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岁园冬日篇之冬会初雪————神祈
神祈  发于:2009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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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魄鹄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瞪了皇甫炽一眼:“你这个人还真是讨人厌!”说完就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我回头看皇甫炽,他脸上是阴谋得逞的笑容。
  “魄鹄气跑掉了呢。”我说。
  “嗯哼!”
  “……我怎么觉着你像是在欺负他?”
  他挨过来,伸手抱住我,也不反驳:“谁叫他要那么嚣张!”
  “……你是故意的?”我问,想起他告诉过我说他非常小心眼。
  “我可不会眼睁睁任别人抢我的初雪!”他孩子气地说着,用力将我抱紧,抱得我又觉得有点疼了。
  ……独占欲吗?
  我伸手轻轻回抱他:“魄鹄人不坏。”
  “他又不是人!”有些别扭地哼道。
  “魄鹄不坏。”我重复道。
  “……我知道。”他把头靠在我肩上,负气地小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个人能霸着初雪,能让初雪将他放在心上……初雪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才不要把你分给别人!”
  “……你不是说,只要我一直在你身边就足够了吗?”这会儿才来要求,未免出尔反尔吧?
  他闻言转头,水汪汪的眼狗儿般望着我:“我贪心啊,不行吗?”
  带点委屈不甘也带点撒娇意味的口吻,不知为何让我忽然觉得安心满足,整个人分外轻松起来。
  “也不是。”我摇摇头,不自觉说笑起来,“只不过,一年只有一份过年礼物,你已经错过今年的机会,只好等明年了!”
  他却诧异地看着我,说:“初雪,你笑了耶!”
  “嗯?”我什么时候笑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触我的脸,着迷似地盯着:“初雪笑起来好漂亮,好像会发光似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真心的笑呢!真好,能见着初雪笑,死也甘愿了。”
  “你别乱说!”我敛起笑,皱着眉打断他的话。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初雪别皱眉啊!”他抬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沙哑的声音温柔带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我怎么会死呢?有初雪陪着我,我才舍不得死呢!”
  
  
  第十五章-风波起(上)
  接连几日,皇甫炽不知为何总是不在伫雪院,我闲来无事,便镇日与书本为伍。边看他像是永远也看不完的藏书,边和老是跟在我身边打转的魄鹄聊天,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惬意。不论有什么问题,魄鹄总会耐心为我解答,于是我也乐得做个好奇宝宝,每有疑惑,总要问他一问。
  “魄鹄,你做鬼这么久,都没有打算去投胎重新做人吗?”
  “投胎?”魄鹄看了我手上的书一眼,好笑地问,“怎么,初雪,你又在看什么奇怪的书了?”
  我把书的递过去,然后指着书页上一段话:“哪,你看,这里说,人死之后会被牛头马面带去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即可再入轮回。”
  “确是如此。”魄鹄边看边点头,看完之后不忘附上但书,“不过,所谓的再入轮回,可不见得就是重新做人哦!”
  “怎么说?”我好奇道。不做人做什么?
  他含笑向我解释:“所谓轮回,是指六道轮回,即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人死之后,依其一生功过决定他下一世入哪一道。众生有爱欲之心,爱越重则堕落越深。纯想者入天道,情少想多者入阿修罗道,情想均等者入人道,情多想少者堕畜生道与饿鬼道,纯情无想者堕地狱道。所以,并非所有人都可再世为人。”
  “不过,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畜生,大家都有机会重新来过,倒还有点盼头。”像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来生。
  “……非也,初雪,世间也有罪孽深重永不得超生者,无法再入轮回。”
  我微微困惑地看向他。魄鹄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漠,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的生动鲜活。
  “生而为人,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须知人生如棋局,一子错,满盘皆输。”
  “魄鹄?”
  “不过,我不后悔。”他幽然一笑,笑得虚无飘渺,淡淡对我说道,“初雪,人非圣贤,行差踏错在所难免。在我而言,是非对错只在于心,心若不悔,即使身陷阿鼻也不觉痛苦;反之,若心中有悔,纵使身处天堂,亦是无间地狱。”
  听他说话,我忽然想起皇甫炽那日对我说的故事。不知那位犯下天大禁忌的花匠,是否也如魄鹄一般不悔?
  正想着,却见皇甫炽回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仆人,手上端着各色菜肴。我顺势看向门外,这才发现天色已暗。
  “初雪,我回来了!”皇甫炽笑呵呵地对我说。在看见我身旁的魄鹄后,微微不悦地敛起笑脸。
  待摆好酒菜,他遣退仆人,快步走了过来:“该吃晚饭了,初雪!”说着他揽过我,冷冷地瞪了魄鹄一眼。魄鹄也冲他冷嗤一声,转身飘出门外。
  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两看相厌我早已懒得纠正,熟视无睹地做自己的事才是正途。我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对着满桌酒菜,不解地问跟在身旁的人:“今天的晚饭为什么特别丰盛?”大有浪费之嫌。
  皇甫炽挨过来:“因为今天特别啊!”
  “怎么特别了?”笑得这么开心。
  “你果然不记得呢!”他不以为意,依旧是笑呵呵的,“今天是大年三十,是一家人团圆的重大日子!”
  一家人团圆?可他不是双亲都已亡故了吗?还有什么家人可以团圆的?
  像是知道我心中的疑问,他冲我一笑:“初雪就是我的家人啊,是我想要永远厮守在一起的重要的家人!”
  “……嗯。”他的笑容里有隐隐的期待,我虽不知他在期待什么,却仍不免心中一动,迟疑地点下头。
  皇甫炽见状,开怀地搂住我:“我有好多年没有过过年了,初雪今晚可要陪我好好地守一次岁哦!”
  “好是好,”我应道,“可你病才好没多久,还是得早点休息。大夫交代了,你不能太累的。”
  “不碍事儿,初雪,若是觉得累了,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我点头,注意力又转回桌上,“这就是所谓的年夜饭吗?”
  “对啊,这可是我叫厨房特地准备的哦!”他献宝似的凑过头来,“这是糖裹年糕、八宝蒸全鸭、红闷蹄膀、菊花挂鱼、生爆蟮片、龙井虾仁、糯米藕片、拔丝蜜枣、桂花鲜栗、桃汤、五辛盘……”他边说边指给我看,最后执起酒壶晃了晃,笑容里带点得意,“还有这个,屠苏酒哦!”
  “酒?”这个词让我浑身一僵,拿过他手上的酒壶,我皱起眉,“大夫说你不可以喝酒的。”
  “这我晓得。”他也不急着抢回去,空出的手自然地环上我的腰间,笑呵呵地问我,“初雪,你可是在担心我?”
  我白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微愣了下,又笑起来,贴着我的背把头靠在我肩上,表情是分外的柔和:“不要紧,初雪,我身子虽差,但还没这么不济事。一杯屠苏酒,要不了我的命的。”
  我学他晃了晃酒壶,凉道:“只是你拿的不是一杯,而是一壶!”
  他讶然地对上我的眼,笑道:“初雪,我发现你越来越爱计较了。”
  我冷哼一声:“谁叫你老不注意的。”说着我将酒壶放到对面他够不着的地方。
  他也不回嘴,看着我的动作沉默良久,忽然将我搂个死紧,深吸口气,笑呵呵地问我:“……怎么办才好呢,初雪?”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让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第十六章 风波起(下)
  越来越贪心?他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我喝着桃汤,冷眼看他频频夹菜往我碗里送,边在心中琢磨。
  这个人,每有所求就会暂时收敛起爱撒娇耍赖的性子,变得分外客气殷勤。而他总是做得太过明显,明显到就算我想装做没发觉,他也绝不会让我对此视而不见。
  我于是垂眉敛眼静待他开口。
  “这几日……”果不其然,他觑我一眼,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会很忙,白天时恐怕得一直待在主屋那边,那个……初雪……”
  他小心翼翼地唤我一声,我瞟他一眼:“干嘛?”边问边扒口饭进嘴里细嚼。
  “……你……可不可以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一双黑亮的水眸狗儿一般央求地望向我。
  我慢条斯理地咽下嚼出淡淡甜味的米饭,望他一眼:“你说的‘这里’,是指伫雪院?”
  他极乖巧地点点头。
  我又夹了颗龙井虾仁,淡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待在伫雪院,你一个人去主屋?”
  他又点头。
  “为什么?”我问。以往都是赖着非要我跟在他身边的,这回怎么反差这么大?
  “……因为……”他犹犹豫豫的,又像是有些不高兴地放下手上的碗筷,挪过来硬是挨进我怀里,“……明天是初一,按规矩分家的人都得来本家拜年,到时咱们家里人会很多,我怕……”
  “怕?怕什么?该不是怕我被分家的人欺负了去?”我好笑道。
  “谁要敢欺负初雪我决不轻饶!”一惯苍白的脸微微涨红,显得生气许多。
  “那你是怕什么?”我凉道。说这种话的时候才像个少主的样子,莫不是想起皇甫少的事了?
  他僵着身子,半晌才开口:“……我怕有人会觊觎你。”
  我愣了下,不免笑他多心:“觊觎我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奇珍异宝,“我不过是个式神罢了,有什么好让人觊觎的?”
  “初雪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我好奇,低头问他。
  “……你不明白自己的好,也不明白自己有多让人想据为己有!”他环紧我的腰,微微气恼地说。
  放下碗筷,轻轻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略微思付片刻,我对他说:“我确实不知道我有多好,也不认为自己有被觊觎的价值……我只知道,你曾说过要我一直与你在一起,而我也答应了你……这样,还不能让你安心吗?”
  怀里的人一怔,抬头望向我,一双乌黑的眼珠晶晶亮亮的,像悉心琢磨过的最好的黑耀石:“初雪……”
  “嗯?”看他像个孩子似的傻傻的表情,我不禁微笑,但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被扑倒在地。
  “初雪……初雪……”皇甫炽双手搂着我的脖子,不断地唤着我的名字,沙哑的声音里有矛盾的坚持。
  “怎么了?”虽然他把我扑到地上又搂得我死紧,但看在他小心没让我痛到的份上,我也就跟他不计较了。
  “我就知道,初雪对我最好了!”
  我轻笑:“这话近来倒没怎么听你说起了。”
  “……因为我怕说得多了,初雪会可怜我。”
  我一时哑然。虽然不痛,但身上压着个分量不轻的人还是会不舒服,可此时此刻他说话的语气,硬是让我收回想推开他的手。
  “我喜欢你,初雪,好喜欢好喜欢……连我自己也没料会这么喜欢……”
  我结结实实地愣住。不是因为他说喜欢我,而是他声音里的泫然欲泣!
  “你怎么了?”我担心起来,挣扎着想看他的脸,却别被他扭头躲开。
  “皇甫炽?”
  他抱紧我,脸埋在我肩颈,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初雪,对不起……”
  
  
  第十七章 惊澜
  将四尺玉版宣摊在桌上,我一边背诵一边提笔写下皇甫炽稍早教过我的诗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念时声音沙哑低沉,却意外地柔和悠远。我听得入迷,但不解其意,于是问他这诗是什么意思,他却只是笑笑,说这诗,他只念给我一人听。
  想起以往,总是我有问他必答,如今他却老是顾左右而言他,心里不免有些埋怨起来。
  “魄鹄,来一下!”我对闲坐在梁上的人——不对,是鬼——唤了声。
  对方笑眯眯地飘过来:“什么事,初雪?又有什么问题想问了是不是?”
  我点头,两手拎起墨尚未干的宣纸让他瞧清上头的字:“这诗讲的是什么?”既然皇甫炽不肯告诉我,大不了我换个人问。相处下来,我发现魄鹄其实是相当博学多闻的,他懂的东西绝对不比皇甫炽少。
  魄鹄盯着那张纸一会儿,问我:“这诗,你从哪儿学来的?”
  “皇甫炽教的。”我老实回答。
  “他没告诉你这诗的意思吗?”
  “我问了,他不肯说。”
  他闻言,看看诗又看看我,然后掉头闷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解,放下纸又问,“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雪,这诗的意思你不懂也罢!”魄鹄的嘴角抽啊抽、肩膀抖啊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没听说鬼也会抽疯啊。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一点也不客气,“初雪,我说你啊,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小子!”
  “什么意思?”什么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是在说皇甫炽?”
  “不然还有谁?”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摇头不止,“我就说这小子的独占欲不一般了,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程度!”
  “你到底在说什么?”笑得这么起劲。
  “呵呵呵——我说,皇甫炽那小子恋慕你,想娶你——初雪,你干嘛拿纸团砸我?”
  看着揉成一团的宣纸穿过魄鹄的身体,我淡淡望他一眼,冷道:“我不是女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人啊!”仗着自己是鬼打不到,他笑得无赖地飘到我跟前,“可是初雪,你平常照镜子都没发现吗,你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哦!”
  “魄鹄!”他真以为我拿他——不对,是鬼——没辙吗?
  “不过,初雪,”他无视我的不悦,忽然凑近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我总觉得你的脸看着有点眼熟耶!”他变出一脸登徒子的表情,痞痞地戏谑道,“初雪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这次轮到我不客气了,手一抬,将他的脸推开一臂之遥:“我说了我不是女人!”我不悦地重复道。
  收回手,却见他张口结舌地与我瞠目以对。虽然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但他也不用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吧?
  我白他一眼,跺步去捡回先前被我当成凶器丢出去纸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头颅在窗后。我走过去,推开窗探头淡问:“早。”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发现,不由得慌乱起来:“吓……嗯……早、早!”
  “和皇甫少走散了吗?”
  “咦?”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咦?”
  “不愿意就算了。”
  “——要!要!我要!”他回过神,叫得有些急切。
  “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嗯!”他正要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情急抓住我的袖子不放,一张白皙的脸蛋猛地涨红,赶紧松开手,“我……我……”
  我打断他的支吾,垂眼淡道:“快点进来吧。”
  “嗯?……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微微手足无措,却仍是倔强的傲然。
  “随便坐吧,不必拘束。”我边将手上的宣纸摊平边对皇甫少招呼道。
  “嗯。”他应了声,在我旁边坐下。
  看他不自觉搓着手,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外头挺冷的吧?”
  好像常看到家里的仆人们做这个动作,据说这样做可以让手变温暖。我曾经试过,结果除了搓红搓疼了双手之外,没有任何收获。我想,人跟式神毕竟不同,跟雪的差异自是更大,以后便不再尝试了。不过,我也知道了这个动作的涵义,是表示“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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