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存脚下步子动了。
李星遥嘴皮子动了一下,他却已经上前,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饮完了杯中酒,他伸手,拿起另一杯,顷刻间就要再次饮尽。
结果,被义成公主拦住了。
义成公主有些不快,“这杯酒,可不是你的。”
又目光转向李星遥,颇有耐心地问:“李小娘子,难道,你就不想尝一尝你们长安的酒?这可是,你家中的味道。”
李星遥便上前,接过了那杯酒。
她同样一饮而尽。
义成公主道:“听曹般陀说,你们想挤羊奶,捡羊粪,放羊?”
“我们从前就是做这样的事的。”
李星遥开了口。
义成公主摇头,“可我现在不需要你们做这些事,我这里,有的是人做这些事。”
“我可以种菜。”
“我不需要你种菜。”
“我……”
“回答我,你还会做什么?”
义成公主出言制止李星遥继续往下说,问了一句,又说:“想好了,再回答我。”
“我还会,做饭。”
义成公主仍是笑,“我说了,想好了再回答。”
“我还会,做饭。”
李星遥还是那句话。
义成公主便转头看向王阿存,“那你呢?王小郎君,你还会做什么?”
“喂马。”
王阿存目光沉沉,吐口两个字。
义成公主笑了,笑容比刚才更盛。那笑陡然一收,她声音却放轻了好多:“你应该告诉我,你会躲开可汗的箭,你会用石头打鹞鹰,你会,偷偷地杀了人,却叫人以为是,鹞鹰杀的。”
“不不不,应该说,你会操纵鹞鹰,鹞鹰是你的手下败将,不管是在王廷还是在长安,皆是如此。”
李星遥瞳孔猛地一缩。
又听到:“百步穿杨如何能极尽你的箭术呢?是吧,王阿存。晋阳王家,知不知道,他们族中出了一个麒麟儿,竟然能一箭双鹞,一次射瞎八个人的眼睛?”
王阿存瞳孔一震。
不敢置信地看着义成公主,义成公主却朝着他近前了两步,“晋阳王家的麒麟儿哟,也不知,他们知道你在我手里,会不会心疼?我想想,应该不会吧。”
义成公主嗤笑了一声,这一次,却看向了李星遥。
她唤:“李星遥。”
李星遥心头一颤。
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关,感受到一股血腥味在自己的嘴里蔓延开来,她才找回一点理智。
浑身僵硬地由着义成公主打探,义成公主挑眉,“曲辕犁、榨油机、蜂窝煤、砖窑、铁锅,哦,还有我们东边还没传过来的陌刀。真是壮观啊!说起来,我早闻李小娘子大名,一直想着,将人请过来一见。可,还没付诸行动,老天爷就把人送到我跟前了。李小娘子,你说,这莫非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星遥直视着她的眼睛,明白此时,再多的狡辩已是不必要。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王阿存的身份,那么,所图的,应该便是自己手头的东西。
不,或许是,自己还没做出来的东西。
“你是个聪明人。李小娘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清楚。还是那句话,你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想清楚。”
“你记不记得,你求着我救王阿存的那日,我同你说了什么?你欠我一条命。”
说到“一条命”,屋子中不知何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许多手持弓弩的弓弩手。而他们的弓弩,皆向着王阿存。
王阿存用手按住了腰间。
义成公主轻飘飘瞟他一眼,“我知道,你怀里藏有石头。可,到底是石头快,还是羽箭快,你不妨试试。”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屋子里一片死寂,李星遥的指甲几乎快要扣在手掌心,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便启唇,“我会听你的。”
“哦?”
义成公主伸手,示意弓弩手退下,弓弩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还好当初,留了他一命,我倒没想到,他的命竟然比我想的还要好用。”
“你什么意思?”
李星遥一怔,好似有什么东西快速从心中划过。她努力去抓那样东西,终于,抓住了。
留了他一命。
所以当初,义成公主本是要让他死的。
“是你,你故意将他从名单里划掉,也是你,故意引着他去颉利可汗那里,你想让他死。你本来就想借颉利可汗的手除掉他,是不是?”
“是啊。”
义成公主并不否认,她也不意外,李星遥竟然猜到了她最初的打算。她还主动娓娓道来:“我知道了你们是谁,总得,确认一下。确认了,不需要的,就不必留了,有问题吗?”
“可你完全可以将他留在王廷,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还是打算杀了他?”“因为他太有本事,同你太亲近!”
义成公主声音抬高了一些,又说:“他可是个会坏事的,没了他,你孤立无援。你孤立无援,便被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
李星遥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当时她便觉得,颉利可汗突然拿汉人当靶子发泄,有些莫名其妙。原来这一切,都是义成公主的阴谋。
她以为的,王阿存赌输了,她赌赢了,其实是错的。她也输了。从头到尾,她和王阿存都是义成公主棋盘上的棋子。
王阿存以为,自己想尽办法出现在颉利可汗面前,被颉利可汗点中,之后又用精湛的“箭术”入了义成公主的眼,如此,便能被义成公主看中,被带回定襄,可,从一开始,义成公主压根就没打算带他。
义成公主之所以将他的名字划掉,便是为了引诱他出手。他出了手,身份便对上了。对上了,义成公主便能放心地将自己带回来了。
义成公主一直,意在自己。
她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或许,在来王廷之前。王阿存于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需要的人。他有本事,会坏了事。他与自己亲近,若跟着自己,自己便有帮手。
只有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自己才能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可后来,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只是因为,我求了你吗?”
“不是。”
义成公主否认了,“因为,我发现,留下他比杀了他,对我更有用。李星遥啊李星遥,都说你柔柔弱弱,人身子不好,心也绵绵软软。可,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倒是,叫我刮目相看。既然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么以后,该怎么做,你清楚了。”
“不要试图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再度被人送出去,是送到了冶铁的地方。那位总是带着玩味笑容的曹般陀又如鬼魅一样出现,交代:从王廷来的一行人,之后和李星遥一起冶铁,任由李星遥差遣。
曹般陀走后,有人本想问李星遥一句,李小娘子你怎么还会冶铁,被看出了不对劲的张娘子眼疾手快地拉开了。
“王阿存,我们都赌输了。”
李星遥看着冶铁的坩埚,难得丧气的对着身后的王阿存说了一句。
“不过,没关系,我只是一时落了下风,日子还久着呢。来日方长,现在,我威胁她,她也威胁我,可说白了,是她需要我。她需要我,便一定投鼠忌器。”
李星遥笃定。
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开解好了。
等到晚上,忙完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回到屋子中,却见自己床铺旁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树叶做成的,像是船一样的东西。
打开来,竟然从里头飞出五只萤火虫。
“哇!哪来的流萤?”
张娘子从外头进来,看到那萤火虫,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她有些奇怪,“哪来的流萤?是,从窗外飞来的吗?可,外头没见有。”
“是从窗外飞过来的。”
李星遥顺着她的话回应,又垂眸,看向那松动了的窗子,以及那片绿绿的树叶子。看了一会儿,她拿起那树叶子,按照刚才的折痕,试图恢复一只树叶船。
可,折了半天,不知哪里就是不对劲,她就是无法恢复原样。
遂放弃。
盯着那萤火虫看了好一会儿,她微微扯着嘴笑了一下。笑完,心中嘀咕:这气莫名其妙就没了。
翌日,醒来时,萤火虫早已不见踪影。她将那片树叶放到了自己衣袖里,洗完脸出了门。义成公主还是和先前一样,没有派人看守。
她瞧着好笑,也明白了,之前大伙奇怪的,为何做纺车时,没人看着他们,是因为,义成公主有把握,她不会走,她会听话。
而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人质。用以拿捏她的人质。
曹般陀很快就送了铁矿石来,那铁矿石成色不错,竟然是刚从王廷挖来的。
“义成公主让你先打铁锅,再打陌刀。铁锅和陌刀究竟怎么打,你都知道的。”
他还留下这句话。
李星遥点头,安慰自己,这些铁矿石虽然看着成色不错,可,究竟能不能冶炼出适合做锅和打陌刀的铁,还得等到最后才知道。
万一呢,万一不成呢。
正手把手教着众人如何打铁,就见王阿存来了。李星遥顾不得同他多说,将知识点讲完后,喝下一口水,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帮我折一艘船吧。”
她将那片树叶子递到了王阿存面前。
王阿存的表情……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李星遥以为,他不出声,兴许不会愿意,可,他接过了那片树叶子。
然后,按照昨日的折痕,将那片树叶子折成了和昨日如出一辙的树叶子船的模样。
果然是你。
李星遥伸手,接过那船,“流萤像星星。”
星星是她来到草原以后,最爱看的东西。辽阔苍穹,无边土地,星河万里,她能看完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她都在想李愿娘说过的话。
“谢谢。”
她弯唇,对着王阿存笑了一下。
第79章 五原
打铁的事已经正式提上日程,李星遥终于腾开手来悄悄观察定襄城里的情形。她完全忘了先前杨政道说的种菜一事,直到被杨政道再度找上门,才想起,自己好像“失约”了。
杨政道要带她去菜地里,她犹豫了一下,杨政道却道:“我的菜地就在不远处,走也能走过去。”
她便点了头。
果然没走多久,就到了一方菜地。那菜地被一片树林包围着,中间只得一条小路可以进去。穿过小路,豁然开朗,一时间竟有陶渊明诗里的桃花源之感。
可此时已是夏末,无烂漫百花盛开,周遭也无屋舍俨然,鸡犬相闻之热闹。
四周太静了,唯有偶尔吹来的风,带起树林飒飒作响。李星遥垂眸看去,只见菜地里间错有序地种着大豆、萝卜、茄子、黄瓜、韭菜、芋头,和……无花果。
目光从那无花果上移开,她弯下身子,只盯着黄瓜和茄子看。
这时节正是黄瓜和茄子成熟的季节,可,木架子上缀着的黄瓜,和自然从枝头垂下的茄子,明显个头有些小。
“我浇过水了。”
杨政道主动开了口,又说:“何时浇水,如何浇水,又浇多少水,我都知道。我也给它们松过土了,可,一年不如一年。前两年,它们还长得格外好,今年却不知怎么了,就成了这样。菽和萝卜也是一样,菽不如前两年的饱满,萝卜吃起来,也没有之前的好吃。”
“肥施少了。”
李星遥起了身,有了结论。
杨政道摇头,“不可能,我分批施了许多次肥,怎么会缺肥料?”
“你施的肥,肥力不够。”
李星遥很想摘一根绿油油的黄瓜,虽然那黄瓜个头太小,可,被抓来当奴隶这么久,她实在没吃到什么好吃的饭,眼下看到这黄瓜,她竟然感觉,自己的口水在悄悄往外冒。
“菽可以在生长最旺盛时就地掩杀,使之腐烂,便可得绿肥。只是,这菽虽个头小,割了却实在浪费。你可以种一些紫云英,待花盛时割掉拿来做肥料。此外,还可以用……对了,你们这里可有人榨油?”
“榨油?”
杨政道点头,“有。”
又说:“芝麻可以拿来榨油,城中有榨油坊,可榨油和施肥,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李星遥心说,榨油剩下的麻枯可是极好的肥料。在长安时,她用麻枯沤了好多肥。说起来,秋天快来了,家中的茭白,又该采收了吧?
也不知,今年阿娘他们还有没有心思收?
不自觉地,她叹了口气。
杨政道偏头看过来,问:“怎么了?可是,这些菜都没救了?”
“眼下,确实没救了。该结果的都已经结果了,可来年,还可以再救。”
李星遥收回思绪,又将如何用麻枯沤肥说了一遍。说完,杨政道道:“怪不得那麻枯直接用,没什么效果,原来,还需要腐熟。”
“你们试过用麻枯当肥料了?”
“嗯。”
杨政道点头,又说:“听说,长安城里有人就是这么用的。”
李星遥心中一动。
“他们还劫掠了长安人?”
杨政道没说话。半晌,摇了摇头,“不好说。”
李星遥看向他。
他又说:“你是长安人,这定襄城里,还有许多同你一样的人。但他们同你,又不一样,你来自大唐,家在长安。他们来自大隋,家在大兴。”
“大兴不就是长安?有何区别?”
李星遥故作不解状,问了一句。
杨政道却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不是长安人,或许,你便不会成为奴隶了。”
“可我不是长安人,我也依然有可能成为奴隶。”
李星遥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同我从漠北来的阿叔阿婶们,他们都是大隋人,他们可都没去过长安,可,他们还不是同我一样,如今,做了奴隶。”
“不一样。”
杨政道强调,“他们是被突厥人掳走的。”
“哪里不一样,突厥人和义成公主,有什么区别?”
杨政道没说话。
李星遥也不再说话。
李星遥心中只觉好笑,她明白杨政道的意思,杨政道是想说,隋炀帝死后,隋朝并没有灭亡,义成公主借此处,重新拉起一支队伍,将所有隋朝的王公贵族和逃出来的臣子百姓组织起来,组建了一个后隋小朝廷。
在这个小朝廷里,逃难来的隋朝百姓,他们不是奴隶,是有名有姓的隋人。而像她这样的,板上钉钉的大唐人,是隋人的生死仇敌。
大唐“偷了”大隋的家,大兴已不再是大兴,所以大唐人,长安人,都没资格和普通隋人一样,过着看似偏安一隅的安定生活,她,只能成为奴隶。
可,张娘子他们呢?他们明明也是大隋人,只是,他们运气没有那么好,在流亡定襄之前,就被突厥人掳走了。
被掳走了,便只能做奴隶,因为他们是突厥人掳走的,义成公主不会为了他们伤了与突厥人的“和气”。哪怕如今进了定襄城,哪怕他们的的确确是隋人,可,还是只能做奴隶。
这是一个悖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她无意与杨政道争执,只是看着杨政道突然就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杨政道先出了声,道:“不管怎样,在定襄比在他处好得多,至少这里,汉人更多。过几天,我要去五原,劳烦你帮我照看此处,这些菜,就权当我的谢礼吧。”
李星遥脑海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嘶嘶声。
她眼皮子一跳,试探着问了一句:“五原?”
那嘶嘶声更明显了。
“嗯。”
杨政道无意多说,转过身,主动将菜地里的菜全部摘了下来。
看着那一大堆菜,李星遥暂时将心中疑惑撂开,她自然高兴,走一趟,“白”得了这么多菜。可,这么多菜,她该怎么拿回去?
“树林外有人等着呢。”
杨政道又说了一句,目光落在树林外头,而后,转身走了。
李星遥愣了一下,试探着对外头喊:“王阿存。”
果然,下一瞬,王阿存的身影就从树林外出现。
“快帮我把这些菜拿回去。”
李星遥忙招呼他上前,也不问,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抱着一大堆菜往回走,一边走,另一边李星遥问:“五原,离这里很远吗?”
“算不上远,但,也不至于太近。大唐边陲朔方,便在五原附近。炀帝时,五原本为隋所有,后来突厥强盛,五原便为突厥人所据。那里水草丰茂,突厥人喜欢在那里养马。那日我们寻木头时骑的马,便是从五原来的。”
“你竟然能分辨出马的产地。”
李星遥又一次被惊讶到了,她转头看向王阿存,步子也顿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想去五原。”
“那就去。”
王阿存不回避她的眼神。因为回答的太快,让她一时间还有些怔愣。
此时的朔州城里,李愿娘已经收到了探子的消息,知道李星遥就在定襄城。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告诉赵光禄,她要进定襄城。
赵光禄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沉默了许久,留下一句:“去吧。长安城里,都交给我。”
他只能处理好身后事,为她遮掩,为她免除后顾之忧。
二人商量好了何时又以何种办法潜入,可他们不知,长安城里,赵端午也有自己的打算。
赵端午接到赵光禄送回去的消息,知道李星遥就在定襄城里。几乎是在李愿娘前脚进入定襄城里,后脚他就写下了两封信,一封送到长孙净识手里,另一封,送到了萧义明手里。
萧义明接到那封信,一目十行看过,下意识地,便准备叫人去秦王府找长孙净识。
可,话才出了口,想起,以赵端午之坚定,之机灵,恐怕在给自己送来信的同时,也给长孙净识送了信,便把人叫了回来。
捏着那信看了许久,他心中难受,只觉喉咙好似被一颗杏子卡着,不上不下。
仆从见他形容,小心翼翼道:“四郎先别着急,柴家二郎一贯爱说笑,或许,此次也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就好了。”
“你不明白。”
萧义明叹气,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你不知道他……”
他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赵端午,他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虽然平日里,他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歇斯底里的事。
而,能让他歇斯底里,丧失理智的,唯有柴家一家人的安危。
李星遥,是柴家所有人用心保护的人。眼看着,苦尽甘来,她一日日好了,可谁知,平地里又横生出波澜。
自从知道李星遥人在突厥,赵端午便望穿秋水,一门心思盼着,那归还的劫掠中国人口里,有自李星遥。
可,此次希望破灭,他彻底绝望了。
送来的那封信上写,他要去找人。找人,能去哪里,只能是去突厥。
那信上还写,托他帮忙照看家里,一应安排都已附在信后。若此次,能平安归来,他日衔环结草,必报答他的恩德。
“唉!”
又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萧义明思来想去,去找了萧瑀。他固然不打算让萧瑀知道个中内情,可萧瑀一听说他要帮着照看赵家的事,张口便问:“你何时与他们家,有这么深的交情了?”
“阿耶莫非忘了,我上次同你说过,榨油比赛的时候,我惊讶于他们兄妹的本事,与之上前攀谈,之后就认识了。此次,赵小郎君也有急事回老家。他们家无人看顾,怕是没办法,才找到了我。阿耶也不用担心,我又不是长长久久帮他们看顾这些事,等他们办完事回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萧义明将早就想好的借口说了。
李星遥突然被掳走,通济坊里少了一个主事的人,压根瞒不住。煤矿那头,有平阳公主府的人在,虽说如今平阳公主在府中幽禁,可,公主府的人忠心,并不会掀起事端。终南山上,因给朝廷打兵器,宇文士及也能坐镇。
可唯有这砖窑背后,都是一群无权无势的百姓。纵然长孙净识背后相帮,可秦王府事多,偶尔她也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该由他来出面了。
之前李星遥丢了,赵端午便编了个“我妹妹和阿娘有事回老家”的借口,把所有人稳住。如今,这个借口还能继续用。
萧瑀道:“李小娘子突然回了老家,我竟不知,她原本不是长安人氏。”
“祖辈不是长安人,后来来了长安,不是很正常吗?”
萧义明不动声色。
萧瑀又道:“说起来,平阳公主府的小娘子……呵,我竟然快忘了这位小娘子了。柴小娘子,竟然被突厥人掳走了?真是,闻所未闻。柴瑶,李星遥,一个丢了,一个突然回老家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巧的事。”
“尹德妃浸润深宫数年,本就有许多人脉。她阿耶乃是地痞流氓,会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也实属正常。那柴家小娘子只是养于平阳公主府,可,并非一直在平阳公主府。咱们不闻人家家的事,当然也不知道,人家偶尔也会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几日。西域胡商,本就是唯利是图之人,此次,是柴家的小娘子遭受了无妄之灾。
至于阿耶你说巧,说起来,世上巧的事多了去,兴许前段时间,还有别的小娘子出嫁,别的小娘子和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呢。每时每刻,这世上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我们不知道的事。”
萧义明依然不动声色,还把柴瑶丢失后平阳公主府给的官方说辞拿出来说了一遍。
萧瑀目光突然转了过来,那目光极平静,萧义明也不回避。
“柴家人,都是一样性情。赵家人,我早知重情重义。兴许这样的家庭,有共通之处吧。”
萧瑀似是而非说了一句,又说:“但凡你把对外人的心,用在自己家人身上。你那几位阿兄……”
“阿耶。”
萧义明打断了他,他也平静目光看过去。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
“让法乐阿姊和法愿阿姊回来吧。”
萧瑀目光一动,旋即拉下脸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阿耶。”
“四郎,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今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样的话。”
萧瑀拂袖便走。
“你让我把对外人的心,用在自己家人身上,可你呢?难道法乐阿姊和法愿阿姊,她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你痴迷佛法,可,为什么不把我和阿兄们送进去?我们,也是你的孩子啊。难道孩子与孩子之间,还有差别?”
“就因为,她们是娘子吗?”
萧瑀步子一顿。
好半天,他抬脚,气呼呼地走了。
定襄城里,李星遥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上五原去,她察觉到系统异动。想起从前许多次听到的嘶嘶声,只觉,五原定然有什么在等着她。
试图背过人召唤系统,想要问个究竟,哪知道,系统又跟死了一样安静。
她暂时不得门路,想起王阿存之前说的五原是突厥人养马之地,心中倒是冒出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借养马改良马种之便,去往五原。
王阿存是驭马高手,她也已经在旁敲侧击中知晓,他会改良马种。
可,好端端的,她说要帮忙改良马种,义成公主不一定信。
经过上次那一出,她已经看出,义成公主是个多疑之人。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先头她还不情不愿,努力藏拙,扭头就主动说自己能帮着改良马种,义成公主一定生疑。
正发愁着,张娘子找来了。
一见了她,张娘子便道:“李小娘子,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去前头,突厥人在问话。”
“发生什么事了?”
“东边的小可汗,突利,就是那个被大唐的霍国公活捉了又放回来的突利,来了。可,人才到定襄城,马就被偷了。现在他们在找偷马贼呢。”
李星遥忙跟着一起去前头。
结果到了突厥人跟前,才知,偷马的是一个汉人,那汉人是剑南道口音。因为剑南道口音好排查,所以突厥人问明每个人的来处,又让每个人说一句家乡话。
每个人轮着来,很快,就排查完了。
突厥人又转战下一处排查。
张娘子道:“这突利可汗怎么总是闹出这种事。在自己的地盘,马还能丢?难道他身边的人,都是吃素的?”
“丢马的不是他,是他的军师。”
沈大郎接了一句,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道:“我听说,这突利小可汗自打回了突厥,便动辄拿人出气。后来,他身边莫名冒出一个汉人军师,得了那军师,他每日里一改原来颓废模样,快活的很呢。”
“一个军师丢了马,犯得着如此大张旗鼓吗?”
李星遥不解,突厥人一向瞧不起汉人,哪怕对方是军师,也不至于为了一匹马,闹出如此大阵仗。
“李小娘子,你不知道,这军师,很是得突利的看重。据说他们两个,还同杯共饮呢。如今,军师的马丢了,他可不是卯足了劲,要为军师出气?”
沈大郎又说了一句。
末了,想了许久,想起来了,又说:“那军师,好像叫……对了,叫沈四六。人家都说,这沈四六是突利故意找来,和颉利大可汗身边那位姓赵的军师打擂台呢。”
等众人散去,李星遥抬脚走到王阿存身边,小声问:“那匹马……”
“不是我。”
王阿存回了三个字。
李星遥松了一口气。自打上次出了骗马的事,又知晓他对马如此了解,一听到谁的马丢了,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他。
剑南道口音可以模仿,能用声音骗过马,就能用声音骗过人。
还好不是他。