我、我还让你挤公车…”

李默瞅着他发红的病态的脸，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忍住没有亲下去。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贱兮兮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自己家里走去。

走出几步，忽然又转回去，有些手脚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的羞怯，语气里还是孩子气的恶劣：“接吻那件事，是我的错。”然后咬咬牙，道：“对不起。”

苏易左脚踩右脚险些摔死，愣了半晌终于追上闷不吭声继续往前走的李默。

他的脸上发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不晓得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别的事。

既然两个人已经顺利和好，苏易也不好再介意些什么。眼下李默做什么都不方便，接个电话都戳不中免提键。苏易不忍心让他自身自灭，只好继续当一个苦命的保姆。

话说苏易吊完点滴的第二天马上就去上班了，早上很早地起来，偷偷摸摸的洗漱完毕，把早餐和午餐都捂在锅里，做贼似的去拿他破旧的公文包。

李默躲在被子里偷看她蹑手蹑脚地把留言条压在台灯下，再小心翼翼地溜出门，生怕李默会跳起来抓住他不放他去工作。

他可不像李默，连休息都是带薪假期，他工作多一点，挣到的钱就多一点。像他这样从小吃苦长大的人，一点点病根本算不上什么，耽搁在床上休息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再说天气这么冷，他得给妈妈多寄钱去买一些厚的衣服被子。哪一样都是钱。

等苏易出了门，李默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就满足地起了床。锅里捂着热腾腾的包子，他一边用两只粽子手夹起来往嘴里送，蹲在沙发上一边看早晨的新闻报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切也都是原样，他却从没觉得如此安心。

以前他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脸蛋身材学识情趣，一切都不缺，能哄得他高高兴兴舒服惬意，可他心里不踏实。在他年少时唯一可靠的人，被他摆在心里的人，舍弃了他。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住在他的心里，他们都不配。

现在想着也想发笑，他居然为了一个又老又丑，不聪明不伶俐甚至没什么神经的男人，放弃了那些惹人生妒的美人们。

可心里装满了幸福充实的温馨，竟然都是这个老男人给的。

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假象，但是苏易能让他暂时忘记过去的伤。

那就够了。

chapter16

两人又相处了三四天，似乎已经尽弃前嫌，每天都有笑有闹的，关系变好了不少。

虽然李默还是时不时开一些恶劣的玩笑，做一些亲昵的举动，苏易也不觉得排斥，最多会在玩笑过分的时候挡一挡，然后跑开。

他连骂人都不会，叫他怎么讨厌李默。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也有分寸。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年轻漂亮的小男孩，李默对他做的那些，纯粹是荷尔蒙过剩的缘故吧。

这么想着，心里也就坦然了。

苏易的工作不算多，但是忙起来的话就要早出晚归。每天准备了早餐和午餐就匆匆忙忙地回公司去，李默装死也拦不住他。中午偶尔会偷空打一个电话给李默问情况，李默可怜兮兮地用尽辞海里一切悲惨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状况，听着那个老男人一个劲地道歉，却又怎么也不肯回来照料他这个伤者，就恨不得马上拆了那家该死的公司。

苏易晚上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来了三四个人，屋主抱着臂在沙发上生闷气，瞥见苏易回来才稍稍缓和了一下阴寒的脸色。

电视机前联接着一部时下热销的ＰＳ２，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另一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男子怀里打滚。楚一优雅地坐在一边翻看杂志，手边还是冒热气的奶茶，从房间里出来的是身材火辣艳美无双的成熟女子。

小男孩冲苏易挥挥手，笑容可掬，十分可爱的说：“叔叔好，我是柳辰，柳树的树，星辰的辰哟，我今年十七岁啦。这是我哥哥柳嗣，子嗣的嗣。叔叔你叫什么……唔唔～”

柳嗣捂住柳辰的嘴，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向苏易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苏易连忙点头哈腰，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就是苏易呀，我听小一说过你呢。我是李默的姐姐秦攸哟，我这个笨蛋弟弟就拜托你照顾啦～”对眼前的人装作可爱的语气丝毫没有讨厌的感觉。

苏易还是第一次和这么漂亮的女子说话，不自觉就结巴起来。

“你、你好。”脸上开始发烫。好在对方十分热情大方，继续聊了几句都没有冷场，反而是秦攸的话引起了苏易极大的兴趣。

“你不知道吧，其实小默非常讨厌吃萝卜呢。小时候我给他做萝卜沙拉，他竟然还跟我发脾气了耶。”秦攸呵呵呵地掩着嘴，浓密的睫毛在她笑的时候一颤一颤的，像只墨色的蝴蝶。

“哎，我记得小默好像也讨厌吃青椒，哎哎，真是挑食呀。好啦小默，不要瞪我嘛～不过你小时候生气的表情真是非常非常的可爱呢。”秦攸作势要拿出存了很多李默小时候照片的手机给苏易看，还装作神秘地凑近苏易：“我这里还有小默被大狗吓到哭的照片呢～”

坏心眼的姐姐一边挑战者弟弟的忍耐限度，一边把苏易唬得一愣一愣的。等李默忍无可忍扑上去教训她，她又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敏捷躲开，苏易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穿好鞋子准备告辞了。

“我的约会时间到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哟。”

李默扶着额头一副要崩溃的样子觉得苏易觉得好笑。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李默也会有除了生气和不耐烦之外的表情，虽然渐渐地也看到了更多，但其实李默对着熟悉的人，就会变得更加真实吧。

那么，他现在，也算是李默的熟人之一了吗。

柳辰从哥哥的怀里爬出来，乖巧地给了秦攸一个飞吻，说：“攸姐再见。”

“那我走了哦～”

“不在这里吃饭吗？”苏易急急地迎上去。

“不用啦，我赶时间呢，再见咯。”秦攸笑笑，关上了门。

李默靠在沙发上生气，想也知道他的心情很糟。苏易忍不住去揉揉他的头发，说：“你的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吧。”

李默瞪着眼前笑容讷讷的男人，别扭地“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补充道：“你别打她主意了。”

男人的表情还是很柔和，他当然知道自己如果敢妄想秦攸，绝对是正宗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配不上她，他和他们相差太多了。

电视机前拼搏游戏的柳辰不时欢呼，一旦输掉就在哥哥怀里撒娇。做哥哥的看起来是个冷淡严谨的人，对着弟弟却只能毫无办法地哄着。

楚一和苏易坐着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像是超市食材的价格，天气，交通之类琐碎的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苏易在说，但是楚一也有认真地听，偶尔提一两个意见。李默看他们聊得其乐融融，心里打翻了醋埕子，凑过去恶劣地打击苏易。

“那一点小钱你也算，你是女人啊。”

“一点也是钱啊。”苏易坚持节俭，解释着节俭的好处时认真得有点傻气的表情逗得楚一一直笑。

一番教育下来，李默也没有听见多少。自然地枕在苏易的大腿上，一副被伺候惯了的恶霸样，漫不经心地：“你干脆做我老婆帮我省钱好啦。”

苏易摸着他柔顺的黑发，还是温柔木讷：“你们这些大少爷啊…”

李默还在等他的下半句，门铃忽然响了，苏易推开他急忙开门。李默等不到期待的答案，恼羞成怒地低声骂了一句，抄起抱枕扔向笑得一脸春风的好友楚一。

来访的是个陌生男子，手里提着包装精致的蛋糕盒，苏易谨慎地说：“请问找谁？”

“您好，我是唐骆，少爷吩咐我带这个过来。”

苏易搞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个少爷，也客气地把他请进门。唐骆把蛋糕放好，向屋里的人都打了招呼，再一次闯关失败的柳辰嗷嗷叫着冲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喊着：“布丁叔叔～”

柳嗣忙把失礼的弟弟抱回来自己哄着，唐骆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果味布丁，哄得柳辰眉开眼笑。

苏易悄悄地问楚一：“那位是？”

楚一也悄悄地：“是我的管家，唐骆。”

“那…今天是谁的生日么？”

楚一看了他一眼，说：“李默的。”然后合上杂志，主持人似的招呼那边吵闹的三人组过来，微微笑着说：“那就开始庆祝吧。”

chapter17

柳辰欢呼着从哥哥身边跑走，抱着楚一高高兴兴地嚷嚷，嘟着小嘴乱可爱一把。

“庆祝个屁。”李默冷冷的。可气氛也没有变的尴尬，柳辰眨巴着琉璃石一样亮晶晶的眼，说：“你不好意思么。”

李默冷哼。苏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心情不错地聊天的友人忽然就显得很不满。连忙拉着往房间走的李默，说：“他们一番心意，你不要这样吧。”

李默看着他温润的眼，忍下了那句“你连个屁都不懂”，又重新坐了回去。苏易大喜，跑进厨房拿了刀叉碟子，拆开蛋糕的包装盒。在楚一和柳辰的鼓吹下李默别别扭扭地唱了生日歌，甚至还在吹蜡烛的时候许了愿。

跳动的火焰映在每一个人的眼里，暖融融的像是快要融化了。

苏易给大家分蛋糕，自觉地挨在脸臭臭的李默身边喂他吃，惹得柳辰也闹哄哄地跑过来要喂。

“滚开。”李默恶意地捏着柳辰的脸往两边拉扯。

“我也要我也要咩～”非常可爱地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抱着李默的手臂左右乱拱。

“小辰，快过来。”当哥哥的似乎有点不喜欢弟弟跟别人亲近，三两步走过去把弟弟拉回自己的身边。

“哥哥喂。”柳辰仰着小脸，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家哥哥。

苏易赶紧也切了一块蛋糕递给柳嗣，柳嗣接过，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苏易不敢看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也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叫柳镜？”

柳嗣看了看苏易，不答话。楚一笑道：“柳镜是柳家的老大，Ｓ市有谁不知道。”

苏易猛地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在柳嗣两兄弟的脸上扫来扫去，声音也跟着在发抖，自言自语似的：“果然……很像啊。”

他之前见过柳辰一次，那时就觉得疑惑。但是柳辰的样子看上去也不过十四岁（……），虽然柳辰长得和“那个人”很像，但是那个柳家最小的儿子，也应该快成年了吧。

如今又见了柳嗣，他心中不能不害怕。

柳嗣和那个人相比，长相更阴柔了一些，但是那双眼，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正想着，忽然被李默按住了微微发抖的手，苏易回过神，对上李默狐疑的眼神，赶紧低下头去。李默推了推他的手，低声说：“你怕什么。”

苏易无从回答，抬头向楚一求救，却被他若有所以的危险眼神吓得心跳加速。

柳辰好像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开心地扑在哥哥身上舔哥哥嘴角沾到的奶油，发出快乐的可爱笑声。

苏易的背上都是冷汗。

终于送走了玩闹得心满意足的客人，苏易松了一口气。收拾好桌上的杂物，被李默闷不吭声地从后面抱住，然后拖进了浴室。

这几天下来苏易对帮李默洗澡这件事也麻木了，面对李默腿间总是不安分的部分也不再感到面红耳赤。手脚麻利地帮他洗干净，然后裹上睡衣推出去，一气呵成。

一起看了新闻，睡觉之前给李默的手换药。今天生日的男人并不是十分高兴，一个晚上都有点小不起来的样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没办法交谈，只有换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易扎好绷带，对着面前微微垂着头，好像在发呆的人说：“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拆绷带了。”

李默萎靡不振地“嗯”了一声。用一只手去摸另一只手的绷带。

苏易摸摸他的头发，说：“为什么不开心呢。他们对你这么好。”

“没什么。”李默拨开他的手，“我去睡了。”然后默默地回房间去。苏易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想问又不敢问，最后灰心地退回去，把药和绷带收拾一下，再去厨房把用过的餐具洗干净。

睡之前偷偷走进李默的房间，黑暗里听见他清醒的呼吸，像一声声叹息。

苏易蹑手蹑脚地走近他，摸索着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是再笨，也察觉得到李默的伤心。

李默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挣开苏易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易。过了一会儿，低声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苏易无言以对，良久才慌张地叫：“李默？”李默不再说话，感觉到床褥有一点下陷，然后一双手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我不用你可怜我。”他埋在被子里，鼻子有点酸，“我又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