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秦攸笑了笑，说：“也没什么特别，如果你不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之后就在一家咖啡厅停下，苏易拎着两大袋东西再加上毫不讲究的穿着活像个家庭主妇的模样，还没进门就给门口的侍应拦下了，“先生，抱歉，我们这里需要会员资格。”

“他是我的朋友。”秦攸从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金卡，甩到侍应的手里，说：“这个呢？”

“当然，秦小姐请进。”马上就换成了恭敬的表情。苏易暗叹神奇，这个世界实在是金钱至上。

咖啡厅里很安静，有专门的人现场演奏，这里的装潢也足够的高贵幽雅。苏易每次来这种高级消费的场所就浑身不自然，绷紧手脚安分地做好，免得出什么差错。

“你不用紧张。”秦攸轻轻地搅动自己的咖啡，“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想要说什么。”

苏易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结巴道：“是、是为了，为了李默？”

秦攸还是那种眼角微微上挑的媚人的笑容，回答道：“是的。”

“……我、我跟他，什么关系都、都没有，所以，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代他道歉。”秦攸坐直了，摆出认真的表情，“我知道小默做了很多错事，但这都是有原因的。”

不给苏易回答的机会，秦攸就开始讲述了那个长长的故事。即使情节那么俗套那么白烂，但苏易却找不到可以回击的余地。

他听说过周毓这个名字，所以他没办法否定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他也没办法忽略，李默的伤心。

“就算、就算有原因……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在你的心理，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他。”

苏易瞪着眼睛，说：“我、我又不是，同性恋！”声音似乎有点大，附近的客人都望了过来。秦攸支着下巴，不紧不慢地：“你为什么要跟小一在一起。”

“……”苏易茫然地看着她，“我……”

“既然不是同性恋，为什么要跟小一在一起？既然不是同性恋，为什么对小默不反感？既然是同性恋，为什么还要周旋在他们之间？”

比起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她的表情却是无辜美好的。

“你是怎么想的呢？”

不是的，他根本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只是恰好，喜欢上一个男人。他没办法对李默反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逃避在拉开距离。

可是这些那些，该怎么跟别人说？

静默了一会儿，秦攸看见他握成拳头的手已经松开了。

“小默需要你。”秦攸站起来，那眼神说不清的复杂，刺痛了苏易。

秦攸已经走了很久，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反反复复地，在想一些混乱的事。侍应生不会把他赶走，他也就安静地坐着，眼神对不上焦，迷迷糊糊。

他不是玩具，不会任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也不是傻瓜，不会让别人耍得团团转。以前的那些事他都记得，他都想得很清楚。

是他高攀了李默，好不容易累积而来的一点自以为深厚的感情一下子就被击碎了。他纵然有点笨，不怎么会争辩反驳，可他不说，不代表他不会痛。

被李默打击一次，算了；被李默欺骗一次，算了；被李默性侵一次，还是算了…这么多的一次一次，他都想就这么算了。他应该憎恨的人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他们欺负过他，嘲弄过他，也骗过他，可他从来没想要追究些什么。

他只是在一次一次这样的事件里，逐渐对信任、对好意产生了疑惑。

他想拿出一点小人物的宽容来饶恕那些大人物的过错。对李默也是这样。与喜欢或者其他无甚关系，他不想困在无谓的事情里兜兜转转。

浑浑噩噩地把事情想完，给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让自己满意的结论，终于找回一点力气，摸索着出了咖啡厅的门。

那两大袋日用品拎在手里很重，却不比他的心事重。

奢侈地坐了一趟计程车，似乎发生了点意外，在离家还有一两个路口的地方不能通行，苏易付了钱，提着东西继续步行。

走着走着，好像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背后有些什么人在鬼鬼祟祟地跟着。上一次被李默跟踪的记忆马上变得鲜明，于是加快了脚步，几乎要跑起来了。

跑出一段路，终于甩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壮着胆子向后望，却只有不相关的路人。

他料定是自己的错觉，便安心地抹了一把汗。

如果他肯认真地往回看，那么他一定能看到在那里一直站着的那个人。

他一定能看到，李默是怎样望着他，怎样的眼角通红。

chapter36

楚一每天都很忙，但是百忙之中也总会抽空跟苏易聊一通电话。最近听苏易说，走在路上经常会有被尾随着的感觉。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譬如说是小偷，那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放苏易安全回家；譬如说是劫匪，但是这么多天苏易也没发生意外，再说绑架一个穷人有什么可图的呢；譬如说是间谍……这是他想太多了。

“今天晚上我有空哟，一起出去吃饭吧。”楚一支着下巴认真地在做打算。

“啊，又出去吗…”苏易在休息室里偷偷地接电话。最近他们经常都会一起出去，说成是“约会”的话两个字真让苏易面红心跳，不过重点是，虽然付账的是楚一但是他们出入的地方每一次花费都绝对不少。

“总是在外面吃太浪费啦。”即使他知道楚一的收入不菲，但是也没理由浪费。

“吃完饭还可以做点其他嘛。”楚一把椅子一转，整个人都面向了窗外。

“啊……？”

“譬如说…做点坏事。”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阴谋。苏易被他稀奇古怪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还是在家里吃吧，我今天晚上做多一点你喜欢吃的菜。”

“不要不要。”楚一撅着嘴，忽然想看看那个男人着急起来的模样，于是换了一种近似于撒野的语调，道：“不去就不去。”

苏易果然慌张了，急忙说：“好好好，我们出去吃，你别生气…”

楚一低声笑了起来，没有发现自己眼里满满的，闪着光的，到底是什么。

“我开玩笑的。”

“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

苏易愣住了，握着手机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从耳根一直蔓延到全身的，像是被微电流唰唰唰冲击似的，产生了轻微的麻痹。应该可以说是，幸福得颤抖。

他这辈子没有谈过恋爱，而第一次就有了一辈子的冲动。

“不说话是答应了吗？”楚一还在笑，听起来心情很愉快。

“下午去接你哟。”

挂电话之前，苏易的声音发抖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楚一……”

“嗯？”

“我、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对不对…但是、但是楚一，我、我喜欢你…”在对方回答之前，慌乱地切断了通话。

他的幸福来得太快，一秒的迟疑都将使之崩坏。

店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每天都会坐在角落里，点一杯柠檬红茶，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像是在等人。客人穿得很严实，从上面起是灰色的绒毛帽子，墨镜，围巾，加厚的长大衣，手套，棉裤，短靴，完全看不清样子。

肖允从这个客人第一天来就注意到了，当时只稍微觉得古怪。天气渐渐回暖，在开着暖气的店里穿得那么笨重可能会捂出痱子来。但见他够安静，又不骚扰其他人，就没怎么留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客人都会来店里，坐固定的座位，点固定的饮料，有时候坐一会儿就离开，有时候会坐一整个上午或者下午。

肖允无聊的时候就会坐在吧台那边偷偷地看这个客人，猜测他为什么每天都来、为什么每天都要穿这么厚实。偶尔就跟共事的人开玩笑说那客人有病不见的光或是那人其实是通缉犯之类的。

肖允经常会顺着那个客人注视着的地方望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很多时候都是忙碌的苏易和没任何特色的客人们。苏易是员工模范，在哪里看到都不出奇。

这一天那个客人还是来了，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肖允把他的饮料端了过去，好奇地盯着他的脸。客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可即使他定在那里被随便打量，也确实看不清长什么样。

肖允只觉得在深紫色的墨镜下，那双眼睛仍然出奇的亮。

中午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发现那个客人还没有走，于是悄悄地走近继续观察。看得入神的时候忽然被用力拍了肩膀，然后被抱住了腰。

“小允小允你在看什么～”

“哇哇——”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稳了，挂在身上的那家伙却还晃来晃去，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嚷嚷：“我也要看啦～”

那客人也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肖允身上的时候肖允感觉得到他似乎皱了皱眉。

“柳辰你给我下来！”

“哎呀呀，小允不要生气嘛。”柳辰嘻嘻哈哈地跑开，向肖允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到那个古怪客人的桌子旁，挑了个位置坐下。

“喂，不要随便占人家的座位啦！”肖允手忙脚乱地上去拉他。

“没关系吧，嗯？”柳辰眯着眼睛望向古怪的客人。

“嗯。”客人低低地应了一声，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音节，肖允也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很好听，是属于男音。

“小允你去工作啦，我哥哥一会儿就来咯，肖伯伯说了要我们带你一起去呢～”

“嗷，都说了我不要去。”肖允痛苦地抱着头，“可恶啊，我为什么要听你这小白痴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乖乖地去工作，还很装模作样地对柳辰说：“你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知道没有。”

“是的～”这么保证着的柳辰马上就把坐在对面的客人的饮料抢了过来。

“喂！！”

“没关系，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去工作。”那客人拉了拉帽子，声音很低但是意外的很好听。

等肖允无可奈何地走了，那客人稍微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肆无忌惮的小男生。柳辰趴在桌子上用吸管搅动着饮料，然后趁客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把抢走了他的墨镜。

“柳辰！”

“装得这么辛苦做什么呢？”完全没有归还意愿的柳辰甩了甩手里的墨镜，笑容灿烂，“喜欢的东西，你一贯，都是抢回来的不是吗？”

客人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

“哥哥让我告诉你哟。”双手托着下巴脸微微向上仰，精致无暇的脸配上天然卷曲的棕褐色头发，简直像是天使一样美好，“要是不回去好好处理，会很危险呢。”

“哼。”

“啊，那个叔叔过来了耶。”

“还给我！”猛地把柳辰按在桌子上，掰开他的手抢回墨镜迅速地戴上，不自然地把围巾往上拉一点。

“不用紧张嘛。”柳辰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非常无害，“我开玩笑的。”

客人不再理他，完全看不出情绪地低着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一抬头就看见柳辰近在眼前的脸。

“你输定的。你抢不过小一。”

“因为你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我的李少爷。”

说罢，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桌子，往刚刚从休息室换完衣服出来的肖允那边跑去。

“好快耶，来来，我们走了～”

“别拉拉扯扯你这傻瓜！”

他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越是难以得手的东西，越能挑起他的兴趣，越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求。而一旦到手，在他眼里就失去了原先的价值，即使再珍贵，再稀罕他也不屑一顾。

就像人心。他手上把握着这么多，那么多人为了他前仆后继，所以完全没有价值。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不知道日日夜夜跟着苏易，不知道这样偷偷地看着他有没有意义，但除此以外他毫无办法。

他没办法定义苏易。

他觉得他真的喜欢他，可别人都不这么认为。

姐姐以为他把苏易当成替身，柳嗣兄弟以为他把苏易当成消遣，楚一以为他把苏易当成可以玩弄欺骗不名一文的对象……

他的爱情早就已经跟随着他死去的老师一同消失。

他死去的爱情，能在谁的身上重生。

chapter37

这几天都听到同事在讨论一件事，说是什么大企业面临倒闭的危机。他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所以没办法参与讨论。

“……你不会不知道吧！报纸上都有跨版的报道耶。”听着同事吃惊的语气，苏易都觉得自己有点落后。下班的时候特地去买了今天的晚报，果然，一翻开经济版面就找到了那则夸张的跨版新闻。

“螣图企业…？被对手恶性收购，疑有内奸…面临最大危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下去，黑色加粗的斜体字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等他看完最上面的导读，目光挪到右下方那张资料图片的时候，他才彻底地呆住了。

还是那个人的脸，报纸上的彩图照得有点模糊。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低下头的时候恰好被记者抓拍到。

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很陌生。他往常那种逼人的气势那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骄傲似乎完全消失了，照片上他的侧面落寞得叫人心疼，只字片言无法形容。

“嗳，就是他耶。”旁边两个小女生也拿着报纸在小声地交流，“之前在其他杂志上看到他，就觉得很帅。”

“听说他性格很不好呢，又自大又骄傲，在工作上也是按自己心情办事，还会随便骂人哦。”

“不会吧，这么糟，活该他啦。”

“你嘴巴好坏～”小女生们追打着吵吵闹闹地跑远了，书摊的老板摇摇头把她们翻过的报纸重新放好，说：“这个李默啊，以前只要杂志上有他的访谈啊封面啊之类的，就会卖得特别快。不过啊，人太招风了倒霉也特别快。”

苏易嗯嗯地应了一声，付了钱，把报纸对折起来拿着走了。

今天楚一不回来，要出席一个活动，应该要很晚。通电话的时候听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汇报行程，那边很热闹，似乎很多人围着楚一问东问西的。

“你忙的话，可以不用特地打电话给我啊。”担心会耽搁他的工作。

“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不、不是啊。你，太忙了…”

楚一低声地笑起来，无限温柔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不想让你担心我。”顿了顿，又说：“恋人之间，不是这样的吗？”

“……”苏易脸红心跳，感觉到脸上发烫了，“我、我在家里，等…等你。”

“嗯。”

挂掉电话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既然一个人在家的话的确没什么消遣，目光落在下午买回来的那份报纸上，明明万分不情愿，却还是别扭地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