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泉突然感到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滑过一道湿润,他惊讶地望向怀中的人,然后心疼地发现他居然满
脸泪痕。
“菊生!你……怎么了?!”见到菊生莫名的眼泪,啸泉完全没有了主张,“你疼吗?难受吗?还是…
…后悔了?”那是他最不想得到的答案。菊生缓缓地摇摇头,啸泉的一颗心这才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姐姐……我们……对不起她。”菊生愧疚地低语。
啸泉一听,心也是一沉:“菊生,不要哭,都是我不好,知道吗?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没有半点责
任!我有我的办法去解决,相信我,嗯?”啸泉激动地起身拥住他,温柔地替他拭去泪痕。
这完全是自己的错!啸泉连推卸的勇气都没有。谁让他这么心软嘴贱,就算是出于侍菊的哀求,也
不该一时糊涂就答应下这门亲事。他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不知多少次了,也想过无数可行的解决办法。
虽然如此,但这件事毕竟连带伤害了菊生,使啸泉无法不责怪自己。
“今天是二月十九了吧!姐姐不久就要嫁过来。我……我……”菊生垂下眼皮,别开脸难过地说,
神情是自己都没发觉的幽怨。
啸泉痴痴地看着他,将他的头轻轻扳向自己,望进他的清澈如水的双眸诚挚地说:“菊生,别伤心
,我绝不负你!”
菊生听后的反应是主动吻上了啸泉的唇。刚闭上双眼,一行清泪再次决堤而下,而心中满溢的感动
和温暖也像是快要撑破了这小小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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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雅致的翠微居里,又响起了啸泉幽幽的箫声。不过这次和以往好像有些不同,他吹的是箫曲中
少有的轻快曲凋——令人如坐春风的《薰风曲》。曲中缠绵的韵致让菊生很轻易地发现啸泉此时的心情
和上次在家吹奏时有着明显的差别,于是坐在他身旁好奇地问:“咦,啸泉,你这次不再‘怒发冲冠,
了吗?”
啸泉闻言停下来朝他温柔地一笑道:“曲由心生,我现在可以原谅这世上的一切,菊生。”说完他
凑过脸去在菊生的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接着又说,“很没出息是不?可我真是这么想的。”话虽如此,
看见菊生居然老实不客气地正色点了点头,还是令啸泉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仿佛看出了他的挫败,菊生轻笑了一下低声说:“很没出息,可是我喜欢这样的你。”
啸泉的心一下子坎喜得犹如要炸裂开来,他放下箫,拥住菊生,用微颤的声音说道:“再说一遍,
菊生。请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虽然羞怯不已,菊生仍然如他所愿地再说厂一次“我喜欢你”。可是啸泉似乎永无餍足,一再地让
菊生重复。
“不、不说了,这种话哪里能成天挂在嘴边的。”说了几遍后菊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可是我想听啊,菊生!”啸泉竟然向他撒娇。
“我才不管,你找愿意跟你说的人去说好了。”菊生开了一句玩笑,然后企图挣脱啸泉的怀抱逃开
。
“什么!你竟然说这种话?绝对不能饶你!”本来已经受不了他在自己怀里扭动的啸泉总算逮到了一
个绝佳的理由,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带菊生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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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两个人都徜徉在这仿佛世外桃源的翠微居里,天堂般的生活让他们几乎忘掉了现实的存在
。然而路再长也终有走完的一刻,翠微居的正主儿皖瞳就是那个惊破霓裳羽衣曲的人,她的出现让啸泉
惊觉自己不该继续耽溺于此。
“我说你们俩也该走了吧!长期占用别人的屋子不觉得有愧于心吗?还是二位已经‘沉醉不知归路’
了?你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我可是冒着被马踢死的危险来告戒你们的哦!”她滔滔不绝地站
在两人前面说教,眼睛还贼溜溜地在菊生身上瞟来瞟去,弄得他万分不自在。
“啧啧,看起来该做的都做了嘛!收获蛮大的呀,啸泉!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不如快回家继续醉卧
芙蓉帐。”皖瞳毫无顾忌地大声说出一些让菊生羞涩得手足无措的话,他的脸蛋霎时可媲美关公,下一
秒只见不堪忍受的他低着头拉了啸泉就往外冲,啸泉还来不及向皖瞳道谢就被拽出了翠微居,只听得皖
瞳恶作剧的清脆笑声延绵不绝地飘荡在身后。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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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投缳香罗带
就在离啸泉的婚期只有不到十天时间的时候,菊生竟然平白地失踪了。毫无端倪和头绪,戏院的人
都说菊生失踪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发生。啸泉立刻撇下他这不知所谓的婚事,
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地四处寻找他。
首先啸泉确定菊生不是自己要躲起来的,因为如果菊生有什么不满一定会直说出来,绝对不会让他
这样不明不白地担心。
啸泉动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来追寻菊生的行踪,可是答案都教他失望。本来还以为是张宗远故
技重施,但调查下来那家伙尚在太太监管之下半分也动弹不得,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胡作非为的机会。
啸泉已经将整个上海都翻了过来,菊生的行踪仍然不明,甚至连一丝线索也没有。最让啸泉受不了
的是警察局居然三不五时地让他去——认无名尸!啸泉几乎要崩溃了。几天下来他已经是形销骨立,心
力交瘁。
竺妙娟将啸泉的样子看在眼里,只能暗暗为他心疼。原来菊生在啸泉的心中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若不是那天啸泉和她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一次,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羡慕的人应该是菊生
。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震惊简直是到了“晴天霹雳”都无法形容的地步。有好几天她都无法面对啸泉。
她早该明白的,早在那天无意之中看到他们俩在梅树下的唱和就能看出—些端倪,可她从来不敢也不愿
意往这个方向深想。这种事情接受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意中人,—个是她志
同道合的好朋友,这样的关系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实在不忍心去苛责他们,因为她深深地了解他们之间
真挚的感情,那不是世俗偏见能够轻易亵渎的。
三月已至,离侍菊到来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啸泉虽然因为菊生行踪不明而心乱如麻,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去打点。
早在婚约定下之后天津的沈家就立刻向啸泉开口要了好大—笔彩礼,而对其余的事情居然不闻不问
。他们决定由水路将新娘送至上海,让啸泉如同取货物一般地把她娶回家。啸泉不禁为此嗟叹,这还像
个婚姻吗?比交易还不如。相信沈德茂拿了钱也应该会满意了吧?希望这以后他不要再继续干涉侍菊或是
任何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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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生昏昏沉沉地醒转,难受的姿势让他发现自己的手足都被捆绑了起来;而轻轻的摇晃和微微的湿
气也让他发觉自己竟然身处一艘客轮之中。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记得自己正准备从戏院到啸泉家去,谁
知半路上突然杀出几个人来,他们大概使用了乙醚之类的东西,使他有一段时间的昏迷。菊生不知道自
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他决定继续假装下去。
“还没醒来吗?”一个人压低嗓子说道。那人原本嗓子甚粗,此时故意压低声音,听来十分嘶哑。
“可能剂量下大了点。”另一个声音说道。口音是菊生谙熟的天津腔。难道是……
“这次沈老爷能放心了吧!天下竟有这般的巧事!”切切私语的人逐渐增多,菊生留意了一下,大概
是五个人。
“这戏子可是个男的,能行吗?”
“管他的!咱只管抓人,别的咱管不着人家。”
“沈老爷这回是给逼急了不是?居然想出个这招来。”
“真可惜了侍菊小姐……好端端的一个大美人就这么上吊了……”
“可不是?沈老爷怕上海的钱泡汤,这才……!”
“嘘!你们少说两句!”最后那个嘶哑嗓子的人似乎不愿意多说,出声制止了一帮说长道短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那些人的
话中确切的含义,菊生只觉得头痛欲裂。
谁?谁—上吊了?小姐?是姐姐吗?不可能的……他一阵糊涂,险些又要晕去,只好艰难地一再用被绑
住的手猛掐自己。
终于敌过了那难挨的眩晕,菊生觉得好受了些,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些人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心中万分焦急和悲恸。这和父亲一定脱不了关系,那么自己现在的状况也是父亲一手操纵的喽?
原本考虑逃走的菊生决定放弃挣扎,他心中还存了一个万一的指望,他必须回家看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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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春·天津
“非得这样你才肯回来是不是?”沈德茂冷冷地看着眼前自己惟一的儿子。菊生在船上整整有两天
两夜未曾进食,加上听闻侍菊的噩耗,形容憔悴自然是不在话下,但他的双眼却仍然闪烁着叛逆的光芒
。
“您‘允许’我不肯吗?父亲。”他嘲讽地问,眼神瞟过手上尚未解开的绳索。
沈德茂“嘿”了一声走到菊生跟前解开了他手上的桎梏然后厉声说道:“你给我跪下!”
菊生不屑地将头一偏倔强地回答:“我没做错任何事!”
沈德茂一听立刻怒不可遏地用颤抖的手指着菊生叫道:“没做错任何事?亏你说得出口!你私自逃家
,自甘堕落地去当一个戏子,沈家的脸就快给你丢尽了,你还想怎么样?”
菊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耐地回答:“爹,请您不要侮辱我的职业行吗?那是我的理想!”
“职业?理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王八戏子吹鼓手,那叫下九流!那破玩意儿要真是你的性命,
你还不如给我去死了干净!”沈德茂口不择言地怒骂。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我要问的是姐姐到底怎么了?”菊生明白根本不需要和父亲讲道理,他只
想知道事情的因果。
“嘿!你们两个讨债鬼真要把我给气死不行?!龙啸泉有什么不好的?她竟然给我……这
个不肖女!”沈德茂气得说不下去。
菊生心里微乎其微的指望也被打消了。姐姐……真的是离开了他。上吊,多么古典的死法!这是真
的吗,姐姐?你有勇气结束生命,而没有勇气去延续它?菊生顿时肝肠寸断,头晕目眩,随后只觉得喉头
涌上一丝血腥,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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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地睁开双眼,菊生看见姐姐的丫头菊友坐在床头担忧地望着自己。见他转醒,她缓缓地舒了口
气说:“总算是醒来了,少爷……”她有些哽咽。
“菊友,小姐她……”菊生明白最知情的应该就是她了。
“少爷!小姐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了!她……她死得好冤哪!”一直无处申诉的菊友此时才能够将事
实讲出来。
原来他们姐弟俩的确有个非常有手腕的父亲。沈德茂从未用任何强制的手段去拆散侍菊和严棣棠,
他的方法高明多了——他让严棣棠自己离开了侍菊,并且由此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制造出无穷无尽的误会
。
首先沈德茂无数次地向包括严棣棠在内的所有人明示或暗示只有龙啸泉才配得上侍菊,还有意无意
地限制两人接触。而啸泉的身份地位确实也足以让严棣棠自惭形秽,使本来就是文人脾气、心高气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