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地翻到了那条跨版的新闻，唯一一张彩图显得很刺眼。苏易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虽然大部分都没看懂，但是主要内容，还是想明白了。

他以前也没有问过李默的工作，只知道李默是那种所谓的精英，拿着高薪，洽谈生意动辄几千万起落。但是他从没想过，李默也会有失意的一天。

他自动地把李默归类为“无所不能”的一项，他直觉他没有弱点。

报纸上的彩图，下面写着一行小字：“企业高层决策失败，工作不负责。”然后是记者的追踪报道，“据调查，李先生每天都不在公司，行踪不明。……许多大大小小的会议都不参与，犯下大错也不出面补救。……企业的最终命运是什么？倒闭，还是雄起？”

眼睛莫名其妙的有点发酸，居然觉得不忍心。

本来想等楚一回来之后问问李默的情况，然而整个晚上楚一都没有回来。心神不宁地去上班，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喂喂，早上有没有看报纸？”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聊天。

“有啊有啊。”同事甲神秘兮兮地捂着嘴，标准的八卦脸，“昨天的直播我都有看呢。不就是说那个楚家的少爷，跟王家的千金小姐嘛。”

苏易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提着耳朵仔细地听。

“他们真的很般配啊。”同事乙发出感叹，忽然用手肘捅了捅苏易的腰，说：“我有留意到哦，平时来接你的那个人，就是楚一没错吧。”

苏易不自然地低着头，装作很忙地整理东西，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句。

“哇，真幸运，能和那种贵公子做朋友。那，你一定知道他跟王小姐的事吧，怎样，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我也不知道啦…”勉强地笑着应付，心跳快得似乎整个身体里都只剩下骤然紧缩的心脏。

“要去工作了。”慌慌张张地走开去招呼客人，听到身后同事们还在讨论的声音，像是万根的冰针刺在背上，说不清是麻痹还是疼痛。

他们说的那个王小姐，连他这么资讯落后的人都略有耳闻。且不论出身名门，王小姐本身就是国外名校毕业的资优生，长相动人，性格温柔善良。别人都说，能娶到她绝对是三生有幸。

他没办法安心。他早就知道自己和楚一的差距是天与地，现在看来，他们大概相隔了整个银河系。

他能拿什么去跟别人竞争？楚一太完美了，在他身边追逐的那些人自然不差，唯独他苏易一个，没有才能，没有好相貌，没有财势……他只有最后一点好运气，大概也已经耗尽。

一想到可能会失去楚一，心里就痛得好像碎成了八瓣。

可在客人面前，怎么能丢脸到当场哭起来，努力地低着头收拾桌面，也抑制不了混乱的思绪，一大滴眼泪抢救不及，掉在了桌子上绽成花。

然后第二滴，第三滴……无法控制地涌出来。

“抱、抱歉……”

客人忽然伸出手，覆在苏易紧紧抓着抹布的手背上，然后逐渐加了点力气，用力握住。

苏易抬起头望向客人，眼前一片泪眼模糊。客人穿着很笨重，在逐渐回暖的天气里显得很怪异。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深紫色的墨镜，仍然能感觉得到那底下的目光。

很温柔，很明亮。

“谢…谢谢你…”

客人望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似乎在发呆，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隔着墨镜望着他的眼，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了，有点含糊：“没关系。”

然后放开了手。

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很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肖允就从休息室跑出来一路嚷嚷着：“大叔大叔你的电话忘了拿，有人找你～”

苏易急忙转过去接，显示是楚一的来电。刚按下通话就听到唐骆的声音：“苏先生，少爷晕倒了，您快点来医院。”

心中大骇，脸色唰的变白。忙脱掉了围裙扔给肖允，说：“我、我朋友进了医院…请你，请你帮我请假……”

那个古怪的客人也站起来，抓住手忙脚乱的苏易，低声说：“我送你去。”

苏易茫然地看着他。客人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说：“你放心，我没恶意的。”

苏易胡乱地点头，让客人开车把他载到医院去。才刚到就打开车门飞奔下车，唐骆在门口等他，两人一见面，话也不多地直奔病房。

病房前的走廊里挤满了人，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们在分散人群。唐骆和苏易几番努力才进了房门。

楚一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还在昏迷。

“他、他是…怎么了？”走到床边，颤抖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苍白的脸。

“医生说，是因为疲劳过度，没什么大碍。”

“……”疲劳过度，是因为他没有把楚一照顾好的缘故吗？他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为他打理起居饮食。现在连这一点小事，他都做不好。

他太害怕失去，却根本没办法挽回。

眼下他有的一切，都是楚一给他的，包括工作、住处、一些日常支出，快乐、幸福、温馨……当楚一把它们收回去，他就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他的全部，就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chapter38

坐在病床旁边守着楚一，一直到晚上七、八点。病人就真的只是疲劳过度的症状，并无大碍。苏易在暗自唾弃的时候，放在腿上的手忽然就被握住了。

“楚一，你、你醒了？”他唰的站起来，惊喜得失了方寸，“哪里不舒服吗……啊，我还是先去，让医生过来吧。”

“我没事。”楚一还握着他的手，然后稍微用力地把他往床上一带，正要转身的苏易便轻易地向后摔倒在楚一的身上。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是力气也不小。

“让你担心了。”

苏易僵硬地仰躺在床上，正上方就是楚一的脸，两人贴得很近，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苏易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表情终于放轻松，抬手摸了摸楚一的脸，说：“没事就好了。”

楚一的脸越靠越近，四瓣嘴唇完全贴合在一起的时候苏易猛地颤抖了一下。而后楚一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温热潮湿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唇，深入地吸吮着他的口腔。

整个人都在楚一的深吻里变得瘫软无力，主动地张开嘴，生涩地迎接着他的掠夺。楚一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意，亲吻也越发粗暴起来。牙齿激烈碰撞在一起，空气似乎都被火热的呼吸点燃，气氛暧昧极了。

在喘息的间隙里，苏易也伸手抱紧了他爱的那个人，小声的，带点伤心的意味，说：“我喜欢你。”

楚一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升温的亲吻也停了下来。被他狠狠抱住的男人眼角发红，温顺地被随意索求。

“傻瓜。”温柔地轻啄他湿润的眼角，然后托着他让他坐起来。苏易惶急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停下来的用意。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细心地替苏易整理好刚才拉扯凌乱的衣服。

苏易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摇头，道：“你没事，我、我太高兴了…”

楚一刚把手抬起想要摸摸他短绒的黑发，忽然有人叩门，然后唐骆隔着门通报道：“少爷，您醒了吗？”

楚一又收回了手，提高音量，对着门外说：“嗯，怎么了？”

“王小姐来了，要请她进去吗？”

楚一看了看苏易，说：“你累了吧，我让唐骆送你回去。”苏易着急地摸索着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挡开了。

“我还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楚一的声音还是温温软软的，“放心，我没事的。”

苏易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拨开的手，过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是、是什么客人呢……”

“只是朋友，你不要想太多。”一边耐心地解释着，一边又对门那边说：“请她进来吧。”

唐骆很快就把所谓的王小姐引进门来。苏易打量着她，隐约觉得眼熟，那位小姐已经走了过来，对楚一道：“打扰你了。”又礼貌地朝苏易笑笑，说：“你是楚一的朋友吗？你好，我是王玥。”

王玥，就是同事们口里说的王家千金大小姐，以及报刊杂志上大肆宣扬的，和楚一“绝配”的那位王小姐。捕捉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跳猛地漏了半拍，说话都不自觉地结巴起来：“你、你好，我、我叫…苏易。”

王小姐自觉地把带来的一大束粉红色蔷薇插进花瓶里，笑道：“我记得你喜欢这种花，很适合你呢。”眼前的女子，即使无甚华丽的装饰，光是一束娇嫩的蔷薇衬托着就已经让人惊叹的美丽。

“让你费心了。”楚一微笑着向王小姐点点头，“谢谢你的花。”

那两个人的笑容看在苏易眼里变得无限暧昧，明明都是很平常的对话，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在他心里撒下一把玻璃渣。

“唐骆，你送苏易回去。”

苏易僵硬地看着他，有点哀求的神色。

“苏先生，请。”唐骆已经摆出了送客的姿势，而楚一也已经转过头去和来访的王小姐一言一语地闲聊着。

苏易勉强地笑着，站起来，说：“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很清楚他和她之间的差距。他的身份，他的样貌，他的财富……他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位王小姐。

他怕极了。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侥幸得到了楚一的青睐。和楚一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根本不敢奢望能有多长远。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吸引楚一，他拥有的所有东西都能给楚一。但是，他有的那些，跟别人有的那些比起来，根本不值分毫。

鼓起勇气，伸手抓紧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出了医院，他没有让唐骆送他回去，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

他过了那种可以胡闹撒野的年纪，不可以再用什么青春期叛逆期之类的借口去重拾一点勇气质问楚一。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尖刀刺下去，连叫痛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毫无方向感地东逛西逛，越夜越冷的气温叫他手脚僵硬。最后觉得累了，就找个角落坐下，安静地发呆，什么也不想。过了没多久，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近，一抬头，就看到早上送他来的那个古怪的客人。

他认人没那么厉害，是因为这客人的穿着在这个时候太特别，让人看了就很难忘掉。

“你好。”苏易仰着头，说话有点吃力，可能是太累了，“早上…谢谢你。”

那客人站在他面前，点了点头，说：“你的朋友，没事吧。”声调刻意压得低沉，显得有点含糊。

“嗯…他，他没事了。”苏易勉强地笑着，那表情看起来跟哭没什么差别。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古怪的客人说道：“我也该回去了，再见。”

而后哆嗦着迈开脚步。

“等一下。”客人拉着他，疑惑道：“你要回去，不是应该去那边的车站吗？”

苏易像是忽然卡住了，猛然回过头去，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发抖，道：“你…你是谁…”

那人似乎也是突然醒悟过来，忙放开了苏易。也正是这突兀的动作，苏易才借着路灯不甚明亮的光，发现他忘了戴手套。

“你、你是…李默？”

他曾经照顾过双手受伤的李默，替他清理伤口，换药。那双手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应该说，在那段短短的日子里，他把他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了。

“每天去店里的人……是你？跟踪我的人……也是你？”

李默隔着墨镜看着苏易模糊的面貌，然后向前走了几步，用力地抱着眼前的男人。

chapter39

被狠狠地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似的，连忙划动四只要从这个挂着“危险”二字的男人身边逃跑。

这次李默居然很快地放开了他，因为隔着墨镜，所以看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眼看着李默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于是小心翼翼地，警惕地向后挪步。

李默瞪着那个眼睛红红却死撑着装出一点凶狠气势的男人，就像一只被大灰狼逼入绝路的小兔子，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很有趣。

他在他面前，丝毫都不敢松懈。这么悲哀地想着，然后把手塞进大衣的口袋里，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以表示自己毫无攻击性。

“我不是想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知道这么说有没有效果。

可那个整张脸都皱巴巴的男人似乎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稍微有点放松，仍然在后退。李默忽然向前，猛地抓住男人的手腕，向前一拉，让他步履不稳地跑了几步，站在人行道的里侧。男人受到惊吓一样惶恐地抬起头，拼命地甩开李默，同时作出很“不好惹”的样子，嚷道：“你、你别碰我…”

李默用力握了握，看了看苏易，然后松开了手。

“你一个人小心点。”他又向后退到停在路边的他的车旁，开了门，又对苏易说：“不要随便走到马路上，很危险的。”

上车之前，低声地补充了一句：“我会担心。”

等车子的踪影在视野里消失，再三确定李默已经走了之后，苏易才怔怔的，放下了半抬的手，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再跟李默扯上任何关系，他的不幸已经够多了。

被那个人拥抱过之后仍然在颤栗的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的温度，似乎还能重现被用力箍紧时的感觉。那是种跟楚一的拥抱完全不同的感觉，更有力的，更霸道的，非常实在。

或许是他真的配不上楚一，所以觉得若即若离。

思绪混乱地沿着大街一路走下去，夜色渐浓，走到卖家电的地方，隔着玻璃看里面摆着的彩电播放的节目。

“……一名死囚越狱……警方已经下了通缉，请外出的市民注意……”

旁边也有人在看，穿着很破烂。电视屏幕上放出了逃犯的照片，长得没什么特征可言，很容易就会被忽略。在旁边的人走之前瞄了一眼，那个人蓬头垢面的，似乎是乞丐。

夜晚逐渐变得更冷，感觉身上的大衣不怎么够暖，估计着时间也该回去了，便往车站那边走去。要到车站去可以走捷径，穿过小巷子过去的话节省很多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小巷子里唯一一盏灯也暗得不足以照明。

才走到一半，心里就发毛，总觉得后面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跟着。悄悄地蹲下摸到了一根棍子抡在手里，壮着胆子往出口跑去。

“别动。”快要跑出去的时候忽然被猛力向后拉，手臂被抓着往背后拧，袭击的人一把把苏易推到了墙上压着。

感觉到有类似小刀的硬物抵在腰间，苏易冷汗出了一身，想起刚才看到的新闻，知道这个袭击他的人大概就是逃犯，更是慌张得不敢反抗。

“把钱交出来…还有、还有衣服，快点！”对方也显得很慌张。

苏易哆嗦着，想动弹一下，那抵在腰上的利器马上就推进了几分，割破了皮肤。

“别动，不然别怪我。”逃犯死死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