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打了他…他手上有伤。”着急得有些茫然。

楚一耐心地听他说，轻轻抚着他的背。说真的，他哭的样子很不好看，一把年纪了只会让人发笑，但完全不会觉得厌恶。

反复安慰他“没事的，不用担心”，苏易也没办法安定下来，像小孩子一样急得脖子发红。楚一握着他的一只手，说：“放心吧，李默有那么多朋友，不会出事的，再说，还有我呢。”

苏易想了想，稍稍放下心来，却又隐隐有些难过。

李默的朋友那么多，那他之于李默，是不是无关重要的呢。

“我不喜欢同性恋。”不知不觉就说了出口，猛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楚一并没有被冒犯到，宽容道：“男人跟男人相爱，跟男人和女人相爱没什么不同，他们没有碍到谁。”他望着苏易，暖黄灯光下英俊的面容更加动人，“我喜欢女人。”

苏易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好一会儿才尴尬地说：“抱歉。”

楚一眯起眼睛，长且浓密的睫毛显得毛茸茸的。他拍了拍苏易的肩膀，说：“没关系。你明天还去上班吗，去的话，早点休息吧。”

“嗯，去的…”

“客房没有收拾出来呢，今晚将就着和我睡吧。”

苏易十分感激，连忙说：“不用了，我睡地上就可以。”楚一不置可否，笑笑说：“枕头被子都在柜子里，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谢谢你。”

“不用。”

楚一家是日式的装潢，地上铺了米黄色的榻榻米，家具和装饰都是以暖色的米黄和胡桃木为主，品质均属上乘，看似淡雅简洁，每一处都是价值不菲。

苏易在榻榻米上铺好了枕头被子，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很快睡熟。楚一洗完澡，睡在地上的人已经发出均匀舒服的呼吸。

他笑了笑，关掉台灯。

chapter13

睡梦中听到细小的声响，像是被竭力压抑的呜咽声。楚一摸索着打开台灯，坐起来。睡在床边地上的男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咬紧了牙关，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受不住似的哆嗦。

楚一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叫他，男人猛地睁开眼，像是被掐住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楚一摸他的额头，沾了一手粘湿的冷汗。

“做噩梦了吗？”抚摸着他的额头。

苏易迷茫地看着楚一，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有点迟钝地回答道：“嗯…梦到，以前的事…”

“我去给你倒杯水。”楚一赤着脚去厨房倒了水，回到房间时台灯的光已经暗得不足以照明，苏易抱着膝坐在柜子和床之间形成的角落里。

楚一摸索着开关，听见软弱的男人哀求似的语调：“别开灯。”楚一摸到他的手，把水杯放进他的手里。

安静了几分钟，苏易仍带点惊慌地说：“你能不能听我说说话，就、就一会儿。”

“到床上来吧。”楚一让出了一半的床位。苏易笨手笨脚地爬上去，拘谨地把手交叠放在腿上。旁边是在黑暗里散发温柔气息的楚一，让他很安心。

“梦到了什么，告诉我吧。”楚一轻声说。

“其实…我是私生子。”苏易羞耻地开口：“亲生母亲生下我之后就马上抛弃了我，幸好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才没有死去。”

“成年之后我曾经找到了亲生母亲的家，他们很富有，相比之下我就穷酸得可怜。”苏易攥紧了拳，有点吃力地说：“我梦到了我哥哥。还有他们家里的其他人。他们都围着我。”

说到这里，苏易因为恐惧而哆嗦了一下。

“我的哥哥忽然拿出钱扔给我，然后赶我走。他们不停地挤过来，人变得越来越多，几乎要、要把我压死了。”

“我找他们不是为了钱。”他一下绷紧了背。

“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当初、当初为什么不要我，却又…生下我呢？”难过塞满了胸口，快要炸开来了。

“为什么呢。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十八岁那年跟素未谋面的家人见面，生母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把他当做耻辱当做垃圾一样厌恶着。而当时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哥哥，直截了当地拿出钱来让他滚。

他没有钱，他小的时候甚至还因为没有钱治病而差点发热死掉。因为从小的节俭而形成了一股穷酸气，为人又孬又笨，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称赞的地方，长相也不及他的哥哥弟弟们一半的漂亮。

他从小就吃了很多的苦，可他们欠他的那些，是用钱就能买清的吗？

可他并不埋怨他们对他的亏欠，他为自己的卑微感到羞耻，他是对自己失望。

等他一点一点把话说完，楚一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脸。然后伸手抱住了这个可怜的温顺的男人。

“不是你的错，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刻意温柔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平复了苏易的哭泣。楚一耐心地安慰他，一边抚摸着他发抖的背。

“身世、血缘之类的，比起抚养了你这么多年的养父母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感觉男人已经逐渐安定下来，全身心地依赖着他只字片言的安慰。

“现在没有人会舍弃你，放心吧。”

楚一的话像是会治愈人心的魔法，在他宽容的抚慰里苏易渐渐平复了伤心的情绪。

“好了，没事了，快些睡吧。”

苏易听话地水下，睁着眼睛看楚一，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伤心事统统发泄完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再次睡着竟然一个梦也没有跑来打扰他。

楚一摸了摸熟睡的男人的额头，过了一会儿，自己轻轻地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温柔谦和那些美好的品质是从小就被栽培出来的，在后来的成长里给了他不少方便。安慰别人，做出对方想要的温柔无害的样子，说一些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温暖人心的话之类的事情，他最熟练了，根本不用花费力气。

但是，在安慰苏易的时候居然入了戏，甚至拥抱了哭泣的懦弱男人。

听到他感激地说谢谢，心里会微微发酸。

苏易一早起来就知道自己到了大霉。前一天的晚上挨了冷，半夜还受了惊，第二天马上发起高热。

睡在旁边的楚一没有醒来的趋势，苏易哆哆嗦嗦地从被窝爬出来，蹑手蹑脚地去浴室把自己没干的脏衣服拿来换上。头疼得快要裂开，眼睛又干又涩，喉咙也肿痛得厉害，身上哪一处都叫嚣着剧痛。

悄悄地给楚一写便条感谢他的帮助，才一抬头，眼前唰的变黑了，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发出一声沉沉的“咚”。

楚一就是被这一声惊醒的，摸摸身边的床位，料到苏易不敢再打扰，肯定会偷偷走掉。他今天不用上班也没关系，于是想顺便载苏易去上边，再去一趟李默的家里看看友人死了没。

走出客厅，刚好看见男人狼狈地爬起来，脚步不稳，脸上燥红，明显是病了。

“早、早啊。”苏易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楚一报以一个微笑，走近苏易才发现他连呼出的都是不平常的热气，抬手摸了摸苏易的额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怎么烧得这么严重。先别去上班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只是、只是小病而已。”苏易可不希望因为请假而没了奖金。

“你都不觉得难受么…你怎么还穿湿的衣服！”楚一难得的好医生品质爆发，二话不说就把还想要争辩的病人拖进房间，强行剥掉了湿的衣服，从柜子里拿了厚实保暖的衣服给他换上，想象觉得不够，再拿了围巾和绒帽子给他裹好。

带着苏易出门，怕他会头晕，还体贴地牵着他的手。

苏易的手被他握得汗津津的，也没有放开。

chapter14

到了医院，楚一先和同事打了招呼，挂号看诊开药之类的费用几乎全免。苏易心疼钱，之前还怕到大医院来看病要花不少钱，这样一来就省下了这一笔钱。

他真为楚一的体贴而感动。

输液的时候楚一被护士小姐叫走了，苏易一个人坐着等两瓶药水滴完，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找楚一道谢。经热心的护士小姐引路下，顺利找到了楚一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得到对方的允许之后，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

“楚…呃？”剩下的话全部噎在喉咙里，脚下也不自然地开始发抖，害怕地向后退。

“这么快吊完点滴，感觉怎么样了？”楚一一边熟练地帮坐在一旁的病人处理伤口，包扎伤口，一边迅速掐熄了叼着的烟。

黑着脸的病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自顾自穿好衣服，因为手包得像两只大粽子而显得有点笨拙。

苏易犹豫着，无论如何也装不出自然的表情来跟屋里的人打招呼。楚一把大包的药递给双手不方便的病人，病人治好用半抱的姿势把药拿稳，然后脸色更加阴沉地走出门口。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易往一边缩了缩。

病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即使现状比起昨晚狼狈了不止十倍——脸上一块一块淤青，手臂包了厚厚的纱布，本来就受伤的手掌更不用说，甚至连走路都有点不稳——病人也完全没有示弱，反而用更高的姿态来蔑视别人。

病人拐了个弯，方才还撑着的肩膀马上缩了起来，连同英气的眉毛也耷拉着，因为太疼而倒吸着冷气，变成了可怜的样子。

苏易惶然地站在门口，还没回过神来，等楚一把东西收拾好再过去拍他的肩膀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看到李默的惨样，心里觉得不安，忙问：“那是怎么了？”他绝对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把李默打得那么惨。

“哦，他闲得慌了，去跟十几个小混混打了一架，没什么要紧的。”顿了顿又说：“你担心？”

苏易看了一眼楚一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话都结巴了：“你不担心吗？”

楚一笑了笑：“反正是死不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好好休息一下。”苏易连忙摆手，害怕看到楚一的眼睛，答道：“不耽搁你工作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吧。”

楚一还是微笑，说：“不要紧的，你不舒服，我送你吧。”

苏易紧张地握着自己的手。他总觉得楚一能看穿人心，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隐隐有点勾魂，像是成了精的狐狸。

“我、我自己行的……”

楚一耸耸肩，不再为难他，说：“好吧，你到了家就给我打个电话。”苏易忙不迭地点头：“麻烦你了。”

“不用。”对方还是一副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样子。

楚一的办公室差不多是正对着医院大门，四楼的高度正好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站在玻璃窗旁看了一会儿，苏易已经出了门，往车站那边走去。昨天下了大半夜的雪，路上有很多没有清走的积雪，反射着似乎也是冷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电话“嗡嗡”地震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署名是“Kitty”。花时间想了想，才记起这个Kitty是最近新钓上的女友。

“楚一～有没有想我呀～。”女孩子甜美的声音简直比蜜糖还腻。

“嗯，那是当然的了。”楚一走出去让小护士给他泡奶茶。

“人家也好想你，我今天推掉了工作哟～马上来陪你吧～”Kitty是新晋的模特儿，身材和脸蛋都是上品。但这种小美人在楚一的身边一抓一大把，能够引起楚一注意的，是她有一些小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走捷径。

“可是我接下来还有重要的工作呢，真可惜呀。”一边悠闲地坐在自己购置的布艺沙发上享受香喷喷的奶茶，一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人家昨天去珠宝行的时候看到了一套好漂亮的首饰呢，他们都说我戴得很漂亮，但是很贵呢～”可她是再怎么聪明的女孩子，除了闹绯闻，显摆，也没什么的别的手段了。

“哦，这样啊。”楚一换了个姿势，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说：“我让唐骆买了送到你家去好么宝贝儿。”

“哇～真的吗，人家好爱你呀～”

“嗯，当然，我也爱你宝贝儿。”

“那人家不打扰你了哟，亲爱的再见～”

“我也爱你。”

挂上了电话，又顺便给唐骆打电话让他去买那套Kitty看中的首饰。唐骆是一直为他们家服务的几乎相当于管家的仆人，比楚一大了近七年，精明干练，话不多，算是个很得力的助手。

但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无趣得很。

他的身边没什么人，除了一个青梅竹马脾气暴躁别扭的好友李默，一个还什么都不是很懂的娇气小少爷柳辰，一个不苟言笑有千年道行的散仙柳嗣，一个妖艳得成了精的大姐秦攸，一个管家机器人唐骆。余下的都是为了权为了钱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而靠近他的人。

唐骆办事很迅速，才刚挂电话没多久，就亲自来说了已经把那套首饰送了出去。

“少爷，夫人很希望你能回去一趟。”

“嗯。”楚一不知道自己也会怕冷，有些微微发抖地蜷在沙发里。

他是觉得有点空虚，即使他什么都有。

chapter15

在车站瞪了十来分钟也不见有合适的公车开来，手脚都已经冻得麻木，鼻涕还一直流。就算是他这种好耐心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不远处的临时停车点忽然传来两声砸到车子的巨响，停在那里的一片车都“哔哔哔”地响起来。

没多久，一个高大的男人就被保安“请”了出来。

“李、李默？”苏易几乎被自己的下巴砸到脚。那边站着努力想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的男人极度不爽地循声源望去，然后又极度不屑地别过脸，继续掏口袋。

苏易看他努力了好几次都不成功，脸上还隐约多了一点委屈的神色。想到他一身的伤，身边没有人照顾他，他也仍然是一副拽上天去的表情，似乎有点可怜。老好人发作地跑过去，不顾他要杀人的眼神帮他把口袋里的手机和车钥匙掏出来。

“你还真多事。”李默冷冷地。

苏易硬着头皮也回了一个笑容，把手里的东西给他，说：“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找个人来照顾一下吧。”

李默盯着老好人的脸，恨不得在上面烫出两个洞似的死死盯着，“你不是怕我吗。”然后用一种受了天大委屈的语气，道：“你不是不管我吗？？”他身上的伤痛得一抽一抽的，嗓子痛，眼睛也痛，只怕不能把所有的不应该让他承受的苦全部挖出来给面前这个老实得很傻的男人看。

苏易着急得鼻尖都出了汗，他知道李默爱面子，即使伤成了残障可能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大约是真的病得难受，才稍微表现出一点软弱，撒撒娇之类的。虽然他并不认为他和李默的交情深得对方非他照顾不可的地方，但是面对他孩子气的依赖，他都觉得心软。

“我不用你同情。”

眼睛被冬天的风吹出含混的微红，病人的表情看上去又无辜又可怜，还一直在死撑着。

“照顾我的人，又不缺你一个。”

苏易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哄这个闹别扭的男人。只好小心地，试探性地放软了声音，说：“对不起，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